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來越大，滴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響，機器轉動時的沙沙聲響，糅合了妙曼的輕音樂，這些聲音就是季沫心裡最美妙的聲音。
她側過臉看他，他專注極了，不管做什麼，他都很苛責他自己，要完美，要一點錯都不會有，要比別人強……
房間裡的光線柔和，暖暖的籠在他的身上。密密的睫毛垂下來，把他眼底的心事悉數藏起。高挺的鼻樑下，薄脣微抿，把心裡的不愉快全關在自己的世界裡襤。
季沫很想替他分擔，奈何他不吐露半字。
他的陶罐已經成形，圓、潤規則。而她是隨心主義者，她做的小陶碗歪歪扭扭，坑坑窪窪。反正她的目的也不是做出什麼漂亮東西，就是想坐在他身邊，陪陪他，呼吸他身上的味道。
“你看着我能做好？”奕景宸實在受不了了，低眸看她手裡那隻“小怪獸”，小聲嘲諷道。
“我做得挺好啊！你看，這不是和你一模一樣嗎？”季沫拿起一邊的工具，往碗上戳了三個洞，指着說：“眼睛瞪着，凶死了！嘴巴扁着，像要把我吃掉！”
“我就這樣？我什麼時候吃你了？”奕景宸好笑地把手指往她眉心一戳，在她額頭上戳出一個泥點兒。
“你還怎麼樣？你不知道你衝去醫院對我說那些話時，我跟死了差不多。不過我也想通了，你再給我說第二回，我轉身就走，看都不朝你多看一眼。”季沫橫他一眼，又在陶碗上劃了把叉，放到他的手裡，“這尊魔獸就送你了，奕先生，請你當好一名稱職的牛魔王！以後放火的時候請燒乾淨一點，要麼把我燒個透心涼，要麼就別對我點火，各萬別把我吊在半空中半死不活的。鱟”
奕景宸笑笑，看了看手裡的那“八不象”的碗，隨手往一邊一丟，繼續專注自己的陶罐。
“你還真能做出來。”季沫坐不住了，趴在一邊看他完成他的罐子。
“有什麼是我做不到的。”奕景宸眼皮子擡也不擡，把成品拿起來，脣角一抹驕傲的笑。
季沫咧咧嘴，輕輕點頭，“確實，奕先生很厲害。”
“崇拜我吧。”奕景宸終於笑容滿面了。
季沫發現奕先生其實很好哄，你只管誇他誇他再誇他，他就能從心底裡樂起來。
“奕先生，你好棒！”她往後一靠，衝他豎兩個大拇指，就像哄小孩！
老闆都忍不住笑了，過來幫着他們二人把東西放去燒。
等待的過程中，季沫又開始折騰她那隻被奕景宸嫌棄的小碗。
“其實這個也挺有創意的。”老闆過來看了看，往她身邊一坐，開始和她一起收拾這隻被嫌棄的小魔獸。
季沫給它捏出兩隻角，老闆給它做了兩翅膀，季沫再給它接了條尾巴。
會飛的牛魔王！
季沫突然很期待這隻小魔獸浴火重生！
奕景宸湊在前面看正在燒製中的陶罐，小罐有細長的脖子，大肚子，能給她當花瓶，每天放一束她喜歡的花。
“小心……”老闆來不及阻止，他的額頭碰到了剛拿出來的陶罐上，一團紅印。
“嗯……”他退了幾步，悶哼了兩聲。
季沫看那團紅印，好笑極了，指着他小聲說：“這可怎麼辦，奕景宸你長美人痣了。”
老闆也跟着笑，跑去拿了碗碎冰塊回來，讓他先冰一下。
“坐下吧。”季沫摁他坐下，用他的手帕包上冰塊，往他額頭上輕貼。
奕景宸往前湊了一下，把臉埋在她的心口，深深地吸氣。
老闆識趣地走開了。
雨水一扇半敞的窗子裡跌進來，飛濺到他的髮絲上。季沫想關上窗子，卻被他用手臂緊緊地攬住了雙腿。
“不用關。”他呼吸，把滾燙的氣息噴在她的心口上。
季沫怔了半晌，安靜地呆在他的懷裡。
自打出事起，他就沒在她面前露出過半點脆弱的，但就是這時候，季沫分明感受到了他心裡難以言喻的痛苦。
時間過得很慢，她站得腿有點酸了。她做的小魔王也燒製出來了，老闆遠遠地向她使了個眼色，把小魔王擡高給她看。
季沫看着灰色的小魔王，小聲說：“奕景宸你是無所不能的，我們會贏的。”
奕景宸的手在她的腰上拍了拍，擡頭時，目光堅毅，脣角又勾上了那抹驕傲到不行的笑意。
“我當然無所不能……自己玩吧，我要去辦事了。”
“你丟我在這裡呢？”季沫撇嘴，拉着他的手指不放。
“說好兩個小時，”他擡腕看錶，鎮定地說：“時間剛剛好。”
“咦……”季沫坐回去，用小刷子在桌子上輕敲，“那你走吧，讓郭桐跟着你走，反正他不會治感冒。”
“好乖。”他摸摸她的小臉，拿起掛在衣帽架上的外套，衝她笑了笑。
