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芝上船後就被吳子楠鎖進一間艙室,船隨着一*的海浪微微晃動着,讓她暈眩得有些昏昏欲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忽然傳來陣陣喊殺聲,似乎是海賊們正在劫掠過往的商船。紫芝抱膝坐在榻上,手指無意識地撫摸着頸上的貝殼項鍊,心裡卻在想,也不知二十一郎究竟病得怎麼樣了,昨晚景雲急急忙忙地也沒說清楚,應該不會很嚴重吧?可是如果不嚴重的話,他爲什麼不親自過來找她呢?他真傻,既然病了就不要這樣千里迢迢地折騰自己了,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是不會好好照顧自己呢?唉,玉郎一個人在家也不知會不會淘氣亂跑,可千萬別再被拐子給拐走了……
她嘆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對他們父子有操不完的心。正自悶在船艙中胡思亂想,忽聽門外一聲“咔噠”輕響,一個膚色黝黑的少年拎着食盒走進門來,冷冷地遞給她道:“吃吧,少主怕你餓,特地讓我給你送過來的。”
紫芝打開食盒瞧了一眼,只見裡面裝着一碗白米飯和幾條吱吱冒油的烤魚,那魚雖然也是剛剛烤出來的,聞起來卻遠沒有平日裡吃的那樣香氣誘人,顯然不是出自吳子楠之手。她心中頓起警覺之意,問道:“這不是你們少主做的?”
“這魚是我烤的,怎麼了?”少年很不滿地翻了個白眼兒,嘟囔着轉身就走,“少主忙得很,哪有工夫親自下廚?再說了,他又不是你的廚子……”
“咔噠”一聲,門鎖再度落下。
外面的喊殺聲一浪高過一浪,激戰仍在繼續。紫芝是真的餓了,不得不有些鬱悶地拿起筷子,夾起魚來嚐了一口,想到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人惦記着她沒吃飯,心底不禁浮起一陣淡淡暖意。毫無意外,這場激戰以海賊一方的勝利告終,日暮時分甲板上的歡呼聲響徹天地,衆海賊爭先恐後地搶奪戰利品——金銀、絲綢、美酒、女人。一箱箱的金銀珠寶被搬入艙底,而那幾個搶來的年輕女子就在甲板上成爲了衆海賊宣泄的對象,淒厲的叫喊聲和放縱的笑聲混雜着傳入紫芝耳中,讓她的心驟然沉了下去。
一門之隔,外面即是地獄。
夜裡下起了雨,海賊們這才停止了狂歡,紛紛回到船艙中休息。想到今晚蕭景雲和宋君平帶人去救她時會撲個空,紫芝毫無睡意,正自看着牆上的燈影發呆,忽聽門外響起熟悉的腳步聲,心中驀地一驚,忙拉過被子側臥在榻上閉目裝睡。吳子楠開鎖進門,站在門口默默凝視她許久,這才走過來俯身輕輕摸了一下她鬢邊的髮絲,冷厲而疲憊的目光漸漸變得溫柔,一抹淡淡的笑意從脣角化開。
他的觸碰極輕極輕,可還是讓紫芝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雙手在被子裡緊緊攥成拳頭,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麼。
“紫芝,我知道你還沒睡着。”吳子楠忽然輕聲開口,似乎是在與背對着自己的她閒話家常,“我只想找個人說說話,可又不知該對誰說,所以只能來打擾你了。你若不想和我聊天,那便只聽着就好,不必對我說什麼……白天時想必你也聽到了,我們一直在打仗,我又殺人了,殺了很多很多人,殺得我幾乎要麻木。可是我又不得不這樣,因爲,有些痛苦的記憶是一生都不會抹去的,只有血和殺戮,才能讓我心裡稍稍好過一些。那天你指責我去百姓的村子裡燒殺搶掠,說我兇殘狠毒沒有良心,可是你知道嗎,就是那些愚蠢的村民殺死了我娘,讓我從九歲起就成了孤兒。”
紫芝有些詫異地睜開眼睛,看他頎長的影子被燈燭投在牆上,影影綽綽宛如心底不散的一抹哀愁。
