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判斷卻失了誤。
賜死高婉君的聖旨下去後,高家居然無人叩閽,次日一早,素絲出去打探消息,回來神色古怪的稟告道:“榮昌郡公並高尚書都在與陛下請罪,皆自承教女不嚴。”
“怎麼會這樣?”牧碧微呆了一呆,雖然說高婉君身邊的使女對皇子不敬——也並非有意——畢竟高婉君才十二歲,她的貼身使女與她年紀彷彿,這個年紀的使女,受主人信任縱容,一時間昏了頭不奇怪,高婉君被處個禁足訓斥都在常理之中,但就這麼處死的話……
連牧碧微也覺得有些過了。
素絲也覺得很奇怪,她知道高節就這麼一個女兒,爲這麼點小事說不管就不管了,任誰都要多想一想,再說這次高婉君被處置,最直接的緣故就是四皇子告了狀,四皇子是蘇家力保的,高家就是爲着不叫蘇家得意也很不應該就這麼捨棄了一個嫡出女郎啊!素絲想了想就問道:“娘娘,莫不是高家被蘇家拿了什麼把柄?”
牧碧微和阿善對望了一眼,把柄卻是有的——安平王妃和姬深——問題是這個把柄哪裡是輕易能夠泄露出來的?蘇家當初從營州到鄴都,武英郡夫人的身份並她和太后的關係在蘇家於鄴都立足是佔了極大的便宜的,高太后那麼要面子的人,安平王妃是她的嫡親侄女,當成了半個女兒看待不說,當初還是她滿心滿意喜歡要過來做長婦的,沒想到和安平王一點兒也不琴瑟和諧,世子都十幾歲了還鬧出紅杏出牆的事情來……
更要命的是這位王妃出的可不是普通的牆,這已經不是高太后不想看到曝露出來的消息了,是連史家朝臣都不願意相信的事實了,雖然姬深早早就有了貪花好色的名聲,可君上麼,多些妃嬪被唸叨兩句也還罷了,但與長嫂……阿善遲疑着道:“奴婢覺得不大像罷?”
牧碧微點了點頭,若是這件事情,一來安平王妃是從太寧九年就去爲王府祈福了,她身邊的人甚至都全部換了一批;二來這件事情高太后又不是不知道,蘇家敢拿這個威脅高家,高家大不了索性求太后做主,太后親近武英郡夫人沒錯,但若武英郡夫人敢將安平王妃和姬深的事情宣揚出去,太后能和這個長姐拼命!
何況當初武英郡夫人可不是靠了幫着高家和太后隱瞞此事,讓榮昌郡公和郡夫人都欠了她人情,在蘇家與曲家的爭鬥裡,高家始終暗中支持,才叫曲家翻了船麼?
但如果不是安平王妃之事……是什麼事情能夠讓高家這麼暗暗的嚥了一口血?
原本自以爲了如指掌的事情驟然複雜起來,牧碧微也忍不住想多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容貌損傷,在宮裡宮外都不是個秘密,更何況高婉君身爲公主伴讀,身邊的奴婢也要跟着她進宮,哪裡能不被耳提面命打探清楚了貴人們的形貌脾氣?
再說四個公主伴讀中高婉君年紀最大,怎麼偏偏出事的還就是她的使女?那小使女可別是誰使的手腳?但如果是誰使了這個手腳,那就是分明要讓高傳主動請纓去西北……這樣的話蘇家是極有嫌疑的,可現在高傳分明又不想去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牧碧微翻來覆去的琢磨着,連午膳也只草草用了些,到了傍晚的時候,被阿善提醒西平他們就要回來了,這纔打點起精神預備好了誇獎的話,不想左等右等的時候,西平一行居然遲遲不歸!
“今兒他們怎麼這樣貪玩?”牧碧微納悶的問左右,照理說都還是小孩子,高婉君的事情總也要有些尷尬罷?原本牧碧微還以爲他們會提早歸來的,不過納悶歸納悶,她倒還沒怎麼擔心,畢竟那麼多皇嗣,隨從如雲,這西極山獵場又不是什麼兇險的地方,縱然遇見了猛獸,那許多隨從在,難道還敢將皇嗣們都丟下嗎?料想也不會有什麼事情。
只是……
日落之後,天很快的黑了下來,牧碧微終於覺得不對了,正要吩咐備馬,她親自去迎一迎時,一名內侍失魂落魄的飛奔來報:“娘娘——三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
這內侍奔進來不提旁人,單提姬恊,又是這麼一副怎麼看也絕對不是來報喜訊的模樣,衆人皆是大驚失色!
牧碧微握住阿善的手,兩個人都止不住的顫抖起來,卻還是抱着萬一的希望問:“恊郎怎麼了?”
“三皇子殿下中了流矢!”內侍撲通一下跪到,因爲走得急,袍角掀起一陣風聲,將不遠處的一盞宮燈險些帶滅,他說完這句,立刻深深跪倒,再不敢動作!
