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川城中亂黨人數不少,可實在都是些烏合之衆,此刻更因着爭搶財貨,早亂成了一鍋粥,全沒建制不說,甚至互相間大打出手的也比比皆是。宇文家與賀拔家的精銳騎隊一南一北,以雷霆萬鈞之勢殺進城來,這些分散城中的一股股亂賊毫無抵抗之力,當者披靡。
既見強軍來援,困守家中的富戶豪強們忙不迭邀集家兵男丁,開了府門,積極參戰。被莫名殃及的平民鎮戶們也是火冒三丈,提起趁手的棍棒叉矛,匯入這股平叛的洪流。總還有不少倖存的虞候功曹,這時也起了勁,率領尚自忠於朝廷的鎮兵呼吼上陣。
城中攻守之勢不覺逆轉,正在殺人越貨樂此不彼的叛黨們陡然發現,自個突然成了被追殺的目標。於是莫那婁大郎被宇文顥一槊釘死在城西南某個富戶家的正門口;城東東郭市裡,賀拔家騎隊風馳電掣而過,莫那婁三郎全身給射得刺蝟也似,睜大了眼死不瞑目;城中一條不知名的石板路轉角處,莫那婁四郎缺胳膊少腿的殘屍伏倒在路邊臭水溝裡,身邊還散落着三四片玉石、七八顆金珠。。。
待宇文肱與賀拔度拔帶領兩軍在武川鎮衙門前會師,城中叛黨幾乎已給消滅殆盡,沒死的也丟去兵刃、拋棄財貨,裝作平民隱匿無蹤。
早有人上前稟報:“鎮衙內尚有叛黨殘部兩三百人,由莫那婁二郎率領,關了衙門殊死頑抗。”
宇文肱冷笑不已:“螳臂當車,不自量力!”賀拔度拔則是一捋長鬚,痛心疾首:“一路行來,好好一座武川城處處遭殃、家家破門。這幹賊子,真正可恨!今日之事,須一個也饒不過!”
號角響動天空,一隊隊騎士在長街上縱橫前後,封鎖住鎮衙東南西北每一個方向,大夥兒這是鐵了心,要將衙內這幾百叛黨一個不留盡數剷平。
宇文泰帶同裴果、侯莫陳悅兩個,領着一小隊騎士,奉命駐防鎮衙西牆一部,這裡有一扇偏門,多半會有叛黨從此門逃出。
安排妥當,宇文肱與賀拔度拔指揮主力猛攻鎮衙正門,先以箭雨壓制,又派力士使巨斧重錘砸門,不多久便破門而入。
賊衆抵擋不住,發一聲喊,四處奔散。前門不通,便涌入後門;後門撞見攔截,又蜂擁亂竄;有躲入衙內宅第的,有拼命翻牆的,各個偏門自也成了賊衆們逃生的“上佳”選擇。
吱嘎一響,西牆那扇偏門叫人推了開來,門後的暗影里人頭攢動,賊衆們你擠我、我擠你,羊羣也似涌上了西牆外的長街。
不遠處宇文泰冷眼旁觀,卻遲遲不肯下達發動進攻的號令---他這是打算等門後的賊衆盡數跑上長街,然後一股腦兒全給端了,免得後頭的見勢不對,又縮了回去。
一陣紛亂過去,門後已少有賊人露頭,多已到了長街之上。這時他等也發現了街上異常---一排騎士迎面傲立,強弓利矛端得筆直對準自個。這門後哪裡是什麼生天?分明是條絕路!
也不知是哪一個先開了竅,撲通一聲跪將下來,聲淚俱下:“都是莫那婁兄弟逼着我等造反的!我等一時鬼迷心竅,受了他等的蠱惑,實在不是我等本意呵!將軍饒命,饒命啊!”餘人紛紛效仿,黑壓壓跪了一地:“將軍開恩!我家中還有七十老母,三歲小兒。。。”“都是一鎮鄉鄰,將軍且高擡貴手,放了我等去罷,日後給你做牛做馬!”“將軍饒命!饒命啊!”
