“工作。”季沫的手指在腿上抓了抓，勉強讓聲音聽上去平靜，平靜，再平靜一點。
然而，這並沒有什麼用。
她自己都能聽出嗓子發抖時發出的可憐的顫音。
沒用！她撐不下去，啪地一聲掛掉了電
話峻。
許妍琳遞上了一張紙巾，小聲說：“其實……聽他說說也行。”
“不想聽。”季沫搖頭，哽咽着說：“我又不是他養的小貓小狗，讓我滾我就滾。”
“你這不是很聽話地滾了嗎？”許妍琳想開句玩笑，不想她的眼淚流得更兇了。她手忙腳亂地給她擦了眼淚，猶豫了一下，小聲說：“我們去找風投吧。”
“走吧。”季沫吸吸鼻子，用紙巾用力地擦了擦眼睛鯽。
“那個，你的臉……”許妍琳把車上的鏡子往下扳，朝上呶嘴。
季沫擡頭一瞧，媽呀，鬼！
睫毛膏糊在眼睛上，烏黑黑地一團。這孕婦用的就是不防水，眼淚一衝，就和化開的墨一樣，能即刻讓你變熊貓。
她趕緊翻出溼紙巾，抹了幾下，徹底敗下陣……粉底也被擦花了，臉上白一塊、黃一塊、黑一塊，要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回去洗臉。”她往後一靠，悶悶地捂住了臉。
許妍琳開車就走。
進了院子，遠遠就聽到了季長海的笑聲。
季沫走到花圃前看，季長海和洛鉉正在種一株海棠樹。二人都繫着藍圍裙，戴着袖套，穿着黑布鞋。地上刨了個坑，他們正把海棠往坑裡放。地上還放了幾株海棠樹，綠油油的葉子，綴着紅通通的花。
“洛先生。”許妍琳衝季沫擠了擠眼睛，打了招呼，大步走開。
季沫忘了自己的臉，衝着季長海大叫，“爸，你怎麼又讓洛總給你種花，人家還有自己的事呢。”
“是我自己來的，不歡迎了？”洛鉉扶着鏟子，笑眯眯地看着她。
季長海看了看她的臉，連連擺手，“哎呀，你別嚇到洛鉉了，趕緊洗臉去。”
季沫這纔想到了自己烏七八糟的臉，趕緊用包擋住，匆匆往房裡跑。
“哎，又哭了。”季長海搖頭，唉聲嘆氣，“這天天哭，眼睛就沒有一天是不腫的。那個奕景宸真是可惡，把我的沫沫傷成這樣。”
“感情的事，說不上誰對誰錯。奕景宸現在處於特殊時期，他也無奈。”
洛鉉揮動小鏟，把土填到坑裡。海棠枝頭綴的花朵，隨着他的動作搖晃，花瓣掉落，跌在他的頭頂。
“來來，我給你拍拍。”季長海拿起搭在一邊的毛巾，衝他招手。
洛鉉低下頭，由着季長海給他拍掉頭上和肩膀上的落葉和花瓣。
“哎，若我們沫沫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季長海拍了拍他的胳膊，感嘆道：“你這性格真好，又溫和又細心，還尊重長輩。”
“奕景宸也很好，只是時機不對。”洛鉉笑笑，開始刨另一個坑，低聲說：“伯父最近在沫沫面前還是少提奕景宸，多說些開心的事，慢慢就好了。”
“那……那你有空就多來坐坐？”季長海試探道。
洛鉉瞭然地一笑，看了看屋子大門，小聲說：“伯父，我很努力想讓沫沫接受我。”
“但是……她有孩子呢，你父母會不會……”季長海又猶豫了。
“她若真的能接受我，嫁的是我，我父母不會干涉的。我很喜歡小孩，沫沫的就是我的，伯父不必擔心。”
“這樣……”季長海輕輕舒氣，低低地說：“也不知道我們沫沫有沒有這個福氣了。”
“是看我有沒有這福氣，沫沫現在不喜歡我呢，你看，躲着不出來了。”洛鉉朝二樓使了個眼色。
季長海仰頭看，只見季沫躲在窗簾後面，正朝這邊看。見到二人擡頭，飛快地縮了回去。
“這丫頭是害怕了，也是，畢竟這纔剛離了。”季長海心痛得眼眶泛紅，捶着腿說：“我是不能走，若我能走，我一定要去揍那小子一頓！我的沫沫，今年真是受盡了委屈。都怪我，若不是我，後面根本不會出這麼多事。”
“伯父，這怎麼能怪你呢。要怪就得怪那個騙子，警方那邊，有什麼消息了嗎？”洛鉉把土拍實，放下鏟子，坐到一邊的藤椅上去喝茶。
“洛總，吃水果。”許妍琳端着一盤水果出來了，看着兩株開得茂盛的海棠，欣喜地說道：“這花真好看，沫沫你下來看。”
“這是秋海棠。”洛鉉用小叉取了一塊水果，遞到季長海的手中。
