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忘墟

第十三章、忘墟

尖嘯聲此起彼落,渾天城和四神山放起沖天的焰火,火花五光十色、經久不滅,就像活生生的精靈上下飛舞、快活流躥,把蒼茫夜空當做無邊的幕布,逐一渲染出支離邪生平的功業——開啓道宗、降妖伏龍、教導四神、平定六族、迎戰巨靈、統一紫微……一幀幀、一幕幕,刻畫生動,氣勢恢宏,遮蔽漫天星月,照得玉京亮如白晝——

方飛神馳目眩,微微張大嘴巴,連驚歎聲也忘了發出。

“幻影焰火,”呂品咂了咂嘴,“我也是第二次看到。”

“我都看不到,”簡真苦哈哈地抗議,“方飛,你的屁股能不能向後挪一下?”他被小度者壓得臉面朝下,只能看見焰火的尾巴。

“忘墟到了。”天素忽然開口。

方飛收回目光,循着女孩的視線望去,剎那間,他倒吸一口冷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前方不遠,橫着一條長長的壕溝。壕溝的這邊輝煌絢爛,壕溝的那邊忽明忽暗,悽惶破敗的樣子,彷彿到了世界末日——

樓房影影綽綽,全都缺頂少牆;石像攔腰截斷,一半面目全非,另一半不知去向;石塊壘成的圍牆像被巨人踢過,石條散落一地,疊成奇形怪狀;牆內的屋頂有一個巨大的窟窿,活是黑乎乎的嘴巴,發出無聲的哀號……

這是一片真正的廢墟。美人的瘡疤,玉京的影子,古老、黑暗、藏垢納污、破破爛爛,它以壕溝爲界,堂而皇之地躺那裡,可是來來去去的道者,寧可把它永遠遺忘。

“這就是忘墟?”方飛吃力地問,“玉京怎麼會有這種地方?”

“道者和妖怪曾在這兒打過仗。”呂品說。

“道者吃了大虧,讓妖怪攻進了玉京。”簡真在下面悶聲接道。

“不過打到這兒,妖族也筋疲力盡,道者迎頭痛擊,把它們團團包圍,”懶鬼的聲音在風中飄忽起來,“這時候,妖王百頭蛟龍使用了一個妖術,它殉身自爆,摧毀了大半支道者大軍。從那以後,妖血沾染的地方,再也建立不起一幢房屋。”

“爲什麼會這樣?”方飛不勝駭異。

“因爲百頭的詛咒,”呂品神色凝重,“傳說戰鬥中的死難者,不論道者還是妖怪,元神全被百頭蛟龍困在這兒,強烈的怨恨讓忘墟寸草不生。”

“詛咒不能化解嗎?”

“不是不能,而是不行。”天素的聲音傳來。

“什麼意思?”方飛大惑不解。

“因爲《道與妖的扎爾呼》,”呂品解釋,“決戰以後,道者和妖怪都明白無法消滅對方,故而訂立和約,其中一條就是道者割讓忘墟,作爲妖怪在玉京的棲身地。百頭蛟龍居功至偉,爲了紀念它,妖族故意讓忘墟保持原樣。”

“名字挺奇怪,”方飛觀望四周,“忘墟是被道者遺忘的地方嗎?”

“不!”天素輕聲說道,“它是被時間遺忘的地方。”

越過壕溝,又飛了一陣,天素當先落地。方飛也從簡真背上跳下,掃眼望去,一片荒蕪,空中瀰漫着奇怪的氣味,腐臭混雜鐵鏽,令人煩惡作嘔。

“太安靜了,”方飛心頭髮毛,“怎麼一個妖怪都沒有?”天素看了看天:“狩獵最重要的是什麼?”

“強壯?”簡真回答。天素輕輕搖頭,呂品說道:“迅猛?”

“不!”天素頓了頓,“是隱蔽!”符筆一揚,發出刺眼的強光,光芒所及,出現無數黑乎乎的怪影,肉翅長着利爪,軀幹修長柔韌,它們畏懼符光,嘶嘶尖嘯,使勁拍打翅膀,逃得一隻不剩。

“那個是……”簡真面無人色,“騰蛇?”

天素筆勢一沉,碗口粗細的電光矯若驚龍,轟隆擊中一堵斷牆,但見煙塵沖天,黑暗裡大大小小的影子溜向四面八方,潮水似的消失在廢墟深處。

“都是妖怪?”方飛冷汗長流。

“對呀,”呂品伸了個懶腰,“它們的晚餐泡湯了!”天素垂下符筆,皺眉觀望四周:“我記得市場的入口就在附近。”

“我來看看,”呂品取出通靈鏡運筆如飛,“哦,向東五百米就是!”

“你怎麼知道?”簡真一臉懷疑。

“一隻猞猁精告訴我的,它還白送一張忘墟地圖。”

“該死!”大個兒怒氣沖天,“你跟妖怪通靈?”

“白癡,去妖怪市場,當然得問妖怪。”

“你就是個妖怪!”簡真衝地上狠啐一口。

天素一聲不吭,取出仙羅盤走了五百米,停下腳步,注視地面,忽用尖銳古怪的腔調說道:“啊咿啦乎爾扎西!”

“她在說什麼?”方飛不勝困惑。

“狐語,”呂品停頓一下,“意思是‘塵土浸染了月光’。”

“月光?”方飛擡頭看天,發現空氣中起了微妙的波動,分散的月光向內凝聚,變成一道光柱投射下來,掃清四周的黑暗,勾畫出一個雪白的光環。

轟隆隆,方飛腳底一沉,光環轉動起來,圓心升起一塊石盤,很像天機鎖,可是沒有文字,環繞曲折的凹槽雕刻了許多詭異的生靈。

天素注視石盤,沉思片刻,回頭看向呂品:“今天的密符是什麼?”懶鬼跟猞猁精交流一通:“它說‘蛇舔蛤蟆眼’!”