牧碧微只覺得全身血液幾乎是瞬間逆流,腦中完全是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呆了多久,只聽見自己的聲音下意識的問了一句:“傷勢如何……”等不及那內侍回答,便覺得整個世界都是一片旋轉……
素絲等人的驚呼在耳畔似極近又似極遠:“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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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的屋子極爲破舊,燈火下,曲氏並不美麗的面容被鍍上一層金輝,卻顯出幾分秀色來,她飛快的看完了曲家內應送來的消息,微微一笑:“高婉君既然已死,高傳即使此刻再請命去西北,也不足爲懼,如今這個差使一定是阿爹的了。”
她掠了掠發,道,“接下來鄴都將有大變,阿爹要儘早起程纔好,得想個法子叫春狩儘快結束。”
不遠處垂手而立的飛鶴衛小心翼翼的請教道:“女郎,高傳如今爲何不可再請命?”
“他若是請命,就讓咱們的人上奏提醒陛下,說他很有可能,會爲了孫女被殺之仇,有所圖謀。”曲氏揚了揚下頷,冷笑着道,“當年,某些人攻訐咱們曲家,不是說咱們除了西北軍外,就沒有沒染指過的軍權嗎?高家又差到哪裡去了?固然榮昌郡公一直是給阿爹做副手的,可鄴城軍、飛鶴衛這些,他難道沒插過手?”
飛鶴衛沉吟道:“雖然如此,但陛下若是還對主上厭棄着……”
“不會的。”曲氏嘿然道,“陛下沒那麼好的記性!除非有人日日提醒……我叫家裡預備的十斛明珠,可都備好了?”
“都備好了。”飛鶴衛道,“主上正要屬下問一問女郎,這些明珠是用來……”
曲氏眯起眼:“趁聶子愷還沒回來,送到他宅子裡去!”
“聶子愷?”飛鶴衛一呆。
曲氏安然道:“不錯!牧齊、武英郡公、榮昌郡公,並阿爹,照咱們算來有能力接西北的也就這四個人,但世事無常!當年牧齊失關被押解回鄴都的時候,阿爹和榮昌郡公不是也打過西北的主意嗎?但最後卻被倪珍得了去!葉子歸是死了,但牧齊舊部裡,能夠守住雪藍關的可不是沒有旁的人了,聶子愷不幫忙,萬一隨便冒出個人來……那咱們要等到什麼時候?
她正色警告,“不說旁的,當年營州軍,人人都以爲阿爹回來之後,十之八.九就是牧齊去營州了,誰能想到聶子愷居然將樓萬古推薦了上去?樓萬古是駙馬,蘇家根本拿他沒辦法,宣寧長公主在,太后當然沒有不疼長公主的!如今朝野上下都贊樓萬古在營州做的好,贊他才幹過人,卻不想想,當初阿爹到營州,可謂是十面埋伏,小事大事就沒有一件順心的,樓萬古呢?他遇見些許刺頭,私下裡一封家信給了宣寧長公主,長公主立刻就登門向武英郡夫人撒嬌求助,武英郡夫人答應得慢了,她就到太后或陛下跟前先替駙馬將難處說大個十倍百倍,免得出了差錯駙馬受責怪了……陛下的性.子,哪裡管什麼大局不大局?”
曲氏露出輕蔑之色,“他那個腦子裡除了美人與享樂,叫他想旁的也太難爲他了!無非是身邊信任的人怎麼說他怎麼做罷了!有聶子愷幫着說話,此事纔算穩妥,這關係到我曲家起復之事,區區十斛珍珠不過是小事!”
“只是聶子愷會幫忙麼?”飛鶴衛沉吟道,“屬下聽說,當年他……”
“他當年是幫着端明皇后對付過曲家。”曲氏心平氣和的道,“但一來當時端明皇后勢大,二來,你以爲端明皇后給他的好處少嗎?如今端明皇后死都死了,他是個拿好處辦事的人,可不是蘇家的人,你不要弄錯了!”
“是!”飛鶴衛一驚,忙道,隨即又不放心道,“既然如此,十斛珍珠是不是太少了?”
曲氏搖了搖頭:“不少了,多了打眼不說,聶子愷此人多疑,給太多好處,當心他懷疑咱們事後殺人滅口!”
“是屬下愚昧了。”飛鶴衛尷尬道,他被曲家栽培多年,在曲氏還是左昭儀的那些年裡從來都沒有與曲氏聯繫過,在蔣倘和高七兩任飛鶴衛統領的爭鬥和清洗中都不曾被逐出宮廷,是曲家埋藏最深的一批暗線之一,也是反應敏捷之人,然而這幾次獻計都被曲氏否決,不免有些覺得下不了臺。
偏曲氏還要不放心的叮囑道:“聶子愷宅子裡的老管家,珍珠交給他就成,不要多話,態度謙遜些,知道嗎?”
飛鶴衛再不多言,領命而去。
等他走了,曲氏獨自又提筆在面前劃拉了兩下,看着紙上縱橫交錯的淋漓墨跡,自言自語道:“替你們瞞了這許久,又送了這十斛珍珠,聶子愷你若是個真正的聰明人,就該知道我的意思了!可莫要叫我失望纔好!”
說着蹙眉半晌,長長一嘆,恨恨的丟了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