季長海看他這樣體貼人，心裡又給他加了十分，已經超過一百分了。
“很名貴吧。”許妍琳湊到花前聞了聞，好奇地問道。
“不值錢的，就是好看。而且，若能讓人歡喜，這個無價。”洛鉉笑了笑，沉聲說道。
“說得好，心情好才無價。”季長海連連點頭，衝着樓上大喊，
“沫沫下來看海棠花。”
“我們沫沫和海棠花一樣漂亮，所以招人喜歡。”許妍琳笑着說道。
“哎，漂亮有啥用……”季長海想到奕景宸，又堵心了。
“伯父你就別想了，奕景宸還是挺喜歡沫沫的，上午又給她打電
話了。溝通溝通，說不定可以往好的方面走。”許妍琳小聲勸道。
“哦？他都要聯姻了，還溝什麼溝。”季長海擰眉，擺了擺手，“而且他家裡人太兇惡，我不想沫沫嫁過去再受罪，我也不想沫沫去英國，受人欺負了，連個躲的地方都沒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從英國回來，我想到她一個人回來的那天晚上，哭得聲音嘶啞，我的心都要痛爛了。現在啊，只要有人能讓她高興起來，我做什麼都願意。”
“那不是隻有奕景宸能讓她高興嗎？”許妍琳小聲說道。
洛鉉轉頭看她，眼裡閃動一抹涼光，脣角揚了揚，低聲說：“我試試。”
“洛總願意試最好，就怕你試急了，沫沫躲着不肯下來。”許妍琳指了指樓上。
季沫還躲在房間裡呢！
“接受新的人和新的感情，總需要點時間。但是隔斷了以前的人和事，會有好處。”洛鉉慢吞吞地說道。
許妍琳怔了一下，她飛快轉頭看了一眼洛鉉。
洛鉉朝她笑笑，低聲問：“許小姐，我說得不對嗎？”
許妍琳尷尬地笑笑，輕聲說：“還得看沫沫自己的。”
“哎，我就是怕他又被奕景宸給哄住了，婚都離了，還把她從英國趕回來，難道我們沫沫還要貼過去？或者他在英國有個老婆，在這裡還養個家？那可不行！我們沫沫不能受這委屈。”季長海擺擺手，眉頭緊鎖成深深的川字。
“許小姐是沒有在英國看到真實的情況，若你看到了，也會這樣想的。”洛鉉笑了笑，平和地說道：“那裡情況非常糟糕，奕家人很不可理喻。讓沫沫籤離婚書還是小事，他們根本不承認沫沫的存在。說實話，我很氣憤，很難想像這樣的家庭之中，還有沒有溫情和愛。”
許妍琳說不過他，只能默默地坐下。
其實許妍琳何嘗不知道奕家人難纏呢，但是沫沫的心在奕景宸身上，奕景宸也不是不愛她，一段美好的感情，怎麼就毀在了別的事上呢？
“小妞妞快放學了吧？”洛鉉擡腕看了看錶，低聲說道。
“哎呀，四點半了，我得去接小妞妞。飯我已經煮上了，回來炒菜。洛總留着吃飯。”許妍琳跳起來就跑。
“妍琳你慢慢跑，我在門口商店給小妞妞訂了牛奶，你給她帶着路上喝，中午幼兒園的飯菜又不好吃……”季長海大聲交待道。
“知道啦。”許妍琳跳上車，匆匆離開。
“多虧了小許，不然我們父女兩個就難過嘍。”季長海感嘆道。
“伯父，我倒是挺想照顧你們的。”洛鉉笑笑，輕聲說：“不如，我做飯給你們吃，看看我廚藝？”
“哎呀這怎麼好意思，你是客人。”
“我希望做主人哪。”洛鉉解下圍羣，取下袖套，推着季長海往大門走。
季沫已經從樓上下來了，她總不能一直躲在樓上。洗去了臉上的脂粉，素顏朝天，因爲懷孕的緣故，鼻子兩邊長了幾枚淡淡的斑。
“沫沫，洛鉉說要做飯，我說你會做呢。”季長海樂呵呵地說道。
“嗯，我來做。”季沫點點頭，埋頭往廚房走。
洛鉉一點都不想後退，追求這麼猛烈，還不怕她冷臉，讓她很不好意思。
“你休息吧，我去車裡拿菜。”洛鉉笑笑，大步出去。
季沫見他的身影進了車庫，立刻撲到季長海的面前，用力擰了他一把，惡狠狠地說：“爸，以後不許要洛鉉的東西。”
“兩棵花嘛，我付他錢還不行？”季長海無奈地說道。
“不行，別耽誤人家的青春。”季沫眉頭緊皺，嚴肅地說道。
“他還有什麼青春哪，都三十歲的男人了，得抓緊時間娶老婆了。”季長海好笑地說道。
“那就讓他去找老婆，別讓他在這裡轉。”季沫又擰他。