“開什麼玩笑?”大個兒打量石盤,“蛇?蛤蟆?這倆傢伙不在一塊兒。”

“試試看!”呂品抓住圓盤左邊一條石蛇,旋轉六十度,跟一隻蛤蟆雕像南北相對。

石盤裡傳出汩汩的水聲,石蛇咯地張開嘴巴,吐出一道清泉,沿着凹槽流淌,曲曲折折地注入石蛤蟆的雙眼。

卡啦一聲響,石盤轉動起來,凹槽和雕像迸發綠光,四人心覺不妙,各自向後退開。

石盤轉了兩圈,戛然停下,方飛正覺奇怪,腳底陡然一空,地面閃電裂開,露出了一個黑幽幽的地洞。

四人急速下墜,亂成一團,馭劍的馭劍,駕輪的駕輪,簡真抖開雙翅,手裡拎着手舞足蹈的方飛。

入口無聲關閉,黑暗悄然襲來,下方亮起慘淡的綠光。四人朝着光亮飛去,不到五百米,地洞觸底,出現一塊平地,地面上鋪砌粗糙的石板,周圍磷火飄蕩,綠慘慘、陰森森,鳥兒似的忽聚忽散,模糊映照出一條甬道的入口。

穿過甬道,一個巨大的廣場出現在眼前。四面店鋪環繞,販賣的物品千奇百怪——肉鋪裡擺着無名的肉塊,發出臭烘烘的怪味,兩隻蜥蜴趴在肉案前,吐着猩紅的舌頭跟賣肉的虎妖討價還價;鮮果鋪子的果子新鮮了得,一個個還在抽搐搏動,開店的猿妖掰開一個心形的漿果,噴涌的汁液活是粘稠的血液,一隻蜈蚣精貪婪地舔過,搖頭擺尾地表示滿意。

診所裡傳來痛苦的吼叫,六臂白熊按住蠍尾豹妖,使勁兒幫它拔除蛀牙;理髮店的狐妖神氣活現,吹着口哨給一隻雉妖修飾羽毛,大野雞昂首挺胸,矜持的模樣就像一個貴婦;樂器店琴聲悠揚,大螃蟹拉着蝦鬚做成的豎琴,給一隻雙頭夜鶯伴奏,兩個鳥頭你高我低,歡快地唱着二重奏 ……

方飛一路看去,膽戰心驚,好在廣場上並非只有妖怪,還有不少道者走來走去,操着半生不熟的狐語,從容自如地談論交易。四人走在路上,並未吸引過多的目光。

“嗐!”前方跳出一個怪人,兩米多高,兩眼血紅,渾身紫裡透黑,頭上疙疙瘩瘩,長了數支肉角。它攔住方飛的去路,齜着滿口獠牙,粗聲大氣地問,“賣元神嗎?”方飛後退兩步,瞪着怪人莫名其妙。

“滾開!夜叉鬼!”天素用筆指向怪人。

“我就問問,”夜叉摸了摸腦袋,“你們真的不賣元神?”

“不賣,”天素口氣決絕,“再近一步,我要你好看!”

“不賣就算了,幹嗎兇巴巴的?”夜叉吐了吐暗青色的舌頭,“比我家的母夜叉還要厲害!”

“你說什麼?”天素氣得滿臉通紅。

“實話實說!”夜叉滿不在乎地轉過身,大搖大擺地走到一間店鋪前面,門裡鑽出兩隻夜叉,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六隻眼睛不時向這邊張望。

天素回過頭,發現三個男生都在苦忍笑意,心中怒火更旺,厲聲呵斥:“三個白癡,當心一點兒。夜叉鬼都是元神販子,專門走私道者的元神。”

“賣給誰?”方飛問道。

“還有誰要我們的元神?”

方飛變了臉色:“魔徒?”天素哼了一聲,簡真畏懼地瞅着夜叉:“誰會把元神賣給它們?”

“倒黴的人,”呂品眨巴雙眼,“比如欠了高利貸,賣了元神還債。”

“它們幹嗎問我?”方飛十分不解。

“還用說嗎?”大個兒白他一眼,“你看上去最弱。”

“對!”天素冷冷說道,“夜叉有一種天分,總能找出獵物裡最弱的那個。”方飛耳根發燙,避開女孩嘲諷的目光,掉過頭東張西望:“張凌虛到底在哪兒?”瞪眼望着來來往往的人與妖怪。

“這兒不能久留!”天素警惕地望着遠處,店鋪前的夜叉增加到六隻。

“它們想幹嗎?”簡真不勝心虛。

“綁架!”天素一抖毛筆,“我得給它們一個警告……”正要上前,遠處傳來響亮的鐘聲,市場躁動起來,無論道者、妖怪,紛紛向敲鐘的地方擁去。

“他們去哪兒?”方飛吃力地避開人羣。

“看看就知道了。”天素打消了教訓夜叉的念頭,隨着人潮向前走去。

穿過廣場向西,可見一座宏偉的石門。門楣、門柱渾然一體,雕刻一條百頭百身的蛟龍,修長的蛟身自在扭曲,亂髮似的盤在一起,每一顆蛟龍的頭顱都有不同的神態,要麼憤怒,要麼冷漠、要麼昂首嘶吼、要麼沉思默想……當方飛走近石門,感覺每一顆龍頭都在望着自己,隨時隨地都會活轉過來。

“百頭蛟龍!”大個兒敬畏地望着蛟龍雕像,“忘墟的製造者。”

“它還活着嗎?”方飛望着石像,心頭掠過一絲戰慄。

“死了,”呂品挑了挑眉毛,“殉身自爆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那是百蛟廳,”天素望着門後的大廳,“妖怪舉辦拍賣會的地方。”

“拍賣什麼?”方飛捂着鼻子,大廳裡的氣味兒難以描述,妖怪大多赤身裸體,散發出各式各樣的惡臭。

“有許多非法物品,道者不能交易。妖怪可不管那麼多,只要價錢合適,爹媽都能賣給你,”呂品興沖沖地望着一座高臺,“不知道今天賣什麼?”

