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逆鱗

第四章、逆鱗

“……夕陽在荒野上沉沒,流星墜落在無人的空山,

魂靈飛過沉默的大海,哭泣的西風與它爲伴。

悲傷是落花的影子,哀愁跟着白雲流浪,

長青的樹也枯萎了啊,不息的江河終於乾涸,

我把北斗捧在手心,乘着月光回到了故鄉……

賀蘭長絕在天籟樹下低吟淺唱,蒼涼的歌聲如同蕭瑟的北風,吹得每個人的心裡都生出寒意。

燕眉心不在焉,一邊聽着輓歌,一邊觀察人羣——數千名男女換上白衣,環繞蒼白色的巨樹,就像嚴冬的積雪一樣肅殺冰冷。

悼念者大多是天皓白的學生。老道師執教的生涯十分漫長,學生裡既有將近八十的老者,也有十歲出頭的新生,上至天道者和鬥廷星官,下至默默無聞的江湖隱士……

衆多的異類也有出席,除了唱歌的英招,還有多金的貓鬼。牡丹飄浮空中,彷彿事不關己;帝江的觸手垂落下來,看上去有點兒無精打采;老夔龍傷勢初愈,新生的尾巴就像嬰兒的手臂;造化筆掛在樹梢紋絲不動,讓人懷疑它正在打盹。

爲了收拾天宗我留下的爛攤子,學宮封閉了兩個多月,學生全都離校,直到七天前才陸續返回。葬禮因此一拖再拖,可當訃告發出之後,世人的熱情還是讓鬥廷感到吃驚。爲了參加葬禮,英招王夫婦破天荒在玉京呆了兩個月,因爲天皓白曾經給予英招族巨大的幫助。

“我們很想報答他,可是一直沒有機會,”賀蘭長絕沉痛地說,“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葬禮上爲他唱一支輓歌。”

英招的聲音很適合演唱輓歌,勾起了燕眉許多回憶。天皓白的音容宛然如昨,女孩的心頭一陣刺痛,四周傳來微弱的啜泣,像是細細的遊絲,織成巨大的繭殼把她包裹起來——

世人對天皓白的哀悼已經變成了皇師利最強大的武器,用來掃除異己,簡直無往不利。

“我們必須繼承天道師的遺志,把對魔徒的高壓持續下去,”皇師利站在樹下慷慨陳詞,金白色的頭髮吸足了陽光,就像通電的燈絲一樣閃亮,“元氣集中到筆尖,才能寫出強大的符咒。我們必須給予鬥廷更大的權威,把道者的力量全都聚集在一起,用一個聲音說話,用一種態度辦事,任何破壞秩序的行爲都是不允許的,任何譁衆取寵的聲音都應該抹殺,任何自私自利的人物都應該受到民衆的唾棄……”說到這兒,白王看向前排的對手,目光炯炯,意有所指。

燕玄機無動於衷,臉上寫滿了迷茫。燕眉有時懷疑,母親去世的時候,把他的一部分元神也帶走了,朱雀人的天道者只剩下一具拖着殘魂的軀殼。她至今還記得母親的葬禮,父親站在靈柩前面,久久地凝視妻子的遺容,太陽照在身上,他的面孔蒼白透明,白色的喪服在微風中飄動,那一刻,他失去了人類的輪廓,變成一堆燃盡的白灰。他凝望的不再是妻子,而是無盡的深淵,無論怎樣努力,永遠也看不到想要的東西。

葬禮到了盡頭,衆人輪流走向天籟樹,抽筆寫下“鏡花符”。素白的“花朵”在樹下綻放,成千上萬,白雪皚皚。這些虛幻的花朵寓意人生的無常,它們會停留片刻,隨後悄然泯滅,沒有殘花和敗葉,就像從未在世上出現過。

燕眉寫出“鏡花”,心頭沉重異常,她遲緩地轉過身,發現父親正在遠處等候。她走上前去,跟一個老婦人擦肩而過,後者怒目相向,衝她吐了一口濃痰。

女孩狼狽逃走,快步繞開人羣,來到父親身邊。天道者的威懾依然有效,燕玄機的四周空無一人,悼念者儘管目光不善,可也沒有人膽敢上前挑釁。

“他們憑什麼憎恨我們?”看着人羣,燕眉忿忿不平,“就像他們一輩子幹乾淨淨,從來沒有犯過任何錯誤。”

“他們怎麼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想什麼,”燕玄機回頭注視女兒,“你要記住,人不只是爲別人活着。”

燕眉望着父親,脫口而出:“可你卻爲媽媽活着!”

天道者的臉上掠過一抹陰影,他僵硬地回過頭,定定望着樹梢,彷彿自言自語:“她不是別人,她就是我,她永遠都是我的一部分。”

“爸爸……”燕眉感覺莫名的悲慟,趴在父親肩上,眼淚奪眶而出。

皇師利結束了和英招王的交談,大踏步走了過來,後面跟着元邁古和巫史。燕眉匆忙抹掉眼淚,直起身子,瞪視三人。皇師利看她一眼,向燕玄機問道:“元珠有消息了嗎?”燕玄機沉默一下,說道:“沒有。”

“你得趕快!”白王揚起眉毛,“時間不多了。”

“你想說什麼?”燕玄機冷冷看着對方。

“天獄裡什麼都可能發生,”皇師利說道,“我不能保證萬無一失。

燕眉心頭火起,跨出一步,燕玄機伸手攔住她,徐徐說道:“皇師利,你知道那有什麼後果?”

“我不在乎,”皇師利笑了笑,“不管你幹什麼,我都有辦法應付。”

“自負不能贏得戰爭。”燕玄機聲音低沉。

“如果發生戰爭,我會損失慘重,你會失去一切。”皇師利的目光轉向燕眉,“我很好奇,死個妻子你都沮喪了半輩子,如果失去女兒,你會變成什麼東西?”

“皇師利,你這個……”燕眉的怒罵還沒出口,就被父親的目光逼了回來。

“我很遺憾。”燕玄機直視白王的雙眼。

“遺憾什麼?”

“遺憾你失去了兒子,”南溟島的主人嘆了口氣,“可我知道,你根本就不在乎。”

皇師利的冷笑凝固在臉上,他點一下頭,默然轉身走開。巫史稍一猶豫,匆匆跟了上去,元邁古卻佇立不動,臉上的笑容十分和氣:“電羽大人,關於象蛇元珠,有任何需要鄙人的地方,我都會鼎力相助。”

“我需要信息,”燕玄機盯着陽明星,“你知道在哪兒能找到‘象蛇元珠’的資料?”

“這個麼……”元邁古面有難色,“這方面的事務由京伽負責。”

“我問過他了,”燕玄機冷冷說道,“他的回答很含糊。”

“含糊?”

“他說,道魂武庫或許有過元珠的資料,但在武庫爆炸案裡被摧毀了。”

“大有可能,”元邁古連連點頭,“從道祖時代起,‘象蛇元珠’就是紫微的絕對機密。如果沒有這一次事故,我也不知道元珠藏在天湖下面。”

“我查閱了渾天城所有的資料,包括道魂武庫的遠古殘卷。”燕玄機說道。

“怎麼樣?”陽明星關切地問。

“一無所獲,”天道者的眼裡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沮喪。

“太遺憾了。”元邁古嘆氣。

“好在還有一個地方,或許會有蛛絲馬跡。”

“哪兒?”元邁古來了興致。

“淵部,魂室!”

