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聞言撫掌大笑道:“朝中兵部尚書齊泰,太常卿黃子澄趁皇帝陛下年輕識淺,把持朝綱,擅改先帝遺志,實乃罪無可恕……”正在此時,客廳大門外傳來一陣急驟的腳步之聲。
朱棣擡頭看去,眼見是目下統帥王府護衛的張玉,便即揮手將其喚入廳中。
張玉四顧之下眼見客廳中唯有燕王於道衍二人,便即輕聲稟道:“啓稟殿下,北平都指揮使張信,張大人在王府後門求見,說有要事密告殿下。”
饒是朱棣處變不驚,道衍老謀深算,聞聽張信自後門而來,也不禁心中狐疑,相顧愕然。
道衍回想自己曾屢屢給這位指揮使大人的老母講解佛經,釋疑解惑之事,心中微微一動,輕聲問道:“這位張大人帶了多少屬下?”
“身着便服,未帶屬下,獨身一人前來。”張玉斷然說道。
朱棣聞聽張信沒有率領軍馬前來,心中大定,皺着眉頭說道:“引他到書房相見便是。”
愁眉深鎖,身穿便服,打扮做尋常富家翁的張信在王府下人的引領下,穿過數重回廊,步入朱棣的書房之內,眼見朱棣此刻一幕不禁一呆。
原來此時已然是七月炎熱之時,而眼前的燕王朱棣身披厚厚的棉被,面前放着一個炭盆,額頭汗出如漿下卻是渾身輕顫,竟似還嫌冷一般。
假若說昔日負有削藩之責的指揮使張信還在朝廷和燕王朱棣之間搖擺不定,燕王三子安然無恙回到北平此事,已然讓他徹底認清了朝中皇帝陛下的昏庸和一干腐儒的無能,今日得布政使張昺召喚,親眼見過建文皇帝親筆所書,命三人即刻率軍擒拿燕王朱棣進京的旨意後,便即悄悄前來報信,眼見朱棣如此做作的故作瘋癲之狀,心知對方不敢貿然相信自己,便即躬身道:“殿下若有所圖,此刻便要當機立斷,陛下親筆旨意已到布政使衙門。”
朱棣自他三人來到北平就任,掌握軍政大權之時,便即處處提防,生怕漏了馬腳,此時眼見張信倉促而來,如何敢於推心置腹?依舊故作癡呆狀,默然不語。
張信今日冒了殺頭滅族的風險前來報信,此刻心急火燎下眼見朱棣依舊這般模樣,四顧之下狠狠咬牙,奔到書房一側牆邊,伸手拔出了牆上懸掛的三尺寶劍,轉身而來。
朱棣雖是故意裝瘋賣傻,此時眼見對方手持明晃晃的長劍,卻再也裝不下去,假若對方二話不說下手起劍落,取了自己老命,然後取出朱允炆的旨意,說是奉旨除奸,自己豈非死得冤枉?只見他躥起身來後將身上所披棉被一卷,抱在胸前勉強充作盾牌,口中怒喝道:“大膽,竟敢在本王面前拔劍。”
書房門外早已暗伏的張玉能數人聞得燕王怒喝,忙不迭手持刀劍衝入書房。
張信眼見朱棣再也裝不下去,忙即將手中長劍倒持,單膝跪地說道:“王府長史葛誠早已密報二位布政使大人,說是殿下圖謀不軌,目下皇帝陛下旨意已到布政使衙門,張昺已然讓下官集結全城兵馬,最多半個時辰後便要捉拿殿下了。”
張玉等一衆人衝到跟前,正要將張信亂刀分屍下眼見朱棣沉着臉揮手阻止,便即停下身來,手中刀劍依舊不敢放下,生怕張信暴起發難。
朱棣聞言面色不禁一變,伸手將張信攙扶起身,語重心長的說道:“朱棣滿門老幼性命,皆拜張大人所賜。”
長街之上本來一隊隊手持長矛,身穿甲冑的明軍士卒在一衆騎馬的千戶,百戶呼喝下驅趕燕王府周圍長街上的黎民百姓離去,三步一人的牢牢圍住了王府。
北平左右布政使張昺,謝貴,眼見指揮使張信親率一衆手下士卒前來,便即不再猶豫,帶着衙門中一衆心腹屬下,撞開王府大門,長驅直入。
王府中一衆下人眼見三位大人殺氣騰騰的率領手下而來,紛紛作鳥獸散。
待得一行衆人來到客廳前寬闊的院落之時,謝貴命人擺設傳旨所需的香案。張昺面夾寒霜,朗聲對着客廳喝道:“燕王朱棣速速前來接旨。”渾然不知院落四周屋頂之上,已然暗伏數十個手持強弓勁弩的燕王府護衛。