大廳裡鬧鬧嚷嚷,各種妖怪操着不同的語言,有的像長號、有的像哨子,有的像是沉悶的鼓聲,有的像用鐵棒敲打鋼板……各種嘶吼、尖叫,簡直要把大廳掀翻。

忽然響起急促的鈴聲,大廳安靜下來,無數道目光投向高臺。不知什麼時候,臺上多了一隻金黃色的大貓兒,身高一米有四,大頭尖牙,伶俐可喜,藍白色的眼珠透着狡獪,渾身的金毛柔順光滑,每一根都收拾得服服帖帖。

大貓兒光着上身,穿着五分褲,黑皮腰帶上掛了一個金絲籠子,籠中的白鼠小巧玲瓏,像是兩顆雪白的奶糖。大貓兒右手挽着一個銀白色鈴鐺,剛纔的鈴聲就是從那兒傳出來的。

“叮咚!”大金貓笑容可掬,兩隻眼珠卻比銀子還冷,冷漠和諂媚在它臉上奇特地融合在一起,“人還真多,噢,來了不少道者!大夥兒一定都是得到消息,今天準備大幹一場。呵,希望你們的小錢錢能夠打動我的小鈴鐺。”搖晃兩下鈴鐺,發出喵喵的尖笑。

“這貓妖是誰?”大貓兒陰陽怪氣,讓方飛十分反感。

“不是貓妖,那是貓鬼。”簡真鄙夷地掃他一眼。

“貓鬼?”方飛糊塗了,“有什麼不同嗎?”

“貓鬼不是妖怪,”呂品說道,“它們是金之子,金巨靈象蛇親自創造的種族。它們比道者的歷史更長,天性貪婪狡詐,只對賺錢感興趣,任何跟錢有關的事兒它們都會插一手,銀行、典當、賭博、炒股……”

“紫微也炒股?”方飛衝口而出。

“是呀,有什麼不對?”

“這也太離譜了,”方飛嘀咕,“天下賺錢的事情都一樣。”

“反正貓鬼富得流油,金籠裡的白鼠數量代表它們的富裕程度,貓鬼王最富,有九隻白鼠,其他依次遞減。這隻二鼠貓鬼算是個窮鬼。道者裡流行一句話:‘天道者統治我們的心、鬥廷統治我們的人、貓鬼掌管我們的錢,妖魔想要我們的元神’……”呂品說話的當兒,臺上多了幾隻花妖,有男有女,悽悽慘慘,兩眼暗淡無光,脖子上拴着一根金繩,上面寫滿綠閃閃的符文。

“來自謎山的花妖,”貓鬼喵聲喵氣地說,“它們能夠勝任所有的家務,起價一百點金……”

“可惡,”簡真小聲說,“販賣花妖是非法的。”

“這兒可是妖怪市場,”呂品拖長聲氣,“金錢就是法律。”

大廳裡妖頭聳動,報價聲此起彼伏,一隻花妖的價格很快炒到三百點金。

“四百點金。”一個冷臉冷麪的蛇精嘶嘶競價。

大廳裡安靜下來,大貓兒掃視全場:“四百點金,太便宜了!還有更高的嗎?四百點金一次,四百點金兩次,四百點金三次……”

沒人出聲,大貓兒失望地搖響鈴鐺,蛇妖興沖沖地爬上臺,吐出一堆溼噠噠的金管,回頭看向花妖,突然張開大嘴,把一隻女花妖吸進肚裡。

“啊!”方飛下意識抽出符筆。

“別動,”天素銳聲喝止,“你找死嗎?”

“你沒看見蛇妖吃人?”方飛忿忿不平。

“花妖不是人,它們只是一團空氣。”

“花妖是我們的朋友!”

“我纔沒有朋友!”天素的眼神讓方飛熱血冷透。

爭吵間,蛇妖一口一個,把花妖吃了個精光,嘶嘶吐着信子,慵懶自得地溜下高臺。

方飛憤怒地看向天素,冰山女直視臺上無動於衷。呂品拍了拍方飛的肩膀,指着天上小聲說:“看那邊!”