“哎，他不是喜歡你嗎？而且我也喜歡他。我看比奕景宸強！起碼不會欺負你，對人有禮貌，溫和體貼。哦，你喜歡長得好的，洛鉉長得也好，又不比奕景宸差。還有，他也是大公司。他妹妹也聽你的話，小姑子好相處，在家裡就贏了一半。你看看奕家那羣惡霸，有一個人對你好嗎？”
季長海叨叨着，越叨心裡越難受。自己的寶貝女兒，挺着大肚子，還在英國受了那麼大的氣。每每思及此處，一顆心就像被菜刀狠剁了幾下。
“爸……”季沫又推了他幾下，抱怨道：“不許再說了，不許再提。”
“好，不提。我不就是怕你犯糊塗，又一頭栽回去嗎？”季長海心痛地拍拍她的手，小聲說：“你啊，一根筋。”
“你生
的，怨你。”季沫瞪他一眼，擡眸看向門口。
洛鉉拎着幾隻紙袋進來了。
奕景宸也給她做過飯，他那雙手，只怕以前從來沒有沾過陽春水。那天剁魚，把整個魚腦袋剁下來，弄得廚房裡烏七八糟……
但是，做的菜，味道還真不錯。
季沫腦子裡又跑偏了，全是奕景宸在眼前晃來晃去。
“我去做飯。”洛鉉朝二人笑笑，直接走進了廚房。
“還真是熟門熟路啊。”季沫哭笑不得，趕緊跟了進去。
洛鉉聽到她的話也不生氣，笑呵呵地說：“對啊，我來偵
察過地形，還打了地
道，準備好半夜進來搶人了。”
季沫幫着他把紙袋裡的東西倒出來，她吃的菜，季長海吃的菜都分好了，甚至還有小妞妞的。
“你太細心了。”季沫感嘆道。
“泠兮幫我準備的，她也想來，不過被我逼着去學校了。”洛鉉笑着說。
“她這麼不愛念書？”季沫好奇地問道。
“她以前在學校裡總受欺負。”洛鉉沉吟了一會兒，小聲說：“她的右臉以前有胎記，總被人笑話，有次沒考好，有個老師也拿這胎記笑了她，從那時候起她就討厭去學校了。後來帶她去整了容，情況好了一點。不過她就是喜歡賴着我，我在哪裡她就跟到哪裡。”
洛鉉看看她，輕聲說：“這件事不能問她，她不喜歡別人知道她的臉變過。”
季沫點點頭，小聲說：“原來是這樣，難怪她討厭學校。”
“嗯，反正家裡養得起，我爸媽也就沒強求。不過，我還是逼着她去，一個女孩子，家裡再怎麼好，那也得多學點東西。”洛鉉笑笑，小聲說：“我不瞞你，我給她單獨存了一筆錢，就算家裡出事，也不會讓她受苦。”
“你這個哥哥真好。”季沫嘖嘖地嘆，拍拍他的肩說：“不如……”
“我可不想當你哥哥……”洛鉉直接截斷她的話，眸子微眯，低低地說：“你知道我想做你什麼人的。我們慢慢來，從廚房開始，從你的胃開始，我一定要佔領你的心。”
這話說得真是直接！
季沫臉紅了紅，乾咳幾聲，假裝去冰箱裡翻東西。
摩托車的聲音響了。
“小落回來了。”季沫挺好奇，金小落回來得挺晚，依着她的車技，不應該啊。
走到門口看了一眼，只見金小落換了身衣服，米色小風衣，手裡拿着一隻小箱子。
“我也住進來。”金小落把箱子一放，視線投向她身後，驚訝地問：“洛先生怎麼在這裡？”
“我來看沫沫。”洛鉉笑笑，手往季沫的腰上扶了一把，“你來，看看這個燒肉怎麼樣？”
季沫扭頭看，他手裡拿着一把白蘑菇。
“好啊。”她點頭，小聲說：“爸和小妞妞都喜歡吃。”
“那就做道蘑菇燒肉，煮一條魚，其餘的我來安排，你出去吧。”洛鉉把她往外推，關上了廚房的門。
“哇，他做飯？”金小落走過來，趴在廚房的門上往裡看。
“對啊，攔不住。”季沫有點兒尷尬，金小落是奕景宸派來的，一定會向他彙報，氣得他腦殼疼怎麼辦？
呵，疼死他！讓他趕她走！好像世界上只有他奕景宸一個男人似的！
季沫的氣又往心裡頭脹，心臟鼓鼓的，腦袋也有點暈了。
她在沙發上坐下，小聲說：“落落你怎麼要住進來？”
“我保護你啊。”金小落走回來，指着廚房說：“他不會也要住進來吧？”
“他不住。”季沫搖搖頭，踢了鞋，往沙發上面躺，撫着肚子說：“這孩子怎麼今天總踢我。”
“肯定是打抱不平，你怎麼能在家裡會男人？”金小落呵呵地冷笑。
季沫橫她一眼，面無表情地翻了個身。
日子漫長，得花多少時光，才能把他從腦海裡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