“去吧去吧。”季沫朝他揮了揮手，笑吟
吟地說：“就是不許和葉雪顏再逛商場。”
“小氣勁兒。”他淡淡地說了聲，拉開門出去。
一聲雷，轟隆隆炸響，季沫縮了縮肩，扭頭看向窗外面。大雨下得跟天被砸破了似的，不停地往下面澆。
“好久沒下過這麼大的雨了。”老闆端着一杯茶過來，和她面對面坐着，笑着說：“今天是託你的福，像這樣大的雨，原本不會有什麼客人，現在比平常賺得還多。”
季沫笑笑，這就是人生，就算外面下着大雨，但帶給你的未必就是沉悶，說不定能澆灌出更漂亮的花園，待天晴時分，開得滿園繁華。
老闆有電腦，她借過來和徐博士視頻，談實驗室的事。新材料進展得挺順利的，徐博士已經開始第二階段的實驗了。
“辛苦了。”她把自己做的小陶怪物給他看，笑着問：“博士，我想把這些元素加進去。”
“你不要太貪心，我們先做出一個主導項目，其餘的再詳細規劃。”徐博士指了指她，小聲教訓。
“嗯，全部拜託您，我來詳細規劃以後的事。”季沫笑着說。
“對了，你這點子確定是自己想的吧？”徐博士又問。
“當然啊。”季沫點頭。
“我就是再確定一下，基本上材料成形之後，正好遇上年底的一個國際學術研討會，我會做一個相關方面的報告。”徐博士低聲說道。
“可以的，說不定在會上會有更好的建議，我們再好好改進，力爭做到完美。”季沫點點頭。
“不可能完美，世間沒有完美的事，但求盡力做到最好。”徐博士嚴肅地說道。
“是。”季沫點頭。
世間沒有完美的事，也沒有完美的人，奕景宸已經能打90分的高分了。扣掉的十分，就在於長得太好看，太有錢，太招別的女人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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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停在了頂樓套房，奕景宸的房間。
幾名助理已經在門口等着了，他打開門，一行人魚貫跟進。
“您缺席董事會的事，引起他們不滿，已經推選奕磊做了集團總裁，剛剛通過的決議。”走在前面的助理小聲說道。
奕景宸一言不發地坐下，隨手打開電腦。
“胡裡那裡已經追蹤到了他另一部手機的常用聯繫人，是瑞士的一名銀行負責人。奕磊在瑞士有個以他外面私生女名字設立的帳戶，每月定期有大筆錢匯入。他這幾年在股票上虧了不少，但帳面上的錢卻沒少。他在牙買加還有一個假名開辦的公司，估計和洗、錢有關係。”
“奕磊明年準備參選下議院，他的參選團隊已經確定下來了。”尹東來遞上了一份名單，低聲說道。
奕景宸掃了一眼名單，放到了電腦旁邊。
“不過，如果他和洗、錢有關係，那他和黑、手、黨之間肯定有往來，奕總，您現在是有妻室的人，還是要多注意。”尹東來小聲提醒。
奕景宸眉頭微擰，想到了獨自留在陶藝館的季沫，忍不住拿起手機給她打了過去。
響了好多聲，季沫也沒接聽，他有些坐不住了，立刻打給了陶藝館的老闆。
“小姐已經離開了。”老闆的話傳過來，立刻像是在他心裡投下了一片陰影。打回房間，也沒有人接聽。
“不然我過去找找吧，可能在哪裡坐坐，休息……”尹東來趕緊說道。
奕景宸點點頭，讓他帶個人先去找季沫。在這陌生的棠市，又下着大雨，季沫一個人不會亂跑，就怕她會突然肚子疼什麼的，在哪個地方動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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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沫這時抱着她的兩個陶藝作品，正悠哉遊哉地在十樓閒逛。這裡有一個花藝展區，全是她沒見過的新鮮花種。
“季小姐？”一名身材微胖的男人從她面前經過，又退了幾步，一臉驚訝地看着她。
季沫反應過來，這不是給她賣設備的林總嗎？
“林總，你怎麼在這裡？”她好奇地問道。
“我過來看看新項目。”林總笑着說道。