方飛轉眼一瞧,十多個怪物飛來飛去,毛茸茸的身子酷似猿猴,偏又長了一張滑稽透頂的豬臉,蒼白的翅膀寬大有力,手裡提着一根電光閃閃的鞭子。

“那是什麼鬼東西?”方飛皺起眉頭,打心裡感到厭惡。

“雷妖,”呂品說道,“貓鬼僱傭的警衛。”

“我可不想招惹它們,”簡真嘀嘀咕咕,“雷妖可是玩弄閃電的好手。”

“救了花妖你也出不去,”呂品接着說道,“雷妖會把你生吞活剝。”

貓鬼從地上拎起金管,嫌惡地甩掉蛇妖的胃液,隨手丟進旁邊的箱子。它回頭清了清嗓子:“下面的拍賣品是來自極海的闢火珠。”

臺上微微震動,升起一根水晶圓柱,柱頂雕成九瓣蓮花,託着一顆冰藍色的明珠,直徑超過五公分,珠子深處靈光閃爍,似有一條水蛇在裡面來回遊動。

“這顆珠子採自極海深淵,屬於一隻三萬歲的蚌妖,它能剋制任何火焰,魔火陰火也不例外……”貓鬼侃侃而談,目光飄忽不定。

“得了吧!”臺下一個聲音大不耐煩,“苗二奇,你就給我看這些破爛玩意兒?”

方飛循聲望去,兩頭人熊擡着一張軟椅,上面斜躺着一個臉膛寬大的中年男子,穿着考究的黑衣、暗藍色長褲,兩腿盤在一起,吸一口整塊白寶石雕琢的煙桿,吐出一頭頭神氣活現的飛虎。

“古鋒大人,”貓鬼恭敬地欠身,“您有什麼吩咐?”

“把你的破珠子收起來,賣一點兒正兒八經的好東西。”

“拍賣按順序進行……”貓鬼還沒說完,就被古鋒打斷:“少來這一套。”他看了看仙羅盤,“我趕時間,再給你五分鐘。”

“好吧!”貓鬼搖晃碩大的腦袋,衝着天上叫喊,“把那個東西帶出來!”

雷妖吱吱尖叫,衝向高臺後面,抓住鏽蝕的鐵環,拉開一道宏偉的石門。

微風從門裡吹出,飄來一絲淡淡的魚腥味兒。古鋒猛可直起身子,死死盯着石門,鼻孔向外張開,呼吸變得急促。

雷妖衝進門裡,丁零當啷地拽出十多條鎖鏈,鎖鏈上的符文紅光刺眼,火流似的連接黑暗深處。雷妖吱吱狂叫,齊心向外拉扯,鎖鏈崩得筆直,彷彿不堪重負,發出吱嘎嘎的**。

“噢……”門裡傳出一聲嘆息,苦悶、壓抑、憤怒不屈。

嘆息越來越響,終於變成一聲吟嘯,潮水似的席捲大廳,激起一陣異樣的躁動。

“龍!”一隻狐妖尖聲驚叫,“那是一條龍!”

方飛忍不住踮起腳尖,極力向門裡張望,吟嘯中暗含某種魔力,讓他熱血沸騰,心裡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這種吟嘯,他不是第一次聽到。

“混蛋!”簡真攥緊拳頭,大身子簌簌發抖,“它們居然買賣神龍。”

呂品也是臉色發白:“換在三十年前,這會引發一場戰爭。”

“戰爭?”方飛看向懶鬼,“誰跟誰?”

“道者和龍族。”天素直視前方,眼裡浮起一層朦朧的水霧。

雷妖的尖叫此起彼伏,一個巨大的龍頭從黑暗裡浮現出來,它的龍牙長得出奇,儼如鋒利的長矛露出脣外,左邊的龍角從中折斷,脖子上纏着一條符鎖。鎖鏈火焰翻騰,燒得血肉乾枯,一雙龍眼依然明亮,深青色的眸子充滿哀傷,龍爪劃過地面,留下深深的凹痕,神龍拼命地掙扎,扯得符鎖叮噹作響。

“該死的!”貓鬼高喊,“用雷鞭抽它!”

尖叫聲中,一隻雷妖揚起電閃閃的長鞭,咻地抽中龍頭。巨龍痛苦嘶鳴,從頭至頸多了一條深深的傷口,天青色的血液噴薄而出,灑在地上滋滋作響。

方飛的心抽搐一下,但覺身邊的女孩微微發抖,轉眼望去,天素緊咬下脣,眼裡涌出凌厲的殺氣。

咻咻咻,雷鞭接二連三地落在巨龍身上,龍血四濺,電火迸射,巨龍發出隱忍的悲鳴,不由自主地爬出門外。它的身上纏滿了燃燒的符鎖,皮開肉綻,遍體鱗傷,從頭到尾都是雷鞭的印痕。

連打帶拖,巨龍爬上了拍賣臺!祂似乎認了命,垂下頭顱,眼神暗淡,長長的身子盤成一堆,嘴裡發出痛苦的喘息。

“看到了嗎?”貓鬼站在臺邊得意吹噓,“一條龍,一條貨真價實的神龍。這玩意兒少得可憐,活捉它幾乎不可能。這是一個奇蹟,道祖節的大禮。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它值多少錢,我把定價的權力交給各位。”

“十萬點金!”古鋒迫不及待地舉起符筆。

“十五萬點!”一個蒙面的女道者銳聲高叫。

“十六萬點!”一隻猿妖跳得老高。

“二十萬點,”古鋒衝着地上吐了一口濃痰,“下一次我要報一百萬!”

猿妖縮了縮腦袋,悻悻退入妖羣。女道者也陷入了沉默,她有備而來,一百萬不過區區小數,可是古鋒身爲鉅富,如果志在必得,後續的競價必然慘烈。她不敢自作主張,調出通靈鏡跟金主溝通意見。

“二十萬點一次,二十萬點兩次,”貓鬼焦急地掃視臺下,“二十萬點……”

女道者收起鏡子,揚筆高叫:“兩百萬!”古鋒一愣,惱怒地盯着女子。。

百蛟廳陷入沉寂,每一雙眼睛都盯着他。古鋒摸了摸下巴,正在猶豫,忽聽臺上傳來貓鬼的怒叫:“幹什麼?快下去!”