元邁古揚起眉毛,回頭張望:“我讓樂當時給您閱覽符。”

“不用,”燕玄機揚起一張符紙,“我已經有了。”

“太好了,”元邁古摸了摸鬍鬚,“祝您好運。”

“不客氣,”燕玄機笑了笑,“陽明星,你很閒嗎?”

“噢,”元邁古聽出逐客的意思,尷尬地聳了聳肩,“沒錯,還有幾個老朋友等着我。”

燕眉望着元邁古的身影,咬了咬嘴脣,輕聲說:“他在套你的話,他就是皇師利的走狗。他們根本不想讓你找到元珠,信息很可能被他們藏起來了。”

“沒有象蛇的信息,一切無從着手,”燕玄機低頭沉吟,“皇師利沒有錯,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不管怎麼說,你讓皇師利吃了癟,”女孩眉飛色舞,“他走的時候,那張臉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我真心地爲他感到遺憾,”燕玄機微微苦笑,“皇師利的兒子是無辜的。”

“皇秦再也沒有露過面,”燕眉沉吟,“他就像從人世間消失了。”

“成爲天宗我的傀儡……那滋味可不好受。”燕玄機轉過身,漫步向前走去。

“去魂室嗎?”女孩趕上父親,“我陪你。”

“不必了,我想單獨進去。”

“按規矩,必須兩個人才能進。”

“聽着,”燕玄機回過頭,嚴厲地望着女兒,“我不希望你插手象蛇的事,這件事超出了你的能力。當你真正長大之前,我希望你安安靜靜地呆着。”

“什麼叫真正長大?我已經長大了。”燕眉大聲叫嚷,引來許多道者駐足觀望。

“剋制你的情緒,”燕玄機沉聲說道,“衝動不能解決問題。”

“我沒有……”

“是嗎?”天道者的眸子裡閃爍微光,“如果你能剋制自己,就不會落入天宗我的圈套。如果不是因爲你,方飛也不會闖下大禍。這一場浩劫,你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我……”燕眉無言以對,微微窒息。

“就這麼定了,”燕玄機轉身走開,“你可以自己回去,也可以留下來等我。”

父親的話句句刺心,揭開了燕眉最痛的傷疤,迫使她直面殘酷的現實。事實上,她一直把方飛的過錯歸咎於自己,如果她不跟巫史鬥氣,如果她不是一味想要證明自己,如果她沒有那麼自負……可是,如果沒有這些,她也就不是燕眉。

女孩所有的弱點,都在天宗我的算計之內。燕眉千百次回顧前事,結果沮喪地發現——她依然會做同樣的事情,就像準點到達的列車,永遠在同一條軌道上行駛。

身邊的人羣變得稀少,清涼的水汽迎面飄來。燕眉回過神來,發現天湖近在咫尺,湖裡重新蓄滿了水,湖底的地牢已經修復。湖裡冷冷清清,沒有任何生物,湖水隔絕了陽光,湖底如同死人的眼眸,幽幽冷冷,沉默地注視着天空。

燕眉哆嗦一下,望着死寂湖泊,感覺徹骨的冷意。

“嗐!”忽聽有人說道,“這兒是禁區,閒人不得接近。”聲音低沉耳熟,燕眉猛地回頭,驚喜叫道:“杜風烈!”

女虎探站在不遠,穿着悼念的白衣,看上去清瘦不少,可是精明強幹一如既往。

燕眉衝上前去,拉住她的胳膊,笑嘻嘻搖晃兩下,忽又哭了起來。女虎探先是驚訝,隨即嘆一口氣,默默把她摟入懷裡,任她嗚嗚咽咽,淚流滿面。

過了好一陣子,燕眉才平復下來,自覺不好意思,從杜風烈懷裡掙脫出來,揉着眼睛問:“你什麼時候出院的?”

“有些日子了,”杜風烈笑了笑,“真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看見你哭。”燕眉面孔發熱,輕聲說道:“抱歉,我一直沒有機會看你。”

“沒關係,我天生命硬,”杜風烈收起笑容,“你的事我聽說了,很遺憾,我也沒能幫你。”燕眉不願多談往事,回頭看向天湖:“百頭蛟龍還在下面嗎?”

“對!”杜風烈擰起眉毛,“那傢伙厲害得要命,幾次都要覺醒過來。嘿!別看牢房弄得這麼結實,它真要醒過來,這地方就跟紙糊的差不多。”

“它會醒嗎?”燕眉有點兒擔心。

“很難!”女虎探大手一揮,“我們在牢裡裝了幾個道器,循環播放《神寂之曲》,確保它始終處於‘永寂’狀態。不能不說,這是對付它的最佳辦法,方飛立了大功,如果沒有他,百頭蛟龍能把玉京翻個底兒朝天。”

“可這不能抵消他的罪過。”女孩黯然說道,“他已經去了天獄。”

“天獄的情況有點兒複雜,”杜風烈低頭沉吟,“我認識裴千牛,那傢伙心狠手辣,但會顧全大局。真正要提防的是巫唐。”

“巫唐?”

“巫史的弟弟,裴千牛的副手,”杜風烈嚴肅地看着女孩,“老實說,我認爲方飛有危險。”

燕眉的心沉了下去,腦海裡冒出許多可怕的念頭,她盯着女虎探看了又看,忽然問道:“你幹嗎跟我說這些?”

“我想帶你去見幾個人,”杜風烈抿了抿嘴,“或許對你有些幫助。”

“現在?”

“就在附近。”杜風烈笑了笑,“你要來嗎?”

“附近?”燕眉心有疑惑,跟着杜風烈彎曲曲走了一會兒,女虎探停下腳步,說聲“到了”。燕眉擡頭一瞧,驚訝地說道:“皓廬?”

天皓白的故宅就在眼前,杜風烈走上前去,舉起手來輕輕敲門,燕眉忍不住問:“杜……”

“噓,”杜風烈壓低嗓音,“別出聲,後面有人。”

燕眉一愣,進入“神讀”,果然聽見二十米外的樹叢裡傳來細微的心跳,咚咚咚不止一人。她深吸一口氣,強忍回頭衝動,忽聽吱嘎聲響,廬門敞開一線,碧無心的綠眼珠亮晶晶轉個不停。

“我是杜風烈。”女虎探鎮定自若,“我跟山道師約過。”

碧無心打開門扇,多日不見,樹精愁眉苦臉,頭上的枝葉也枯黃萎靡,它看了看杜風烈,瞅着燕眉猶豫不決。

“別擔心,”杜風烈看出樹精的心思,“她是自己人。”

樹精默然點頭,沙沙沙地退到一邊。兩人進入庭院,燕眉一眼就看見博物架上的古物,瓷貴妃窩在角落,一味長吁短嘆,青夫人的眼淚成珠成串,落在白淨的瓷瓶上,化爲一條淡青色的小溪,無頭無尾,宛轉流淌;老商鼎了無生氣,銅鏽更加暗淡;甲將軍拿着頭盔,百無聊賴地敲打隔板,身邊的玉馬前蹄半跪,嘴裡發出悽楚的低鳴。

“它們怎麼了?”燕眉問道。

“天道師走了以後,它們就成了這個樣子。”碧無心悶悶地瞅着博物架,“就跟丟了魂兒似的。”

燕眉心中悵然,默默穿過門廊。客廳裡安靜得出奇,蛤蟆和烏鴉不知去向,牆上的字畫也很老實,字兒輕輕搖晃,像在水中飄蕩,畫裡的人物牛馬走來走去,舉止僵硬,行動遲緩,活是一大羣失了魂的殭屍。

屋裡氣氛壓抑,燕眉心中不安,小聲問道:“杜風烈,你約了山爛石在這兒見面?”