隨着一陣腳步聲響起,身穿甲冑的朱棣手持三尺長劍,施施然步出客廳,冷笑道:“朝中齊泰,黃子澄禍亂聖聽,殘害忠良,此等矯詔,不接也罷。”
“大膽,吾皇親筆旨意在此,給本官拿下這個亂臣賊子。”張昺眼見朱棣身穿甲冑,顯見得是早已有備,絲毫無懼下厲聲喝令。
數個布政使衙門衙役手持刀劍衝上,未及衝上臺階之時便給自屋頂居高臨下射來的弩箭射得鮮血飛濺,慘叫着連連倒下,滾落臺階。
張信抽出身側長劍,率領一衆手下士卒朝王府大門疾奔而去。
王府四處竄出成羣結隊的朱棣手下士卒,在張玉,朱能等人率領下揮舞手中刀劍惡狠狠朝前撲去,和一衆衙役混戰開來。
一衆跟隨布政使大人前來捉拿朱棣的衙役雖也算得強悍之輩,比之張玉所率,在沙場上歷經廝殺,兇悍絕倫的燕山護衛則遠爲不及,寡不敵衆下紛紛慘叫着被砍倒。
不過片刻之後,偌大的院落之中已然是屍骸遍地,血跡斑斑,唯有張昺,謝貴獨善其身。
朱棣手持長劍緩步而來,看了看張,謝二人,冷笑道:“本王不甘身遭誣陷,含冤不白而死,唯有奉天靖難,起兵清君側,二位大人何去何從?”
張昺拂袖怒曰:“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朱棣聞言不再廢話,揮手一劍刺去,歷經征戰的人生經歷早已使得他明白了一個道理,想讓自己死的敵人,自己就只能讓他先去死。
燕王府外圍一衆駐守的明軍士卒多有燕山三衛人馬,目下盡皆是指揮使張信屬下,當此兩位布政使大人被殺的情形,不禁軍心大亂,大部在朱能,邱福,張信的收攏下歸順,極少部分匆忙趁亂逃走。
朱棣站在客廳門口的臺階之上,掃視一眼院落中數百王府護衛,厲聲說道:“皇帝陛下年輕識淺,奸臣齊泰,黃子澄蠱惑人心,離間我皇家骨肉,倒行逆施下擅改先皇法度,本王於朝廷有大破韃虜之功,不願含冤而死,決意起兵靖難,以清君側,除奸佞,待得他日重振朝綱之時,有功將士封妻廕子,不過爾爾。”
正在此時,疾風驟起下屋頂的青藍色琉璃瓦給掀落數片,砸在青石鋪就的臺階上紛紛碎裂。一衆士卒紛紛走避,唯恐給砸個頭破血流,如火如荼的士氣不由一沮。原來方纔一衆在屋頂上暗伏的王府護衛站起身來開弓放箭時早已將琉璃瓦踏得鬆亂,此時給狂風吹拂下,自然而然便落下數片。
身穿黑色僧袍,矗立朱棣一側的道衍眼見此情此景,微微一笑後轉頭對朱棣朗聲說道:“殿下,依朝廷禮法,一衆王爺不得使用明黃色琉璃瓦,否則便是僭越大罪,今日您奉天靖難之時,身處昔日韃子皇帝的皇宮之中,風吹落瓦,當是大大的吉兆。看來天意合該如此,他日功成之時,便要讓這屋頂的瓦都作明黃色了。”
朱棣當即傳令手下張玉,朱能,張信,邱福,柳升等人各率兵馬攻擊北平各處城門,務求最短時間內掌控全城。
一衆燕王府將校士卒昔日便早已知曉,目下衆人身處的王府便是由昔日韃子皇帝皇宮所改造,此時再聽得道衍這般合情合理的言語,心中對於謀逆作亂可能帶來的滅門之禍漸漸被從龍有功,封妻廕子的狂熱所掩蓋,紛紛舉起手中血淋淋的刀劍怒吼,表示效忠燕王殿下,尾隨將領們一涌而出,順着長街衝去。
朱棣步出王府大門,翻身騎上汗血寶馬,回首之際眼見道衍獨自矗立院中,心中不禁暗自忖道:天命之說純屬虛妄,只好去騙那些愚夫愚婦,縱然天命在他不在我,朱棣今日也唯有逆天行事,使得乾坤倒轉。想到這裡,揮鞭策馬下率領一衆燕山三衛兵馬朝前衝去。