古鋒擡眼一瞧,拍賣臺上多了一個纖瘦的女孩,裝束樸素無華,但有一頭冰藍奪目的長髮。

“天素?”方飛下意識看向身邊,他只顧關注拍賣,不知道女孩何時離開。

天素距離巨龍不到五米,她對貓鬼置若罔聞,兩眼直勾勾望着前方,輕聲說道:“龍啊,你爲什麼活着?”

巨龍的鼻孔噴出一股雲氣,縹縹緲緲,像是無形的飄帶縈繞在女孩四周。

“你是誰?”巨龍擡起眼皮,口吐人言。

“蒼龍天素!”

“你想說什麼?”

“你不該遭受這樣的侮辱,”天素的聲音透着激動,“你是偉大的神龍,可以選擇死亡的方式!”

“我可以選擇死亡,”巨龍悠悠地看向遠方,“但我答應過一個人,我要活着等他回來!”

“誰?”天素困惑地皺眉。

巨龍一言不發,閉上雙眼,貓鬼忍耐不住,衝着雷妖高喊:“把她趕下去!”

雷妖尖聲怪叫,兩條雷鞭呼嘯落下。

嗤嗤兩聲,雷鞭反彈回去,一隻雷妖躲閃不及,豬臉捱了一鞭,登時血流滿面。

“你不能這樣活着,”天素揚起符筆,筆尖燃起淡青色的光暈,“龍啊!我無法帶你離開,但我可以幫你脫離苦海。”

“你要殺了我?”巨龍悶悶地問。

“不!是解脫!”天素揚起毛筆,指尖微微發抖,無法下定最後的決心。

“殺了她!”貓鬼的口氣裡透出驚慌。

雷鞭紛紛落下,天素揮舞符筆,捲起青色的光幕,只聽嗤嗤連聲,鞭子紛紛彈開,炫目的電光照得女孩面孔雪亮。

“噢!”巨龍突然睜眼,爪子閃電揮出。

天素一心對付雷妖,忘了提防巨龍,忽覺右臂劇痛,符筆脫手飛出。她摔倒在地,不及爬起,眼前陡然一黑,巨大的龍爪把她摁在下面。

“你太傲慢了,”巨龍的聲音充滿嘲諷,“別忘了,我可是一條龍。”

雷妖大感意外,紛紛收起雷鞭,瞪起火紅的眼珠觀望形勢。天素轉眼望去,雲掃筆遠在十米之外。失去了符筆,休想逃脫神龍的利爪。

“龍是不可理喻的生靈……”一個聲音在她心底響起,溫柔、堅定,飽含憐惜。那個美麗堅毅的女子彷彿就在眼前,回過頭來含笑凝視,她的眼裡充滿了憐愛和不捨,更有一種無所畏懼的勇氣。

“媽媽!”天素心中大叫。龍爪的力量越來越強,讓她無法呼吸,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她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住手……”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突然傳來,就像天盡頭的雷聲,由遠而近,轟隆隆滾過大廳。

“龍語!”天素陡然清醒,“還有一條龍?”

天素倒下的一刻,方飛就衝了出來,當他回過神,人已經站在了巨龍的面前。

人與龍四目相對,剎那間,無數奇怪的畫面洪流似的衝進他的腦海——飛翔的神龍、飄揚的戰旗,毀滅一切的鵬風,籠罩天地的陰影……

“太遲了!”巨龍的聲音把他從幻覺中驚醒,“我要把她碾得粉碎!”

方飛快要窒息了,他的腦子被各種匪夷所思的念頭灌滿,心底涌起無法遏制的衝動,他看一眼天素,突然開始說話,用的不是嘴巴和舌頭,而是血肉和元神:“長牙,收起你的爪子!”聲音低沉恢宏,彷彿激盪的風雷。

深青色的瞳孔遽然收縮,巨龍眯眼打量面前的小人。

“你會龍語?”巨龍發出同樣沉重的聲音,“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方飛的胸中波濤洶涌,無數念頭好似海底的泡沫向上翻涌:“長牙,你忘了我嗎?那時你的牙還沒這麼長,你的身子也細弱好多。靈河水湯湯流逝,晚風把你的鬃毛吹起。你在月光下對我起誓,縱使江河倒流,天地反覆,你也將會信守正道……”他一口氣說完這些,身心俱疲,幾乎站立不穩。

“天啦,”巨龍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吼叫,“你到底是誰?”

方飛的舌頭停不下來,許多從未想過的字眼從嘴裡蹦了出來:“你在星原浴血苦戰,不曾畏懼過鯤鵬的利爪,你緊緊追隨六龍,就像影子依附着光明。那時候,你的血比天空還青,你的眼睛比星辰還亮。長牙啊,你是多麼了不起的龍呀!當你站在廣袤的星原,彷彿世界都在你的腳下……”

“噢!”長牙垂下頭顱,淡青色的淚水奪眶而出,一點點滴落在地,騰起噝噝的白氣。

“長牙,堅守你的道,”方飛接着說道,“黑夜總會過去,苦難不會漫長,東方的號角終會吹響!希望那個時候,你還會飛在我的前方……”

“是你!”巨龍一聲長叫,頭顱磕在地上,祂閉上眼睛,青色的淚水從眼裡流出。方飛的胸中充滿悲愴,他忘記了恐懼,伸手撫摸長長的龍牙,巨龍的身子簌簌發抖,馴服的樣子好像初生的羔羊。