“天皓白把皓廬留給了山爛石,現在他住在這兒,”杜風烈笑了笑,“不過找他只是一個藉口。”

“藉口?”

“對!進入皓廬的藉口。”

“爲什麼來這兒?”燕眉煩悶地說,“山爛石去哪兒了?他不在家嗎?”杜風烈抽出毛筆,指着那一幅《清明上河圖》:“他在那兒。”

“開什麼玩笑?”燕眉瞅了瞅那幅水墨長卷,困惑地看向女虎探。杜風烈筆尖扭動,閃過一行符字,瞬間點亮圖畫。《清明上河圖》青光暴漲,畫上的汴河水陡然決堤,一股腦兒傾瀉在兩人身上。

燕眉不及叫喊,眼前景物變換,昏昏黃黃,水墨流淌,四周瀰漫濃烈的故紙氣息。一個人挑着擔子慢悠悠從她前面經過,面目模糊,輪廓古怪,仔細一瞧,竟是水墨畫出來的。

燕眉左瞧右看,周圍盡是水墨人物,來來去去,停停走走,長街蜿蜒無盡,酒旗迎風招展,房屋鱗次櫛比,懷抱一條浩蕩的大河……

“嗐,”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別愣着,快走。”燕眉應聲回頭,但見杜風烈站在身後,衝她招了招手,徑直走向碼頭。

“我們這是在哪兒?”女孩趕上虎探。

“畫兒裡面。”杜風烈簡潔回答。

燕眉吃了一驚:“這是什麼道術?”

“我也說不清,”杜風烈登上一艘渡船,船上人滿爲患,水墨人物接踵摩肩,圍繞二人你推我攘,嘴巴一開一合,發出無聲叫罵。女虎探冷冷瞅着它們,無不厭煩地說:“都是天皓白弄出來的,準確來說,這是一個通道……”

“通道?”燕眉看着湯湯流水,“通向哪兒?”

“你馬上就知道了。”杜風烈棄船登岸,甩開一個小販的糾纏,徑直走進一座酒樓,燕眉遲疑一下,跟了上去。

剛剛跨過門檻,暖氣撲面而來,畫紙的顏色消失了,燕眉重新跨入現實世界。這是一個房間,不大不小,四周都是打磨光滑的灰藍色石塊,房間中心有一個紅玉火盆,裡面燃燒奇異的白火,幾個人影圍坐在盆邊,聽見動靜,齊齊掉頭看來。

“燕眉來了,”一個聲音呱呱直叫,“燕眉來了。”

說話的是蟲老虎,蛤蟆精大剌剌蹲在山爛石身邊,胖道師席地而坐,肥厚的肩膀上歇着金燦燦的大烏鴉。

除了山爛石,其他人燕眉大多認識,狐青衣、雲煉霞、蛛仙子、禹封城、簡懷魯、申田田……還有三張年輕的面孔:禹笑笑和貝露、貝雨。

禹笑笑愁眉不展,見了燕眉勉強笑笑,貝家姐妹身邊坐着一個身材高大的老者,年紀不小,但有一頭燦爛的金髮,不待燕眉出聲,就用洪鐘似的聲音說道:“小丫頭,還記得我嗎?三年前我去過南溟島。”

燕眉點頭說道:“您是陸蒼空前輩,南溟島的鎧甲供應商。”

“老實說,你爸爸還欠了我一筆貨款,”陸蒼空左右看看,“好吧!今天不討論這個。”

“來吧!”杜風烈悠然坐下,指着身邊空位,“就等你了。”

燕眉挨個兒打量衆人,忽然心頭一動,衝口說道:“你們是‘逆鱗’?”衆人面面相對,流露驚訝神氣,狐青衣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老龍蛛說過,”燕眉回答,“它說天皓白創建了‘逆鱗’,杜風烈也說了,來這兒的通道是天道師創造的,前後結合起來,”她的目光掃過衆人,“這兒應該是‘逆鱗’聚會的地方。”

“那個長舌頭的老傢伙,”蛛仙子小聲咒罵,“一刻不說它就嘴癢。”

“嘴癢的是你,”陸蒼空吹起鬍鬚,“你不說,龍蛛又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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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蛛仙子滿不在乎,“人都有無聊的時候。”

“我早就說過,你的大嘴巴會害死我們。”陸蒼空咆哮聲在房間裡迴盪。

“你也好不到哪兒去,”蛛仙子針鋒相對,“你根本捨不得你那份家業,畏首畏尾的老傢伙。”

“得了吧!”陸蒼空狠拍大腿,“爲了逆鱗,我能捨掉這條老命。”

“你死給我看看,”蛛仙子冷笑,“口是心非誰又不會?”

陸蒼空兩眼瞪圓,剛要咒罵,山爛石揮手打斷他:“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形勢危急,我們必須團結一致。”

“天道師走了,逆鱗得有一個頭。”雲煉霞說道。

“我們要選出新龍頭,”狐青衣直視胖道師,“我認爲山爛石最合適。”

“我不這麼認爲,”頭一個反對的竟是胖道師本人,“狐青衣,你比我更適合。”

“天皓白把皓廬留給你,說明他認爲你能接替他的位置。”

“我只是替他看房子,”山爛石粗聲大氣地說,“你們都知道,我這人最討厭管事。說到把事辦成,你們都比我強。”

“說得沒錯,”禹封城微微頷首,“這是危難時刻,我們需要一個精明幹練的領袖。”

“這麼說狐青衣最合適,”蛛仙子語帶嘲諷,“狐妖就喜歡折騰。”

“可我不是道者,我……”狐青衣還沒說完,簡懷魯提議:“要麼舉手表決,選狐青衣的舉手。”

房間裡齊刷刷舉手一片,九陽君和蟲老虎也舉起翅膀和小爪子,簡懷魯看了看周圍,樂呵呵笑道:“除了本人,全票!”