自從奉父親朱元璋諭旨,統帥大軍出塞降服乃爾不花,咬住所部數萬元軍後,燕王朱棣在北平軍中威望素著,加之掌握全城兵馬指揮權的都指揮使張信叛附,使得全城兵馬亂作一團,指揮盧振、教授餘逢辰不肯附逆被殺。眼見勢不可爲,指揮馬宣走薊州,指揮僉事俞瑱走居庸,參政郭資,指揮僉事呂震歸降,全城軍馬除了千餘人跟隨馬宣,俞瑱逃走外,盡皆歸順朱棣麾下。天色尚未全黑之際,張玉,朱能,邱福等已然率軍佔據所有城門,將北平偌大一座城池牢牢掌握在燕軍手中。
夜色籠罩下的北平城,平民百姓見得白日裡的廝殺,早已駭得心驚肉跳,便沒有燕軍宵禁的措施,也是早早關門閉戶不出,寬闊的大街上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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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甲冑的朱棣巡視各門防衛後,心中略寬,在一百餘名手持火把的親衛護送下策馬回府,行走之間對身側的郭資沉聲說道:“明日一早,便將那些白日裡捉獲的趁火打劫之輩盡皆梟首示衆,懸於各處城門以儆效尤。另張貼榜文曉諭全城軍民人等,本王奉天靖難,願意歸順者官居原位,民安其居,軍中若有肆意妄爲,燒殺搶掠者一律梟首示衆。”
張玉,郭資等人莫不凜然遵命。
原來白日裡城中混亂之際,免不了有那些渾水摸魚之輩出來搶奪富戶,甚或破門而入,欺辱民女,搞得城中人心惶惶。朱棣深知自己目下掌握的北平全城,便是日後和朝廷大軍激戰的大本營,爲了儘快穩定城中局勢,故此這般下令。
兩日後,朱棣眼見北平城中局勢稍安,喚來一個王府中心腹千戶,命其率領手下數百悍勇之輩故作衣甲不整,狼狽萬狀之態,先行上路。自己則親率張玉以及麾下一萬八千左右燕山護衛出城尾隨而來。
居庸關乃是昔日徐達奉旨修築,其意便是屯駐重兵防範北元韃虜捲土重來,奪取北平的要塞,依據地勢修築下易守難攻,可謂燕京鎖匙。原屬北平都指揮使張信麾下指揮僉事俞瑱昨日聞得兩位布政使大人被燕王所殺,不願附逆下率領數百手下倉皇逃出北平,進到此關中後當即接管了居庸關中兩萬兵馬的指揮權,一面遣人向朝廷告急,一面整頓士卒軍械,意欲據關死守,以待朝廷調遣援軍到來後便要合力剿滅反王朱棣。
午後時分,頂盔貫甲的俞瑱聞得守關士卒稟告,匆匆登上城牆,眼見城下一羣爲數數百,渾身血污,盔歪甲斜的明軍士卒狼狽萬狀的叫關,爲首千戶聲嘶力竭的說明乃是指揮盧振大人麾下兵馬,自頂頭上司盧大人爲燕逆所殺後不甘附逆作亂,趁夜自北平城中逃走而來。
俞瑱見狀不疑有他,念及多一分力量守關便即多一分把握,當即下令開關放入。
日暮黃昏時分,燕王朱棣親率燕山三衛一萬八千騎兵兵臨城下,命人高喝,讓俞瑱立即獻關歸順。
俞瑱知燕山護衛軍馬雖則勇悍善戰,卻是騎兵,攻襲這般險關要隘可謂無用武之地,心中絲毫不懼,三尺長劍遙指朱棣怒罵道:“叛逆朱棣敢行大逆不道之事,遲早便是個兵敗被執的下場。”
正在兩人遙相喝罵之際,關門處突然慘叫連連,刀光劍影殺作一團,原來早先投奔俞瑱的那千戶以及數百手下皆是燕王麾下心腹死士僞裝,趁着關牆上衆人的注意力盡皆被俞瑱,朱棣的對罵吸引之時暴起發難,殺死守衛關門的守軍。
身材高大,手提長槍的張玉早得朱棣囑咐,眼見關門被內應轟然推開,當即策馬而上,率領一衆手下不避城頭如雨而來的箭矢,長驅直入。
潮水般的燕山護衛在朱棣帥旗引領下一擁而入,除俞瑱以下千餘將校士卒力戰身亡外,關中約莫兩萬守關明軍士卒眼見張玉及其手下渾身浴血,兇悍絕倫的神態,更攝於燕王威望,盡皆歸順燕軍。燕京鎖匙居庸關,被朱棣一鼓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