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秋之節,太后懿旨禮聘武英郡公嫡長女蘇孜紜爲貴妃,按制,貴妃所居爲長信宮,如今長信宮裡也沒主位在,正好收拾出來給蘇孜紜,只是蘇孜紜到底打聽出來長信宮的不吉,加上她是太后所愛的外甥女,便將原本是歷代右昭儀所居的雍純宮賜了她住。
如此位份雖然比孫氏低一等,但所居宮殿的規格卻在安福宮之上的。
饒是如此,原本滿心以爲的皇后之位,竟變成了屈居於左右昭儀之下的貴妃,蘇孜紜的臉色可想而知!
中秋節的家宴上,她越過了左昭儀曲氏坐到了姬深之左,將右側的位置讓給了步氏,臉色卻實在好看不起來,因是美人,姬深且已經預備要對付武英郡公,對她不免有些愧疚,也不計較什麼了,只是看不慣眼的大有人在。
藉着笙歌四起的光景,戴氏似笑非笑的同葉寒夕道:“記得當初皇長子滿月宴上,那一位還同左昭儀談笑風生,對左昭儀極親熱呢!那會左昭儀也極照顧她的,不想回頭就進了宮不說,如今衆目睽睽之下搶了左昭儀的位置,竟連個眼神都沒看左昭儀!”
“真是不要臉!”因爲牧碧微的緣故,葉寒夕和戴氏是比較親近的,她一向心直口快,張口就道,話音剛落,就被身後的雲夢如捏了一把,只是不遠處一直留意着她們的雲盞月已經聽見了,就側過頭來,小聲道:“什麼?”
葉寒夕心頭鬱悶,被雲夢如捏疼的地方也不好去揉,只得忍耐着道:“我說我想早些回去。”
雲盞月方纔其實也沒聽清楚,聞言就瞭然的一笑,向上首看了一眼,道:“今兒咱們想晚些回去怕也不能的。”
這時候忽然就聽步氏上前道:“陛下以爲,宮中論歌喉,誰能稱絕?”
她忽然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姬深就隨口道:“自然是音灼,人如其名,當真是一把好嗓子!”又問她,“說起來朕卻不曾聽過榮衣開口,莫非榮衣今兒個要與音灼比一比?”
說着也露出感興趣之色。
在他左側的蘇孜紜就狠狠的瞪了一眼步氏。
就聽步氏笑着道:“我哪有林御女那一把好嗓子?”道,“我只是想,單有歌聲卻無舞,也是不好的,陛下可知道,新人裡頭誰的舞技最爲高明嗎?”
姬深好奇道:“誰?”
衆人也都有些茫然,就聽步氏悠然一笑,手指一人道:“我卻以爲是金御女,聞說金御女自幼學舞,最擅綠腰、凌波二曲,可謂是此道大家!當初還是采女的時候,有次金御女偶然來了興趣,在綏狐宮的角落裡獨自起舞,只幾個轉身,恰好我路過瞧見,當真是姿態曼妙、無人能及!”
聽了她這話,衆人紛紛用又妒又羨的目光看向了金泠,卻見金泠聞言,臉色卻漸漸的變了,待步氏說完,這才離席而起,跪到殿中稟告道:“妾身不敢瞞陛下,妾身的確學過幾日舞技,只是順華娘娘所言的無人能及妾身卻是不敢當的。”
見狀,姬深就笑道:“你且舞一曲,朕自然有判斷。”
金泠抿了抿嘴,爲難道:“只是妾身如今所着並非舞衣……”
“這有什麼難的。”步氏微笑着道,“我前兒個做了一身綵衣還沒來得及上身,想來你也能穿,這就叫人取了來就是。”
金泠卻道:“多謝順華娘娘,只是娘娘都沒上過身的衣服妾身是不敢穿的,倒是凝華娘娘前幾日說有套舊衣服要給妾身,很適合用來跳凌波呢!”
步氏目光閃了閃,看向戴氏:“哦?”
戴氏卻是一呆,但她反應可也不慢,立刻起身道:“正是如此,因才從行宮回來,那回金御女過來請安,我提了一提,回頭一忙起來竟忘記給她了。”
又對姬深道,“那衣服放的偏僻,不如妾身陪金御女去換了來,還請陛下先聽林御女清歌一曲?”