“怎麼回事?”古鋒的叫嚷驚醒了衆人,剛纔的一切太過離奇,無論妖怪、道者都被奪去了神志。

雷妖尖聲怪叫,揚起雷鞭,捲起凌厲的電光,齊刷刷抽向方飛。

望着漫天閃電,方飛不知所措,忽聽一聲龍吟,巨龍掙扎躥起,修長的龍身搖來擺去,雷妖猝不及防,讓它拽得東倒西歪,雷鞭失去準頭,嗖嗖嗖地從方飛身邊掠過,相互纏在一起,閃電來回流躥,攻擊雷妖自身。

雷妖你衝我撞,亂成一團,無奈長牙龍越轉越快,形成了一股強大的離心力。雷妖被硬生生甩了出去,紛紛撞上牆壁,發出淒厲的慘叫。

兩頭狼妖躥上拍賣臺,方飛筆尖抖動,兩道“閃電符”命中狼頭,嗷嗷連聲,狼妖摔了下去。他來不及喘氣,一頭虎怪高高跳起,從他左側撲來,方飛筆速有限,剛轉過筆頭,鋒利的虎牙已到眼前。

嗤,電光一閃而過,虎怪摔下高臺。方飛死裡逃生,回頭望去,發現天素脫身而出,搶回了“雲掃”,她一筆在手,各種厲害符咒有如狂濤激流,把跳到臺上的妖怪沖刷一空。

“放肆!”女子的叫聲伴隨飛輪的尖嘯傳了過來,天素旋風轉身,哧溜,擋開一道雪白的電光,跟着筆尖扭轉,一道“流彈符”向蒙面女道者迎面送出。

“流彈符”是元氣凝結成的“氣彈”,數量跟修爲有關,少的兩三枚,多的數以百計,勢如霰彈飛雪,讓人無可躲藏。

天素一出手就是數十個光團,藍瑩瑩彷彿冰雹流星。蒙面女暗暗吃驚,筆尖閃動金光、極速向外鋪展,符字勾連成環,結成一道金閃閃的光盾。

氣彈擊中光盾,錚錚錚四面彈開,蒙面女凌空翻轉,筆勢向前,一個火球挾帶狂風衝向天素,

爆炸符!天素符筆一揮,金盾橫在頭頂,火球撞上光盾,爆發出一聲驚天巨響。

兩人的筆速不相上下,天素心中詫異,蒙面女更是驚奇,她在白虎人裡也算好手,居然佔不了一個小女孩的上風。頃刻間,兩人攻防了數十個來回,馭劍駕輪上下翻滾,符法剛剛寫出,就被對方破解,符光閃閃爍爍,彷彿盛放的焰火。

長牙飽受摧殘、虛弱不堪,甩開了雷妖,也耗盡了神力。雷妖尖聲狂叫,揮鞭反撲,臺下的妖怪也蜂擁而上,長牙尾巴一甩,幾個妖怪尖叫着飛了出去,龍爪奮力揮舞,把近身的妖怪拍成肉餅,無奈符鎖纏身,一舉一動都召來反噬,符火翻翻滾滾,燒得巨龍皮焦肉爛。

長牙痛苦疲憊,動作越見遲緩,更多的妖怪撲到它身上,如同蝨子跳蚤,貪婪地吮吸天青色的龍血。

方飛連發符咒,擊落龍身上的妖怪,不防兩隻夜叉猛撲上來,他躲閃不及,肩胛捱了一拳,疼痛欲裂,向後飛出。

方飛摔在地上,頭昏腦脹,忽聽兩聲暴吼,夜叉雙雙撲來,他慌忙向左翻滾,夜叉輪番撲擊,爪子落在地上,石磚先後迸裂。方飛稍一遲緩,左腳足踝劇痛,讓一隻夜叉攥在手裡,妖怪呵呵怪笑,大力一拽,方飛天旋地轉,被它倒提了起來。

方飛頭臉朝下,無法可想,忽聽一聲尖叫,紅豬渾身浴火,卡車似的衝了上來,長長的嘴巴撞上夜叉的手臂。夜叉橫身摔倒,方飛脫手滾出,摔得兩眼發黑,險些失去知覺。

另一隻夜叉咆哮撲來,紅豬呼嚕嚕甩動耳朵,旋風轉身,長長的豬牙頂住夜叉,低頭沉肩,盡力一挑,夜叉飛到天上,灑下一溜青藍色的妖血。

摔倒的夜叉掙扎爬起,正想撲向紅豬,方飛忽然挺身跳起,一道“閃電符”命中它的胸口。夜叉慘叫一聲,渾身電流纏繞,翻着跟斗摔下高臺。

“簡真,”方飛躲在紅豬身後暗放冷箭,“呂品呢?”

紅豬哼哼兩聲,豬鼻朝上,方飛擡眼一望,心子提到嗓子眼上。呂品纏住了古鋒,兩人飛輪盤旋,筆如閃電,忽分忽合,鬥得十分激烈。

呂品技不如人,瞬間兩次遇險。他飛身後退,一隻雉妖趁亂撲來,呂品閃到一邊,左手一招,眼裡閃動異彩,雉妖跟他目光一接,意亂神迷,不直覺擋在懶鬼身前,十多枚元氣彈一發不落地傾瀉在它身上,雉妖羽毛亂飛,發出咯咯慘叫。

轟隆隆,虛空中響起雷聲,方飛擡頭望去,雷妖圍在一起,當空跳起圓舞,圓圈忽大忽小,旋轉越來越快。雷妖的身邊黑氣翻涌,湮沒了它們身形,結成了一個烏雲漩渦。漩渦深不見底,裡面閃電交織,成百上千、橫衝直撞。