“你們選了一個妖怪,”狐青衣無奈搖頭,“反正因爲狐白衣,我已經辭去教職,閒着也是閒着,陪天宗我玩玩也好。”

“還有皇師利。”禹封城提醒。

“他不是首要敵人。”狐青衣說。

“他是個小肚雞腸的白癡。”蛛仙子熱心地補充。

“好吧,”狐青衣揚起臉來,“下一個議題,爲了壯大‘逆鱗’,經過長期的考察,我提議加入四名成員。”他目光轉動,“第一位是禹笑笑。”

女孩站起身來,衝着衆人欠了欠身,臉上掛着靦腆的笑容,狐王接着說道:“她是禹封城的女兒,擁有公正無私的品性,重視友誼,堅守承諾,在‘魁星獎’的爭奪和忘墟地窟的戰鬥中經歷了考驗。我認爲她有資格加入我們,這對團結八非學宮大有益處。”

“我沒意見!”雲煉霞欣然舉手,其他人也陸續舉手。

“謝謝!”禹笑笑激動得淚花亂滾,狐青衣示意她坐下,揮手說道:“接下來是貝露、貝雨,大名鼎鼎的雙頭龍……”

“那還用說?”蛛仙子打了個響指,“我雙手贊成。”

“她倆勝過一支大軍。”陸蒼空也興致高漲。

“是啊!”簡懷魯也說,“鬥廷快被她們煩死了。”

“那麼,”狐青衣環顧四周,“舉手投票……噢,又是全票,恭喜你們,貝露、貝雨。”

“謝謝!”雙胞胎笑嘻嘻互相擊掌。

“第四個,蒼龍天素,二十年一遇的天才,最有可能成爲天道者的蒼龍人……”

“可她不在這兒,”陸蒼空打斷狐王,“我們不知道她是否願意加入。”

“她知道我們,也願意加入,”蛛仙子說道,“我曾向天皓白請求拉她入夥,可是老頭兒猶豫不決。”

“他爲什麼猶豫?”貝雲霓好奇地問。

“性格原因,”蛛仙子直截了當地說,“天素太不合羣了。”

“這一點我贊同天道師。”雲煉霞看向山爛石。

“沒錯!”胖道師嘆氣,“她天分很高,可不是每個人都受得了。”

“好吧!”狐青衣說道,“舉手表決。”屋裡稀稀拉拉舉起三隻手,分別屬於蛛仙子、狐青衣和簡懷魯。

“我覺得吧,”簡懷魯解釋自己的立場,“用人應該用其所長。”

“那麼天素的事先擱下,”狐王沉默一下,“其實我還有一個人選。”

“誰?”雲煉霞問。

“蒼龍方飛!”狐王吐出一口氣。

房間裡陷入沉默,衆人的目光紛紛投向燕眉。女孩如坐鍼氈,感覺四周瀰漫着尷尬的氣氛。

“他要對天皓白的死負責。”蛛仙子打破沉寂,“他還欠我一大筆錢。”

“我認爲他情有可原,”簡懷魯字斟句酌,“處在他的境況,你們誰能做得更好?”

又是一陣沉默,陸蒼空開口說道:“即使他情有可原,拉他入夥也會損害‘逆鱗’的聲譽。”

“逆鱗不需要聲譽,”山爛石說道,“爲了打敗天宗我,我們可以不擇手段。”

“吸納方飛就能打敗天宗我嗎?”蛛仙子夾槍帶棒,咄咄逼人。

“他是重要的一環,”狐青衣目光轉動,“燕眉,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吧?”

燕眉迎向狐王的雙眼,忽然心跳加快,幾乎喘不過氣來,狐青衣並未罷休,衝她點了點頭:“我知道他擁有隱書。”

房間裡興起波瀾,除了燕眉、狐青衣和山爛石,所有人的臉上都佈滿震驚,這簡直就是一顆核彈,如果傳出房間,足以炸翻紫微。

“天啦!”雲煉霞說出了大家的心聲。

“這是真的嗎?”簡懷魯自問自答,“當然了,那個‘定式’滿分,我早該想到這個。”

“太可笑了,”蛛仙子冷笑,“方飛的身上藏着釋放天宗我的鑰匙。”

“太荒謬了!”陸蒼空面紅耳赤,“誰把隱書交給他的?”

“我有個主意,”蛛仙子口無遮攔,“幹掉了方飛,天宗我就永遠困在鎮魔坑了。”

“閉嘴吧,蜘蛛精,”禹封城忍無可忍,“你沒有權力決定他的死活。”

“我說錯了嗎?”蛛仙子不理會燕眉煞白的臉色,“我只是奇怪,爲什麼身爲逆鱗的一員,我卻不知道這麼重要的事?”

所有的目光投向狐王,後者沉着臉說:“爲了保護方飛,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爲什麼?”蛛仙子嚷嚷,“他死了不是更好?”

“說來話長,”狐青衣沉默片刻,“我們很早就知道天宗我活着。”屋內一片譁然,禹封城厲聲質問:“你說的‘我們’是指誰?”

“逆鱗的創始人,”狐青衣平靜地說,“天皓白、我、還有龍姬。”

“龍姬?”蛛仙子尖叫起來,“我就知道,她拿走了隱書,還給了裸蟲……”

“沒你想的那麼簡單,”狐青衣嚴厲地掃了蜘蛛女一眼,“衆所周知,戰爭結束以後,‘九星鎮魔符’的力量並未削弱,鎮魔坑成了不可踏足的禁地。這種情況違反了符法的規律。一般來說,寫符者的目的一旦達成,符咒的力量就會逐漸消失。許多人對此迷惑不解,鬥廷爲了安撫人心,宣稱這是‘九星鎮魔符’特有的狀況。可是天皓白根本不信,他花了大量時間研究這道符咒,甚至冒險深入鎮魔坑,結果發現,在“九星鎮魔符”背後,隱藏着一股與之抗衡的力量,迫使符咒無法解除。也就是說,伏太因的符咒沒有達到他的目的。”

“他的目的是摧毀天宗我?”貝露好奇問道。

狐青衣點點頭:“天皓白由此推斷,天宗我還活着,他的邪術跟‘九星鎮魔符’勢均力敵,他突破不了符咒,符咒也無法摧毀他。得知這個結論,我們三個出現了分歧。我和天皓白認爲,‘九星鎮魔符’會耗盡天宗我的力量,直到把他徹底拖垮。可龍姬不那麼認爲,她認爲天宗我一定能夠找到突破符咒的方法,當他脫離‘鎮魔坑’的時候會更加強大,在此之前,我們必須做好準備,給隱書找到新的主人,以便贏得將來的戰爭。”一口氣說到這兒,狐王的臉上爬滿苦澀,“如今看來,她是對的。”

“只對了一半,”杜風烈冷冷說道,“天宗我脫困的只是元神,他的肉身還在鎮魔坑。”

“他得到隱書就不一樣了,”蛛仙子酸溜溜地說,“方飛是一把活鑰匙,龍姬就愛自作聰明。”

“當時情況緊急,”狐青衣說道,“皇師利已經暴露野心,他和魔道餘孽都想奪取隱書。龍姬兩面受敵,被迫帶着隱書逃亡,她逃得無影無蹤,就連我和天道師也不知道她的去向,直到方飛來到紫微,我們才知道她去了紅塵。”

燕眉忍不住問道:“方飛進入紫微,你們就知道他帶了隱書?”

“對,”狐青衣說道,“龍姬聯絡了我們,使用我們三人才知道的方式。”

“你們在‘八非天試’做了手腳?”燕眉說出久藏心底的疑問。

“好吧!”狐王招認,“我在‘天問’裡動了手腳,控制了提問的鸚鵡,那些問題都是我們針對方飛的經歷精心編造的。”

“我就知道你搗鬼,”山爛石悶聲悶氣地說,“天皓白也不乾淨,他提議學宮聘請你當考官。”

“這叫默契,”狐青衣翻了個白眼,“作弊這種髒事兒,還得由我們妖怪來幹。”

“可是,可是……”貝雨忍不住插話,“龍姬爲什麼把隱書交給裸蟲?”