“你手機怎麼打不通了？你給我的設備問題好多。”季沫有些惱火地瞪着他。若不是他手機打不通，她那裡也不會耽誤太多的時間。
“哦，我後來聽喬總說了，這事還真不怪我啊。不過，我換手機是還真是爲了躲人躲債。現在生意不好做，虧多了，只能暫時躲躲。這樣，既然我們遇上了，不如在那裡坐坐？我給你說說我的新項目，你可能也會有興趣。”林總笑容可掬地指着花藝展區外的一排長椅說道。
“我對你的新項目可沒興趣，我想要問問你關於鬱晴的事。”季沫和他一前一後地過去，想從他這裡打探一點鬱晴的消息。
“鬱晴和我在一個羣裡，平常沒什
麼來往。還是買設備的時候，我們聯繫得稍微多一點。後來喬總幫你付了另一半的錢……哦，喬總不讓我說的。”林總先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低聲說道：“我和她有段日子沒聯繫了，她怎麼了？”
“她在你們那羣裡還和什麼人關係親近？”季沫又問。
“哦，我們那羣開始只發紅包，也只有我們這個行業的人，後來人越加越多，什麼行業的都有。鬱小姐挺活躍的，做銷售嘛，這很正常，就得多交朋友。”林總頓了頓，狐疑地看着她，“到底怎麼了，怎麼這樣打聽她的事？她和你不是好朋友嗎？還爲了設備找我殺了好幾回的價。”
“你再想想，她買下設備之後，在羣裡還活躍嗎？”
“哦……買下之後……還真不活躍了。挺多人問她的，她平常都在，突然就不出現了。”林總想了半天，小聲說：“不過，有個女的後來也找我問過她的事，比你問得還多，我打聽了一下，這人還找別人問過。不過我覺得網上的性、別都是自己亂填，用的女號，說不定是個大男人。”
“那能告訴我這人的q號嗎？”季沫趕緊從包裡找手機，準備記下來。包裡亂七八糟的東西太多了，手機陷在裡面，好半天沒掏出來。
林總咧咧嘴，笑着說：“抱歉，我沒帶手機，我記不住。這樣吧，我回頭髮給你。”
“還有人出門不帶手機。”季沫驚訝地看着他。
“我是特地不帶的，清靜一天嘛。”林總摸摸腦門，笑着說道。
季沫點點頭，把手機放回包裡，“也對，你住在哪個房間？我打給你。”
“912。”林總咧嘴一笑，滿眼精光，“季小姐，你是參加海貝殼的招商會的吧。”
“對啊。”季沫笑笑，輕聲問：“你不會也是吧。”
“我不是，我不想再做這行了，我準備做餐飲。要做別具一格的餐廳。”林總笑眯眯地說道。
“那預祝你成功。”
“到時候一定要多捧場啊，雖然奕總做的是大生意，但偶爾來換換新清口味也不錯。”林總笑容更深了，一雙眼睛都笑得眯了起來。
“一定。”季沫客套了幾句。
“這樣，爲示我的誠意，我買枝送給你。”林總站起來，大步過去買了一支怒放的鮮花過來。
“這是雪皎，茶花的一種。”他把花遞到她的面前，笑着說：“以後我的餐廳會擺滿鮮花，一定會像仙境一樣。”
“那太好了。”季沫接過花，笑着道謝。
“我就不打擾了，先告辭。這是我的新名片，新號碼。”林總留下名片，彬彬有禮地道別。季沫一手握着花，一手舉着名片，上面的名字是“林卡思”。
“上回告訴她的時候，是這名字嗎？”她想了會兒，怎麼都想不起來。
不過，像這種人欠了錢就跑的，有無數個假名字也不稀奇。
雪皎這花很漂亮，現在還不到茶花開花季，應該是在溫室裡培育出來。花瓣是由深至淺的粉色，重重疊疊，柔軟芬芳。
她低頭嗅了一口，拿着花過去，想多買幾支，可以放在剛做好的花瓶裡。
“季沫。”奕景宸略帶緊張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嗯？你忙完了。”季沫飛快扭頭，只見他一臉嚴竣地向她走來。
“你怎麼不接電
話？”他從她手裡拿過包，從裡面翻找手機。
季沫看了一眼，小聲說：“開成靜音了，忘調回來。”
“以後不許開靜音。”他把手機放回去，擰着眉說：“你剛剛和誰說話？”
“賣我設備的林總，我找他打聽鬱晴的事。”季沫彎腰選花，專挑雪皎，“你看這個，茶花，多美。”
“快放下。”奕景宸退了兩步，連打幾聲噴嚏。
“怎麼了？”季沫好奇地問道。
“我對茶花粉過敏。”奕景宸擰眉，又退開了幾步。
季沫趕緊把花放下，跑回他身邊，用手在他臉前亂扇，“現在好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