“今天是阿孃的祭日,我給她上了香,告訴她這些年我一直過得很好。其實,也不怎麼好,我爹還被關在官府的大牢裡,可我根本不想去救他……”吳子楠頓了頓,擡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似乎有什麼晶瑩的東西被他悄然拭去,“你看,外面又下雨了啊……當年阿孃就是被村民活活燒死的,那天晚上忽然下起暴雨,我一個人帶着滿身傷痕躺在家中,看着窗外電閃雷鳴,心裡怨恨着上天爲何不早些降下雨來,那樣或許阿孃就不會被燒死了。說來好笑,直到現在我看到雨都會覺得心煩,所以那天才會那麼衝動……呵呵,怎麼和你嘮叨了這麼多啊,好了,我不打擾你了,好好休息吧。”
他看着她纖麗的背影淡淡一笑,有些落寞地轉身出門。
“吳子楠……”紫芝忽然輕聲喚住了他,依然沒有轉過身來,聲音中卻透着真誠,“每個人都會經歷一些痛苦的事,但是那些都過去了,沉溺在過去的回憶中不能自拔,那纔是一個人最大的不幸。既然曾經經歷過痛苦,那麼現在就更應該好好活着,開開心心地活着。逝者已矣,與其沉溺於痛苦的過去,不如振作起來,珍惜眼前的人和幸福。若是覺得心裡難受,就常來和我聊聊吧,雖然我不知道該勸你什麼,但還是很願意聽你傾訴的。”
吳子楠似乎怔了一下,低低笑道:“紫芝,謝謝你。”
離開的時候,他一反常態地沒有再把她的屋子鎖起來。
紫芝吹滅燈燭,在榻上輾轉反側了好一會兒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夜半時分,忽聽外面響起一陣喧譁聲。她起身透過小窗去瞧,黑暗中卻什麼都沒看清楚,正自疑惑時,忽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年輕女子提着刀闖進房中,氣喘吁吁,滿面驚恐,身上僅有的一件小衣也被撕扯得支離破碎,幾乎是半裸着的。那女子在黑暗中瞥了一眼艙室內的陳設,認定了住在這裡的人必是海賊的同夥,咬着牙衝到紫芝面前,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扭頭對追進來的兩個海賊尖聲喊道:“你們給我退開!否則……否則我殺了她!”
“這屋裡住的是誰啊?”兩個海賊面面相覷,摸索着拿起火摺子點亮蠟燭,一見是紫芝,都露出了滿不在乎的神色,“哦,是少主帶回來的那個丫頭啊,不打緊,不打緊。”一邊說,一邊淫.笑着向那女子逼近,“小娘子性子還挺烈的嘛,嘿嘿,老子我就喜歡你這樣的!趕快乖乖地給我滾過來,要不然一會兒等我們哥幾個快活夠了,就活剝了你的皮,再把你剁了丟進海里餵魚去,哈哈哈……”
“你、你們……”那女子嚇得花容失色,手中的鋼刀險些碰傷紫芝。
紫芝靈巧地閃身避開,低聲問她:“你是被他們搶來的?”
那女子驚恐地點點頭,倉皇后退時竟直接撞到了艙室的牆壁上,不由低低驚呼一聲。
“躲在我後面。”紫芝最看不得一羣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立刻伸臂把她護在自己身後,對那兩個海賊冷冷道,“你們都給我出去!”
“呦,你以爲你是誰啊?”兩個海賊被她氣得冷笑一聲,面露兇相,“滾滾滾,少他媽的管老子的閒事!一個伺候人的丫頭而已,老子就算把你也一起剁了,少主也不會把我們怎麼樣的。”
“再不走,別怪我動手了!”紫芝橫眉冷目,一把奪過那女子手中的鋼刀,與兩個海賊交起手來,須臾又有十幾個海賊聞聲趕來,衆人混戰成一團。
紫芝以寡敵衆本就有些吃力,此時根本無暇顧及那女子的安危,正自激戰時,忽聽她一聲尖叫,竟是被一個膀大腰圓的海賊趁亂拖了出去。紫芝心中暗道不妙,連忙衝出艙室去追,卻見那女子被幾個海賊逼到甲板上的圍欄邊,彷彿是剛纔被欺侮得怕了,驚慌之下竟翻過圍欄跳下海去。
“喂,你不要命了?”紫芝大驚,忙衝過去隔着圍欄伸手拉她。
一個海賊剛纔被紫芝打得狼狽,此時存心報復,看準時機猛地飛起一腳,將她們兩人一起踢下船去,落入深夜黑漆漆的大海之中。
“啊,救命……”紫芝一語未了,就被冰冷刺骨的海水嗆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