“隱書擁有自由意志,應該說它選擇了方飛。”狐王盯着蜘蛛女,“你知道隱書的復仇吧?”

“嗯哼!”蛛仙子嘴硬,“那又怎樣?”

“隱書會爲主人報仇,方飛在天獄被害,你說隱書會選擇誰?”

蛛仙子稍微猶豫,禹笑笑失聲叫道:“天宗我?”

“無不可能,”狐青衣神色凝重,“隱書的想法很難捉摸,如果它把審判方飛的鬥廷視爲敵人,那麼它的選擇會對大局不利。”

“爲了隱書,我們得把方飛救出來,”山爛石宣佈,“我們不能把他留在天獄。”

“燕眉,”狐青衣直視女孩,“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這也是我想做的,”燕眉小聲說道,“可我們還沒有找到‘象蛇元珠’。”

“元珠換人是一個圈套,”簡懷魯一針見血,“皇師利想讓你父親和天宗我兩敗俱傷。”

“我知道,可是……”燕眉還沒說完,狐青衣打斷她說:“我們可以避開皇師利的圈套,使用更簡單的辦法。”

“什麼辦法?”

“去天獄星把方飛帶走。”

“那不可能!”燕眉大爲驚訝。

“當然不容易,可也並非不行,”狐王直視女孩,“我們需要一輛沖霄車。”

“能夠瞞過‘盤古之蝨’的沖霄車。”杜風烈補充。

“這樣的飛車紫微只有三輛,一輛屬於鬥廷,用來運送天獄的囚犯,剩下二輛在兩個天道者手裡。根據法律,天道者可以踏足任何禁地,”狐青衣意味深長,“燕眉,我們需要你父親的車。”

“說服燕玄機加入更好。”申田田插嘴,“他能對付那些夸父。”燕眉輕輕搖頭:“那會引爆戰爭,爸爸不會同意。”

“你是他最親近的人,你可以把那輛沖霄車偷出來,”狐青衣力圖說服女孩,“這關乎你的生死,還有紫微的存亡。”

燕眉猶豫不決,連轉幾個念頭,搖頭說:“正因爲我是他最親近的人,所以我更不能辜負他的信任。”她擡起雙眼,幽幽地說,“如果偷車,就是背叛。”

房間一時陷入沉寂,過了良久,杜風烈苦笑說道:“我早就說過,她不會答應的。”禹封城點頭贊同:“讓女兒偷爸爸,太過勉爲其難。”

“那麼只能寄望燕玄機找回象蛇元珠,”簡懷魯瞅着燕眉,“元珠有下落嗎?”

“沒有,”女孩困惑地搖頭,“我們找遍了玉京,也沒發現‘象蛇元珠’的信息。它是怎麼從象蛇體內取出來的?擁有何種特性?會有什麼影響?全都是一片空白。爸爸剛去了魂室,可也希望不多。”

“沒有信息是理所當然的,”山爛石鼓起腮幫,“金巨靈是這世上最兇險的東西,換了我也不會留下信息,人心難測,沒準兒有人用來複活象蛇。”

“比如天宗我?”雲煉霞問道。

“對!”胖道師連連點頭,肩上的烏鴉也跟着點頭,只不過它是在打盹。

“不瞭解元珠,我們很難追蹤它。”燕眉不勝沮喪。

“我有個主意。”狐青衣說道。

“什麼?”燕眉精神一振。

“山道師說得對,出於安全考慮,前代的道者寧可抹殺象蛇的信息,”狐王頓了頓,“但這只是道者的想法。”

“您是說……”燕眉雙眼一亮。

“貓鬼!”狐青衣頓了頓,“象蛇是貓鬼的造物主,儘管鬥廷一再禁止,貓鬼仍在偷偷祭拜象蛇。它們一直夢想復活金巨靈,我敢打賭,‘象蛇元珠’的出現讓這些大貓兒睡不着覺……”狐王摸了摸下巴,“我也相信,沒有誰比貓鬼更瞭解象蛇。”

燕眉的心子突突狂跳:“貓鬼會用文字記錄嗎?”

“它們把文字熔鑄在金屬上裝訂成書,用來記載貓鬼的歷史、法規、術法和財富,”狐青衣舔了舔嘴脣,“還有許多不爲人知的秘密。”

“它們會把‘象蛇元珠’寫進書裡?”

“我不敢確定。除了道者,貓鬼是我最難捉摸的生靈,真有這樣的文書,它們一定藏在最隱秘的地方。”

“什麼地方?”

“貪婪寶庫!”

“貪婪?”貝雨吹一聲口哨,“它們可真夠坦白的。”

“我聽說過這個地方,”陸蒼空洪聲說道,“可是從來沒有人找到過。”

“不在貓鬼銀行嗎?”雲煉霞問道。

狐青衣搖頭說道:“貓鬼銀行用來保管其他種族的財物,貪婪寶庫收藏的是貓鬼的私產,只有貓鬼王知道在哪兒。”

“我們可以綁架苗吞鯨,”蛛仙子建議。

“沒那麼容易,”陸蒼空白她一眼,“它僱傭最頂尖的道者當保鏢,聽說窮奇王玄彪也聽命於它,那傢伙神通廣大,還能隨時隱身。”

“狐青衣能對付它。”蜘蛛女對狐王信心滿滿。

“老實說,”狐青衣摸了摸鼻子,“打敗玄彪是一回事,可是動靜肯定不小。”

“那會驚動皇師利,”杜風烈說道,“別忘了,貓鬼王是他的理財管家。”

“他這是在玩火,勾結貓鬼欺壓道者。”申田田忿忿說道。

“燕玄機出手呢?應該沒有人能擋住他。”簡懷魯建議,

“爸爸明人不做暗事。”燕眉十分了解父親,“除非他得到確切的證據,證明貓鬼擁有象蛇元珠的信息。”

“苗吞鯨纔不會說實話,”陸蒼空冷笑,“貓鬼都是撒謊的天才。”

“迷魂類的符咒也對它們無效,”雲煉霞強調,“貓鬼的心志堅不可摧,所以大家才放心把財物交給它們。”

“所有綁架也沒有用,”狐青衣總結,“抓到苗吞鯨,我們無法逼它吐露實情。”

“天狐遁甲也不行?”燕眉懷抱一線希望。

“不行!”狐青衣搖頭,“貓鬼是少有能抗拒我的傢伙,不然我早把貓鬼銀行搬空了。”

“貝露、貝雨,”山爛石沉吟,“你們能夠侵入貓鬼的網絡嗎?”