姬深點了點頭。
戴氏就帶着金泠告退,出了門,她皺眉道:“我幾時有什麼舊衣服給你?”
不想金泠左右看了看見無人,卻一下子跪了下來,哀聲道:“凝華娘娘救一救妾身!”
“嗯?”戴氏一呆。
就聽金泠咬着牙道:“順華娘娘這分明就是把妾身推出來當靶子呢!今年經採選進宮的新人裡頭,只有妾身因爲先前吃東西壞了肚子,所以沒有隨駕去避暑,今日乃是貴妃娘娘的冊妃之喜,妾身看貴妃娘娘不知道爲什麼就不太高興了,娘娘請想,若是妾身上去一曲舞得陛下喜歡,豈不等於是打了貴妃娘娘的臉?!貴妃娘娘豈能不遷怒於妾身嗎?妾身區區一個御女,又怎麼好和堂堂貴妃、更是陛下嫡親表妹,亦是太后甥女比?”
她懇求的道,“當初妾身先被分到長信宮,後來聽雷大監說,長信宮不吉,妾身向雷大監打聽宮中主位的性情,雷大監道娘娘是極爽利的,妾身於是才求了大監將妾身安排到娘娘宮裡,知道娘娘是個好人,求娘娘念在妾身是娘娘宮裡人的份上,救救妾身罷!”
戴氏先是皺着眉,待聽到她提到了雷墨,才道:“你……認識雷大監?”
“不敢瞞娘娘,妾身與雷大監是同鄉,雷大監預備過繼爲嗣子的侄兒,論起來還是妾身的遠親。”金泠小聲說道。
“你先起來說話。”戴氏聞言,就緩和了語氣道。
金泠站起身,戴氏道:“咱們先去取衣服——你既然說了我有舊衣服給你,我也不知道什麼衣服穿了跳凌波最好,你且去我衣箱子裡挑罷。”
金泠忙道:“那是因爲妾身不敢得罪貴妃娘娘,想跟娘娘求救才故意這麼說的,其實凌波舞並沒有什麼太多的要求,只要是廣袖寬袍樣式的就成。”
“這樣的衣服本宮那兒倒是挺多。”戴氏嘆了口氣,道,“蘇貴妃的確來勢洶洶,偏偏如今牧光猷染病留在了溫泉山的行宮裡頭,不然,有牧光猷在,事情就要簡單許多了,步氏開口時,好歹也有個人幫着擋一擋。”
金泠惶惶道:“妾身想着,若是妾身上去跳的好了,得罪蘇貴妃,妾身定然是要惹了蘇貴妃報復的,可步順華又已經把妾身的舞說的極好了,妾身若是跳的不好,又叫步順華生氣——娘娘,這可怎麼辦呀?”
戴氏和她一路向昆德宮裡走着,一路琢磨着辦法,聽到這裡就埋怨道:“不是本宮說你!你既然與雷大監也算遠親,雷大監也對你多有提點,怎麼還是這麼糊塗呢?縱然有才藝,採選的時候泄露出來做什麼?還是被那步氏所見,本宮都聽說了,採選時本還有個顏色不比她差的采女,結果被她劃花了臉,這麼個人,難爲你到現在都沒事!”
就聽金泠委屈道:“回娘娘的話,妾身雖然愚鈍,卻也不會在採選時私下裡跳什麼舞的,到底妾身那會光顧着緊張了,何況雷大監早先就使人告訴妾身,莫要獨自一人,免得遭了人下手……妾身從來沒有在綏狐宮裡跳過舞!”
戴氏就驚訝道:“那步氏爲什麼會知道你擅舞?”
金泠就有些期期艾艾的,等戴氏再三催促,她才小聲道:“妾身進了昆德宮後,因爲知道娘娘好,心情放鬆之下,在枕霞居里倒是跳過好幾次……”
“什麼!”戴氏一聽這話,哪裡還不知道自己宮裡出了內奸?連自己這個主位都還不知道金泠擅舞呢,步氏竟先知道了!