“雷鬼煞陣!”天素變了臉色,想要上前阻止,無奈蒙面女一支筆把她死死纏住。

紅豬跳到巨龍背上,一嘴一個把妖怪拱了下來。妖怪放開巨龍,紛紛撲向紅豬,簡真四面受敵,團團亂轉,頂翻一隻獾妖,縱身跳下龍背,繞着拍賣臺撒蹄狂奔,羣妖窮追不捨,來回堵截,逼得紅豬走投無路。

長牙筋疲力盡,趴在地上大口喘氣。方飛擊退一隻犬妖,百忙中再次擡頭,駭然發現烏雲漩渦壓到了頭頂。

妖怪四散逃躥,紅豬尖聲示警,方飛的腦子一團空白,望着烏雲不知所措。

嗤啦,閃電衝出漩渦,像是千百根槍矛投擲下來。

“昂!”巨龍宛轉直上,鱗甲奮張,四爪飛揚,彷彿一面巨盾,把方飛護在下方。

電光照亮了大廳,龍吟聲悠長不絕,閃電一絲不落地殛中了長牙的身子,鱗甲迸濺,電光縈繞,殘缺的龍尾在空中飄搖,迎着翻騰的烏雲,彷彿一面戰旗獵獵飛揚。

砰,巨龍摔了下來,身上電火流躥,久久也不熄滅。

烏雲消失了,雷妖四面散開。大廳一片死寂,道也好,妖也罷,全都注目望着臺上。

空氣中瀰漫着濃烈的金屬味兒,巨龍的頭顱就在方飛腳前。男孩左膝一軟,噗地跪在地上,忘了身在戰場,抖索索伸出右手,撫過冰冷顫抖的龍鬚。

“長牙……”當淚水涌出眼眶,他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哭泣。

“我是你的龍!永遠都是……”長牙望着方飛,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它的身軀縹緲起來,方飛手下一空,發現巨龍變成了一團天青色的雲氣。

符鎖丁零當啷地掉落一地,它們鎖得住長牙的身軀,可是鎖不住巨龍的精魂。

“我的龍,”古鋒悲憤不已,“我的龍死了。”

“它不是你的龍!”方飛站了起來,瞪着他兩眼通紅。

青氣嫋嫋散去,憑空出現了一根天青色的木棒,長度超過一米,剔透晶瑩,光溜挺直,通身流淌着不可思議的靈光。

“尺木!”古鋒望着木棒兩眼放光,丟開呂品,衝向木棒,剛要伸手抓住,一團白氣涌來,彷彿一隻大手把他推開。古鋒驚怒交集,扭頭看去,蒙面女飛身趕到,一把攥住了木棒。

她來不及高興,木棒猛地一跳,掙脫她的五指,咻地向前飛出,棒頭直指方飛。男孩吃了一驚,伸手格擋,不料青木棒一個急剎,停在他的手掌前方。

只一愣,男孩收攏五指、握住木棒,入手冰涼光滑,幾乎沒有重量,他的腦海裡又浮現出長牙的影子——巨龍神態安詳,衝他默默點頭,跟着雲煙四起,龍的影子又模糊起來。

“小心!”天素的聲音傳來,狂風暴起,炫目的閃光刺痛了他的雙眼。方飛下意識後退一步,定眼望去,天素跟蒙面女糾纏在一起,呂品驅使雉妖夾擊古鋒。

天上打成一團,方飛攥着木棒不知所措,忽聽一個聲音憤然說道:“該死的裸蟲,我早說過,你應該滾回紅塵。”聲音蒼老熟悉,方飛腦海裡閃過一個人影,忍不住回頭叫道:“張凌虛!”

元嬰沒有出現,貓鬼苗二奇站在遠處,睜圓一雙貓眼,狠狠毒毒地朝他望來。

方飛愣了一下,意識到剛纔的聲音來自貓鬼,他的心裡跳出一個驚人念頭:“你是張凌虛?”

貓鬼默不作聲,方飛又叫:“你附在貓鬼身上?”貓鬼還是沉默,方飛忍不住高叫:“你認識無相魔嗎?”

貓鬼的眼神變了,瞳孔收縮如針,惡狠狠紮了他一眼,突然轉身,撒腿狂奔。

“站住!”方飛心頭豁亮,貓鬼的表情說明了一切,張凌虛附在貓鬼身上,它也知道無相魔的來歷。

方飛跳下了拍賣臺,發現自己落入重圍,前後左右都是妖怪,個個兇相畢露、張牙舞爪地咆哮不已。

“慘了……”念頭剛剛閃過,一股力量從青木棒裡傳來,猛地向上一扯,他驚叫一聲,雙腳離開地面,但見一頭白熊精迎面撲來,方飛想也不想,飛起一腳踹中它的鼻子。熊妖仰天摔倒,鼻孔鮮血長流,眼看着方飛一路向上飛昇。

男孩滿心糊塗,青木棒自作主張,分明擁有強烈的意識,難道說長牙龍沒有死,這一根木棒只是它的化身?