“輕而易舉,”貝露打一個響指,“可是除了轉賬,貓鬼很少使用通靈網,它們相當謹慎,信奉古老的聯繫方式。”

“心鼠秘舞嗎?”蛛仙子問。

“對!”雙胞胎同時點頭。

貓鬼隨身攜帶的白鼠不僅是財富的象徵,還是一種名叫“太白心鼠”的妖怪,“太白心鼠”彼此擁有心靈感應,通過貓鬼的訓練,兩隻心鼠能夠使用心靈感應精確地溝通,再用一套複雜的肢體動作轉述給貓鬼。這套動作又叫“心鼠秘舞”,只有貓鬼才能領悟。貓鬼擁有心鼠越多,感應速度越快,“心鼠秘舞”表達的含義也更復雜、更隱秘。貓鬼王擁有九隻白鼠,也就擁有了最高級的信息溝通能力,足以把整個貓鬼王國統合起來。

“這些大貓兒真是無懈可擊呀!”蛛仙子由衷感嘆。

“這正是它們成功的原因。”陸蒼空無可奈何地搖頭。

“我不這麼看,”簡懷魯點燃琅嬛草,“沒有什麼是無懈可擊的。”

“噢?”陸蒼空斜眼瞅他,“你有什麼主意。”

“貓鬼最大的弱點是什麼?”簡懷魯吞吐煙氣,吹出一隻鬼鬼祟祟的大貓,“貪婪!”

“怎麼說?”燕眉來了興致。

“身爲貓鬼之王,苗吞鯨的貪婪出類拔萃,”簡懷魯悠然說道,“當它擁有巨大的寶庫,我敢打賭,它一秒鐘都不想離開那兒。”

“您的意思……”燕眉話沒說完,九陽君張開雙眼,嘎聲嘎氣地叫喚:“皓廬來人了!”

“噢!”山爛石挺身站起,揮筆唸咒,筆尖的黑氣衝向牆壁,石牆上出現一道門戶,裡面水墨翻涌、深不可測。他不管不顧,急匆匆跨了進去,蟲老虎只一跳,也鑽了進去。

“我們也出去!”杜風烈拍了拍燕眉的肩膀,起身走向石門,燕眉快步跟上,跨進石門,但覺漆黑一團,渾身冷意包圍,本以爲還要再從畫裡經過,不料眼前豁亮,已經身在皓廬的客廳。回首《清明上河圖》,古畫上人來人往、一切如舊,剛纔經歷的一切宛如迷夢。

門廊傳來爭吵,碧無心枝葉暴漲,綠油油堵住門廊,嘴裡大喊大叫:“幹什麼?幹什麼?私人住宅,不得亂闖。”

山爛石站在客廳中央,咬着煙桿,皺起細長眉毛,忽然開口說:“碧無心,讓他們進來。”

樹精咕噥兩聲,簌簌收起枝丫、退到一邊。巫史繃着臉衝進客廳,身後跟着宮子難和四個虎探,他看見三人眼珠亂轉,銳利的目光掃過每一個角落。

“陰暗星,”山爛石沉聲說道,“你想幹嗎?”

“沒什麼,”巫史擠出笑容,“我湊巧路過,特意來拜訪山道師,喏,這根爛木頭偏偏不讓。”

“你纔是爛木頭,”碧無心反脣相譏,“不,你這塊爛肉。”

巫史惡狠狠瞪向樹精,燕眉跨上一步,旋身擋在碧無心前方,兩眼盯着巫史,右手輕輕摩挲筆桿。

“山道師,”巫史哼了一聲,“你的妖奴很沒有禮貌。”

“抱歉!”山爛石抖着一身肥肉,“它是僱員,不是奴隸。”

“杜風烈,”巫史又看女虎探,後者叼着煙桿,鎮定自若地吞雲吐霧,“你來這兒幹嗎?”

“跟你一樣,”杜風烈笑笑,“拜訪山道師!”

“爲什麼跟燕眉在一起?”巫史咄咄逼人。

“老同事敘舊,有什麼不對?”

“現在非常時期,”巫史叼嘴咬舌地說,“我希望我的屬下跟南溟島拉開距離。”

“是嗎?”杜風烈點點頭,“我現在知道了。”

“還有事嗎?巫史!”山爛石下了逐客令,“沒別的事,你可以走了。”

“沒什麼大事,”巫史走向天皓白慣坐的搖椅,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聽說皓廬裡隱藏了許多秘密,這畢竟是天宗我長大的地方。”

“沒什麼秘密,”山爛石冷冷說道,“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老房子。”

“既然普普通通,何不讓我們觀摩一下?”巫史揮了揮手,宮子難興沖沖指揮虎探四面散開。

“你這是搜查吧?”山爛石盯着陰暗星,“敢問我犯了什麼罪?”巫史示意虎探停止行動,眯起雙眼問道:“你知道‘逆鱗’吧?”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這是常識好嗎?”

“不是龍身上那個,”巫史笑了笑,“我說的‘逆鱗’是一個秘密團伙,某些蒼龍人創建,多年來一直跟斗廷作對。我想盡辦法也沒發現他們的蹤跡,每一次圍捕,他們總有辦法逃脫,這種本事很不尋常,我懷疑他們裡面有一個天道者。”

“噢,”胖道師不動聲色,“你認爲天皓白是‘逆鱗’?”

“不,”巫史的目光篦子一樣掃過衆人,“我懷疑他是‘逆鱗’的首領。”

燕眉微微一驚,她的表情沒有逃過巫史的眼睛,陰暗星挺身站起,聲音上揚:“我還懷疑,皓廬就是逆鱗的聚會場所。”

“這有點兒荒唐,”杜風烈輕蔑冷笑,“我們在這兒聚會,難道都是逆鱗?”

“一切都有可能,”巫史冷冷說道,“我要搜查皓廬。”山爛石哼了一聲,說道:“我拒絕呢?”

“山胖子,拒絕我就是拒絕鬥廷,”巫史湊近他耳邊,咬着細白牙齒髮狠,“別說搜查,只要我願意,隨時都能把這兒夷爲平地。”

“好吧!”山爛石胖臉堆笑,“你先從我身上踩過去。”巫史徐徐轉動眼珠,澀聲說道:“這可是你說的……”

山爛石笑盈盈不置可否,滿身的肥肉卻如波浪一樣上下起伏,每一次漲縮都勁道十足,帶動四周空氣,激起異樣波動,讓人生出一種錯覺——他的大身子隨時都能把客廳撐滿。

燕眉也拔出毛筆,斜眼看去,杜風烈皺眉抿嘴,似乎陷入兩難。女孩琢磨形勢,不算女虎探,加上屋裡的妖怪,巫史也毫無勝算。可他背靠鬥廷,還有皇師利撐腰,眼下把他逼退,後面還有無窮無盡的麻煩。

正感頭痛,忽聽門廊傳來人聲:““巫史,這可不是做客之道。”燕眉狂喜不禁,扭頭看去,父親站在門前,身影蕭索,他何時進入皓廬,屋裡沒有一個人察覺。

看見燕玄機,山爛石松弛下來,恢復一貫的慵懶。杜風烈也呼出一口氣,眉宇舒展開來;巫史惱羞成怒,瞪着天道者眼裡出火:“你來幹嗎?”

“找女兒!”

“好吧,”巫史忍氣吞聲,“你帶她走。”

“我想走就走,用不着你說,”燕玄機瞟了山爛石一眼,“巫史,你在找‘逆鱗’對吧?”

“跟你沒關係!”