她不由大怒:“你跳舞時,旁邊都有些什麼人?看本宮一個個打斷他們的腿!”
金泠訥訥道:“當時因爲已經進了宮,位份也定了,就沒多想……”
這就是她也記不太清楚了。
戴氏心頭一陣大怒,想了想道:“如今牧光猷不在,本宮雖然也是九嬪之一,但也未必得罪得起這兩位,莫如這樣,你……”她這麼一怒,倒是想到了個法子,與金泠說了,金泠聽着聽着,先是一呆,隨即露出爲難之色,只是爲着前途,到底咬牙道:“也只有娘娘說的這樣了。”
待林音灼清歌數曲後,正退下歇息,外頭戴氏終於重新帶着金泠回來,卻見金泠換了個髮式,梳成飛仙髻的模樣,上頭珠翠環繞,身穿一套碧色紗衣,廣袖博帶,步步行來,走的當真是搖曳生姿。
姬深眼睛一亮,蘇孜紜的臉色卻幾乎可以滴下水來了……
林音灼本來已經退了下去,如今又起來,與金泠小聲商議幾句,當下下頭樂工也得了吩咐,奏起《凌波》來,就見金泠先行了禮,復高舉雙臂,衣袂飄飄,示意樂工開始,合着樂聲,她整個人蹁躚而起,當真若湖上踏波而來的仙妃神女,輕盈如絮,林音灼也擇了一支縹緲悠揚的曲子唱着,這一歌一舞,實在出色,衆人除了蘇孜紜,都看得入神。
蘇孜紜看向金泠的臉色越發不善……
就在此刻,忽然“哎呀”了一聲,卻見正回身揚袖的金泠,猛然一個落足不穩,身子晃了一晃,一下子摔倒在地,她似一掙,卻竟沒能起來,慌忙就勢俯伏在地上請罪:“陛下饒恕!妾身自入宮以來疏忽練習,今兒……今兒……”
說着又急又愧,禁不住落下淚來!
姬深雖然覺得掃興,但還是對步氏道:“只看方纔之舞,的確猶如仙子踏波而來。”
步氏神情莫測,道:“真是可惜了。”
“既然傷了腳,叫人扶下去看看吧。”姬深有些遺憾的道。
金泠暗鬆了口氣,感激的謝了恩,才由她的貼身宮女扶着,一拐一拐的下去了。
殿中因此事,一時間有些冷場,步氏又笑着道:“固然沒跳完,但陛下以爲金御女之舞,是否當得起無人能及四個字?可是與林御女的歌天生絕配?”
姬深還沒回答,一直沒說話的蘇孜紜終於忍耐不住了,冷冷的道:“這樣也算無人能及?”
步氏趁機就道:“怎麼?莫非貴妃娘娘自認舞技能夠壓得過金御女?那何不下場一舞,使我等開一開眼界?”
蘇孜紜冷冷的說道:“本宮乃是公侯家的嫡長女,作舞只爲愉悅本宮所愛之人,也是你們能看的?”
她轉向了姬深,輕蔑的道:“這樣的舞就算是無人能及,那這天下舞中大家卻也太多了些!”
姬深聽了好奇道:“莫非孜紜亦擅舞?那不如私下裡跳與朕獨自看?”
蘇孜紜聞言,就是一噎,隨即道:“表兄,我對跳舞沒什麼興趣,所以不曾學,但嘉懿卻是學了,不是我偏心自己的妹妹,她的舞可不是方纔那金御女能比的!”
她掃了眼步氏,冷哼道,“只不過呢,別說她如今已經是未來的高陽王妃,就算還在閨閣裡,又豈能輕易作舞?”
姬深雖然貪色,如今還沒昏庸到了把自己才親自賜婚的弟妹宣過來只爲了給自己跳舞——沈御女那一個實在是他被利用了——聞言就很是遺憾,就聽蘇孜紜揚眉道:“不過呢,下個月姨母壽辰,屆時妹妹她爲了表孝心,是打算在和頤殿裡給姨母獻上一支《萬壽》舞的,陛下到時可不就看到了?”
說話時,挑釁的掃了眼步氏,她對蘇嘉懿的舞技很有信心,看了蘇嘉懿之舞,那個金御女又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