“長牙!”方飛叫了一聲,兩眼盯着木棒,可是一切如常,沒有任何變化。青木棒一刻不停,帶着他升到十米高處,嗖地越過羣妖頭頂,徑直飛向百蛟廳的大門。

尖叫聲不斷,雷妖展翅趕來,電閃閃的雷鞭噼啪作響,毒蛇似的在他身後扭動。

方飛收起符筆,雙手抓住棒身。青木棒似乎猜到他的心思,不等他攀爬,突然向下一沉,落到他的腰間。男孩乘勢跨上,雙手握住棒頭,兩腿纏住棒身,全身心趴在木棒上面,就像嫩樹枝上的一條毛蟲。狂風撲面而來,他擡眼一瞧,驚覺門框就在前面,當即身子一歪,臉頰貼着門楣衝出門外,一條雷鞭尖嘯着掃來,嗤地抽中門框,激起一溜火星。

廣場上有些冷清,妖怪大多去了拍賣會。成羣的磷火圍繞在方飛身邊,一會兒聚,一會兒散,發出嘁嘁喳喳的叫喚,好像正在熱烈地討論。

貓鬼就在前面,手裡多了一卷毛氈,它向甬道跑去,臃腫的身軀行動遲緩。

“張凌虛!”方飛雙手一按,青木棒順勢下沉,向着貓鬼俯衝過去。

貓鬼頭也不回,抖開手裡的毛氈,那玩意兒飄浮起來,貓鬼縱身跳上,毛氈呼地向前飛出。

“飛毯?”方飛險些撞在地上,他擡起木棒,看向貓鬼身下的毛氈,心裡大爲驚疑:“飛毯不是停產了嗎?”容不得他多想,貓鬼鑽進甬道出口,方飛一低頭,跟着飛了進去。

甬道地勢狹窄,方飛對於青木棒的駕馭遠遠不能隨心所欲,飛行間左右搖晃,幾次差點兒撞上牆壁。磷火在他身邊快活地尖叫,照得甬道一片慘綠。

貓鬼掉過頭來呲牙咧嘴,它從腰間的乾坤袋掏出一把珠子,暗紅發亮,好像燃燒的煤球,貓鬼怪叫一聲,抓起珠子扔了過來。

方飛擰轉木棒,斜身躲閃,珠子與他擦肩而過,撞上牆壁,轟然爆炸,甬道里下了一陣火雨,石屑簌簌簌地掉落下來。

貓鬼不肯罷休,接二連三地擲出火珠,爆炸的氣浪衝得男孩東倒西歪,他像是悶在高壓鍋裡,兩隻耳朵快要失聰,一不留神撞在牆上,半個身子撕裂般劇痛。

方飛咬緊牙關,極力保持清醒,陡然壓力變輕、熱浪減退,咻的一聲,尺木衝出甬道。男孩緩過勁來,擡眼望去,貓鬼已經升到高處,石門兩邊分開,露出圓溜溜的出口,皎潔的月光瀑布似的飛瀉下來。

方飛撥轉木棒,向上疾衝。貓鬼一刻不停,尖叫着鑽出圓門,出口在它身後關閉,把月光擠成了薄薄的一片。

“快呀!”方飛焦急催促,儼然聽見了他的心聲,青木棒驟然加快,哧溜一下,驚險絕倫地鑽過了門縫。

砰,身後傳來石門關閉的悶響,方飛心子狂跳,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裳。

貓鬼就在前面,飛毯在夜裡微微發光,晚風迎面吹來,方飛神志一清,一個念頭闖入腦海:“我在飛?我飛起來了!”

奇怪,他不是“斷翅鬼”嗎?斷翅鬼不能飛!可他飛起來了,不是做夢,不是幻覺,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方飛雙手握住尺木,使出“水精訣”的姿勢,頭下腳上地倒立起來。

沒有絲毫困難,倒立輕易完成,元氣透過他的雙手,源源不斷地流入木棒,那種奇妙的感覺,就好像嬰兒的臍帶連上了母親的**。

方飛吸一口氣,收回雙腳,踩上木棒,雙手放開棒身,一如其他的道者,小心翼翼地站立起來。

彷彿站上了“任意顛倒牆”,引力完全失效,空間隨着木棒不斷地變換,無論飛向那兒,身子不歪不斜,木棒始終都在雙腳下方。

狂亂的喜悅涌遍全身,方飛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他的神識向下延伸,進入木棒深處……不,這不是什麼木棒,而是純度極高、結構精密的木相元胎,與其他元胎不同,“長牙”的元神寄存其中,透過方飛的元氣,人與龍的元神聯結起來,巨龍的影子冉冉浮現,長牙沉默地注視着他,接下來,巨龍笑了!

木棒不斷加快,耳邊風聲淒厲,兩邊的景物像是奔騰的河水。貓鬼越來越近,比起長牙的化身,飛毯的速度不值一提。

貓鬼感覺異樣,回頭看來,銀白色的眼珠透出莫名的驚慌。它尖叫着扔出火珠,都被方飛輕易躲開,站立的姿態解放了雙手,他抽出符筆指向貓鬼,筆尖符光閃動、躍躍欲出。

嗤,空氣中傳來波動。方飛忙一側身,斜向左飛,一道電光從他身邊掃過,抖動一下,又曲曲折折地縮了回去。

雷鞭!方飛扭頭望去,六道黑影向他衝來,蒼白的翅膀融入月光,以驚人的頻率高速扇動。

六隻雷妖!方飛慌忙掉轉筆頭,冷不防尖聲刺耳,光白的氣彈雨點似的向他灑落。男孩縱身斜飛,避開彈雨,擡頭一瞧,古鋒踩着飛輪筆直下墜。

方飛揚起符筆,雷鞭忽又掃來,他仰身向後,鞭子一掃落空,向後急收,哧溜,鞭尾纏住了他的筆桿,方飛半身麻痹,指尖傳來劇痛,符筆脫手而出。

道者丟了筆,好比老虎沒了牙。方飛轉身就逃,一片火雨從他身後飛來,簌簌簌落在地上,爆炸聲驚天動地,百米方圓變成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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