“你想過沒有?”燕玄機笑了笑,“也許我纔是‘逆鱗’的首領。”

“什麼?”不止巫史錯愕,其他人也是不勝震驚。

“我也是天道者,”南溟島主漫不經意地說,“依照你的推論,我也有很大的嫌疑,你最好先去南溟島走一趟,搜它個底兒朝天。”

“我會去的,”巫史梗着脖子,“可我先得搜查皓廬。”

“爲什麼?”

“因爲……因爲更近。”

“得了吧,”燕玄機收起笑容,“因爲天皓白死了,所以你纔敢爲所欲爲。”

“我說了,”巫史大聲嚷嚷,“這件事跟你無關!”

“有關!天皓白、山爛石都是我的道師,我決不允許任何人在皓廬撒野。”燕玄機揚起眉毛,“你不行,皇師利也不行。”

屋裡的氣溫直降冰點,巫史被燕玄機的目光逼得走投無路,他不能退縮,那意味着鬥廷權威受損,可是如果硬撐到底,沒準兒南溟島主彈指之間就把他燒成灰燼。他腦子數轉,靈光一閃:“燕玄機,別忘了方飛。”

“這是威脅?”燕玄機的瞳子亮了起來,巫史下意識後退半步,忽然發現雙腿僵硬,完全不聽使喚。

“天道鎮魂!”巫史一根手指也擡不起來。

“算了,”山爛石摸了摸肚皮,“燕玄機,你不用爲我招惹麻煩。巫史,你要搜就搜好了。”

燕玄機看胖道師一眼,點了點頭,眼神暗淡下去。巫史脫出困境,大口喘氣,打個手勢,宮子難指揮虎探分別進入不同房間,每一個虎探都變出若干分身,上樓下樓,穿牆入地,一時間到處都是白亮亮的影子。

“九陽君,蟲老虎,碧無心,”山爛石叫嚷,“跟着他們,別讓他們順手牽羊。”三個妖怪應聲出動,金烏鴉飛向樓上,碧無心和蟲老虎也到處巡視。

“山胖子,”巫史兩眼出火,“你把我當什麼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山爛石慢悠悠地說,“當虎當狗還不是一念之間的事兒。”

“死胖子……”巫史剛要發作,忽又想起燕玄機在旁,掃了天道者一眼,心裡暗暗發狠。

不多久,虎探返回客廳,宮子難一臉沮喪,小聲說:“沒有發現異常。”

巫史心有不甘,兩眼到處亂掃,看見牆上字畫,心頭一動,揚筆低喝:“御物凌空。”

沙沙沙,客廳裡的字畫離開牆壁,盡數飄在空中。燕眉心頭一凜,險些叫出聲來,不料字畫後面的牆壁平平整整、全無破綻,虎探一擁而上,使用各種符咒精心探測,仍是一無所獲,悻悻回到巫史身邊。

巫史筆尖下垂,字畫回到原地,陰暗星臉色發青,盯着牆角微微失神。

“怎麼樣?”山爛石悶聲問道,“還要搜下去嗎?”

“算了!”巫史掉頭就走,經過燕玄機身邊,目不斜視,手腳僵硬,宮子難一夥灰溜溜跟在後面,完全沒有了進屋時的跋扈。

“看來皓廬沒什麼秘密。”燕玄機徐徐出聲,言下似乎有點兒失望。

“當然,”山爛石漫不經心地說,“這就是住人的房子,噢,還住了幾隻小妖怪。”說完憐愛地瞅了瞅烏鴉、樹精和蛤蟆。

“我還是喜歡以前的樣子,”燕玄機左右看看,“可惜時間過得太快,許多人、許多事都回不來了。”

“別那麼傷感,”山爛石點燃琅嬛草,“得過且過纔有意思。”燕玄機看着胖道師,忽而笑道:“心寬體胖嗎?”

“世上萬物,無牽無掛才容易生長。”胖道師看着自己最卓越的學生之一,“你也可以放下一些東西。”

“我做不到,”燕玄機搖了搖頭,“我是一個囚徒,永遠困在過去。”

“你這是何苦?”山爛石輕輕嘆氣。

“人各有志,”燕玄機的目光變得悠遠,“這是我的劫數。”

“萬物皆有終!”

“你說死亡嗎?”燕玄機自嘲一笑,掉頭走出門廊,修長的身軀佝僂不振。

“爸爸……”燕眉叫了一聲,看了看杜風烈和山爛石,一咬牙,趕上父親,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半晌,燕眉忍不住問:“找到了嗎?”

“什麼?”南溟島主如夢方醒。

“象蛇的信息。”女孩說道。

燕玄機停下腳步,望着蔚深樹林:“我要離開玉京一陣子。”

“幹嗎?”

“尋找答案,”燕玄機嘆了口氣,“魂室裡沒有的答案。”

儘管早有預感,燕眉仍覺心中冷透,但聽燕玄機又說:“我要去蛇嶺看看,順便尋找天宗我。看樣子,他不在玉京。”他伸出手來,摸了摸女兒的鬢髮,“放心好了,我一定能找回元珠,不息任何代價。”

望着父親憔悴的面容,燕眉胸中不勝酸楚,她幾乎想要說出貓鬼的事,可是一種突如其來的情感壓倒了這個念頭,她收起心情,擁抱一下父親,輕聲說:“我在玉京等您。”

燕玄機看她一會兒,轉身揚長而去,燕眉目送父親離開,轉身走進樹林,抽出筆來說道:“鵷來儀煌煌煜煜!”

沉寂片刻,一道金紅色的影子從天而降,停在半空,露出形體,黃鵷舒展翅膀,一雙金瞳灼灼發亮。

“拜託你一件事,”燕眉開門見山,“替我監視苗吞鯨,記錄它一天中在每個地方停留的時間。”黃鵷歪起腦袋:“你又打什麼鬼主意?”

“做一個小小的調查。”

“我看沒那麼簡單,”黃鵷咕咕說道,“你爸爸說過,讓我不要跟着你胡鬧。”

“你沒那麼聽話吧?”燕眉話中帶刺。

“聽不聽我說了算,”黃鵷不爲所動,“可你別忘了,方飛還在天獄。”

燕眉沉默一下,說道:“爸爸說得對,方飛因我受罰,我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既然不可推卸,我就必須面對。黃鵷,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擁有自由自在的靈魂,我不想傻呆呆站在一邊,看着爸爸爲我赴湯蹈火。”

黃鵷盯着女孩看了片刻,拍着翅膀說:“貓鬼王不好惹,它身上有玄彪的氣味。”

“調查而已,你不用接近它們。”

“有一說一,”鳥妖王說道,“我幫你不是出於贊同,而是因爲上次的事故我也有責任。”

“謝謝!”燕眉說完,黃鵷展翅聳身,化作一道黃影鑽入雲霄。

女孩目送它消失,吐出一口氣,正要離開,忽聽有人嘎嘎說道:“小燕子,等一下。”燕眉擡頭一瞧,九陽君大模大樣地停在樹梢,女孩皺眉說:“誰是小燕子?烏鴉嘴別亂叫。”

“不就是你嗎?”腳邊傳來蟲老虎呱呱的聲音,“專門調皮搗蛋的小燕子。”

“實話跟你講,”金烏鴉老氣橫秋,“你老爸讀書的時候,我也叫他小燕子。”

“現在成了老燕子,”蛤蟆精伸出爪子撓了撓肚皮,“我記得他以前挺害羞。”

“見了女孩兒就臉紅。”九陽君補充。

“話也不多,”蟲老虎回憶,“還有點兒神出鬼沒。”

“他挺討女孩喜歡,經常收到情書。”

“我一直以爲他喜歡男生,他就像伏太因的跟屁蟲,如果……”

“行了行了,什麼亂七八糟?”燕眉再也聽不下去,“你們找我有事嗎?”