宇文泰一滯,舉起的右臂一時竟是落不下來,裴果亦然有些不忍,手中馬槊不覺放低。。。衆叛黨見狀,哭喊聲愈盛,不少人匍匐向前,連連磕頭。
眼見得賊人們越來越近,宇文泰急了,叫道:“你等莫要過來。。。”卻哪裡有人聽的進去?反而靠過來的速度愈發加快。便在這時,侯莫陳悅突地高聲大叫:“放箭!”身後騎士早已不耐,聞言只管將手中弓弦繃緊、放脫。“呲呲”聲不絕於耳,這般近的距離,只一兩輪弓箭,賊人們倒了快一半!剩下的鬼哭狼嚎,其狀不可謂不慘。
“罷了!”宇文泰長嘆一聲,陡然面色變冷,拔出長刀:“殺!”縱馬而出。騎士們紛紛隨上,侯莫陳悅更是獰笑三聲:“一個不留!無論死活,全都補上兩刀!”
不過是場一面倒的屠殺罷了,不遠處裴果覺着意興闌珊,駐了馬全然不願上前。
場中鮮血四濺,殘肢橫飛,譬如修羅殺場。一片紛擾亂象中,裴果儼然成了局外人。忽然兩條黑影踉蹌而來,撲倒在他跟前。怒嘶聲中,黃驄馬人立而起,奮起雙蹄,眼見得就要將那兩條黑影踏個稀巴爛,卻叫裴果用勁一扯,落地時硬是往左偏了兩尺,堪堪避開了黑影!
“是我啊!裴郎君,是我和二郎啊!裴郎君,你行行好,饒我兩個性命,我我我。。。我讓小娘給你做牛做馬!”原來這兩條黑影不是旁人,正是素黎老奴與素黎二郎,此刻陡見裴果在此,彷彿撈到了救命稻草,哭求不迭。
裴果一陣猶豫,既恨老奴與二郎爲人,可畢竟多年鄰居,要他此刻痛下殺手,竟是一時下不了狠心。老奴倒是機靈,也不等裴果回話,猛地爬起,一條瘸腿竟似生了風,拼了命往前拖行;反倒是二郎跪在原地,抱了頭哭爹喊娘,待發覺過來,老奴已跑出幾丈遠。
素黎二郎擡起頭,怯生生看了裴果一眼,見後者似無反應,慌忙爬起,欲步老奴後塵。不料才一起身,就聽“嗖”的一聲,一支長箭如影隨形而來,自他後頸射入,又從喉頭破出,帶起一蓬血霧。素黎二郎睜大了雙眼,喉間咯咯作響,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一雙手想要去摸脖頸那片,只是虛虛擡了一下,隨即無力下垂,整個人都倒了下去。。。
素黎老奴此刻尚未跑遠,聽到異響,不由回頭張望,便見素黎二郎慘死當場。他似乎猶豫了一下,但終究轉過了頭去,跑得愈發快了。。。
“哈哈哈哈!”侯莫陳悅縱馬而來,叫道:“小果兒!瞧我這一箭如何?”忽然望見前頭不遠處尚自逃竄中的素黎老奴,冷笑一聲,拈弓搭箭就要再射。不料裴果突然舉槊,長槊一挑,“咔啦”將他手中騎弓打飛了出去!
侯莫陳悅嚇了一跳,隨即大罵出聲:“姓裴的!你這是發什麼失心瘋?好端端的反賊不去殺,反來刺我?”
裴果臉上森寒一片,只是不說話。侯莫陳悅愈加不爽,嗆啷一聲,竟是拔出了腰間長刀,刀指處,遙遙對住了裴果!
噠噠噠!宇文泰快馬而來,喝道:“阿悅你這是要做甚麼?怎可拔刀對着果子?”
“那你該問他!”侯莫陳悅冷哼一聲,揮刀指向已漸漸跑入夜色中的素黎老奴。
宇文泰壓根沒去看素黎老奴,看了眼兀自不發一言的裴果,又看了看憤憤不平的侯莫陳悅,突然覺着莫名焦躁。默然半晌,他開口發令:“梟了賊人首級,收隊!”聲音低沉,殊無得勝後的喜悅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