“送你兩個小玩意兒。”金烏鴉撲地飛下來,胸前的爪子捏着一個正方形盒子,“這是我的。”

“什麼?”女孩接過方盒子,正要打開,九陽君忙拍翅膀:“別……使不得。”

“怎麼使不得?”燕眉想起一事,“又是欽原?”

“那玩意兒我早吃光了,”烏鴉嘴吞了泡口水,“這裡面裝的是瞌睡蟲。”

“瞌睡蟲?”燕眉差點兒跳起來,“那不是早滅絕了嗎?”

“滅絕誇張了一點兒,可也沒剩幾隻,”九陽君說道,“我花了老大力氣才抓到幾隻,又花了十幾年才把它們馴服。使用之前,你得唸咒‘嘎哩嘎呀嘎嘎’,再打開盒子放出蟲子,用完以後說聲‘嘎啦嘎啦嘎’,就能把蟲子收回來……”

“真囉嗦,”蟲老虎一面埋怨,一面吐出個淡青色的小葫蘆,“小燕子,送給你。”

葫蘆上黏糊糊滿是口水,燕眉一瞧便覺噁心,皺眉拒絕:“髒死了,我纔不要。”

“笨蛋,”蟲老虎氣得肚皮鼓脹,“這可是‘應聲蟲’,世上僅剩的幾對之一。”

“應聲蟲?”燕眉兩眼發直,“真有這種東西?”

“我的私家收藏。”蟲老虎得意洋洋,“你是第一個得到它的人。”

“除污去穢!”燕眉寫一道“清理符”,去掉蛤蟆口水,葫蘆光潔一新,裡面騷動起來,似有東西橫衝直闖,同時發出怪聲,彷彿傷者負痛**。

“胡鬧,”蟲老虎尖聲怪叫,“你會嚇死這些小可憐兒。”

“這麼嬌氣?”燕眉撿起葫蘆,裡面動盪片刻,忽又安靜下來。

“應聲蟲有兩隻,一雄一雌,”蟲老虎怒氣稍平,“雄蟲小,呆在葫蘆上部,雌蟲大,困在葫蘆下部,中間有隔層把它們分開。”

“爲什麼?”燕眉好奇問道。

“雄蟲無條件服從雌蟲,它們交配以後,雌蟲會把雄蟲吃掉。”

“噢!”燕眉看着葫蘆,沒來由感覺彆扭,“還用這種事?”

“雄蟲能釋放催眠的妖毒,可它無論飛到哪兒,也逃脫不了雌蟲的控制。所以你使用‘應聲蟲’的時候,用手握住葫蘆下方,注入元氣,用神識控制雌蟲,再打開葫蘆嘴放出雄蟲,讓它附在想要控制的對象身上,透過雌蟲遙控指揮,就能讓那傢伙做你想做的事、說你想說的話。”

“這麼神奇?”燕眉半信半疑。

“口說無憑,”蟲老虎哼哼說道,“試試就知道。”

“好啊!”女孩握住葫蘆,注入元氣,心頭豁然敞亮,雌蟲纖毫畢顯地出現在腦海,外有堅殼,狀如甲蟲。她的神識猶如一束火光,穿過雌蟲點亮了雄蟲,雄蟲通身透明,長有六扇薄翅,比起蚊蚋還要渺小,女孩可以清晰地感知它最細微的活動。

她拔出塞子,雄蟲衝出葫蘆,閃電流光,快不可言。燕眉知道它的方位,盡力使出“神讀”,才能勉強看清一點影子,她意念所及,雄蟲悄無聲息地停在蟲老虎的腦門上,白蛤蟆呆柯柯一無所覺,還在那兒呼哧喘氣。

“翻跟斗。”燕眉念頭閃過,蟲老虎啪地翻了一個跟斗,落在地上,莫名其妙,剛要張嘴,燕眉又想:“說我是個癩蛤蟆。”

“我是個癩蛤蟆。”蟲老虎扯着嗓門呱呱大叫。

“先轉圈兒,”燕眉心想,“再向九陽君吐舌頭。”

蛤蟆旋風狂轉,就像一個白亮亮的陀螺,九陽君看得樂不可支,冷不防紅影閃過,蟲老虎的長舌頭弩箭似的激射過來,一下子黏住了它的左腳。金烏鴉尖聲驚叫、展翅高飛,可是蟲老虎墜在地上不爲所動,以舌頭爲繩索,兩個小妖怪拔起河來。

“收起舌頭。”燕眉心叫,舌頭刷地縮回,九陽君一陣風躥到天上,拍着翅膀驚魂未定。

“小燕子,”蟲老虎重獲自由,衝着女孩大發雷霆,“你對我用‘應聲蟲’?”

“你讓我試試的嘛,”燕眉回收雄蟲,塞上葫蘆,老實不客氣地揣進乾坤袋,“試驗成功,看來真的有效。”

“可惡,”蛤蟆精眼淚汪汪,“你這個白眼狼,我要跟你絕交。”

“別生氣,”燕眉笑眯眯地彎下腰,親切地摸了摸蛤蟆腦袋,“下次我回南溟島,給你弄幾斤海蝨子吃。”

“噢,”蟲老虎連吞唾沫,食慾戰勝了憤怒,“我要大個兒的,別弄些小不點兒糊弄我。”

“放心好了,”燕眉眨了眨眼,“不過,你們幹嗎送我這些……蟲子?”

“它們能對付石頭腦袋。”九陽君說。

“石頭腦袋?”

“意志頑強的傢伙,攝魂術對它們效果不好……”

“貓鬼?”燕眉雙眼發亮,盯着應聲蟲的盒子,“它們吃什麼?”

“應聲蟲的食物是你的元氣,瞌睡蟲嘛,它們以夢爲食。”

“夢?”

“你以爲它們幹嗎要催眠別人?”九陽君轉動眼珠,“還不是爲了吃。”

“這麼說,定期催眠幾個人就行嘍?”

“對,”九陽君停頓一下,“還有件事我得提醒你。”

“什麼?”

“瞌睡蟲是消耗品,”金烏鴉說道,“每用一次就會死掉不少,所以只能用三次。”

“三次?”燕眉打了個響指,“不多不少。”

“應聲蟲也有時間限制,”蟲老虎冷冷插嘴,“一般來說,控制時間不超過十五分鐘,如果對方太厲害,比如天道者或妖王,很可能會失效。”

“沒關係,一分鐘也好,”燕眉把盒子揣進兜裡,衝着小妖怪招了招手,“九陽君,蟲老虎,下次再見。”說完大步流星,哼着歌兒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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