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衛首領聽完燕王朱棣所允諾的條件,各自低頭沉吟片刻。塔賓帖木兒低聲說道:“我等跟隨太尉大人多年,雖則天朝許諾的條件優厚,但也不敢私自投降。”略微一頓接道:“這樣吧,兀良哈衛人馬由我率領暫不回去見太尉大人,若你們能說服太尉大人歸順天朝,我兀良哈即刻歸降。”阿札施裡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也是這個打算。原來三衛首領的祖先一直就是追隨成吉思汗麾下的木華黎,他三人自少年之時就跟隨木華黎的嫡系子孫納哈楚,此刻迫於形勢和明朝所給出的出乎意料之外的條件,已有投降之意,畢竟納哈楚身爲遼東元軍主帥,多年餘威尚在,故此想了這麼個較爲折中的法兒。
福餘衛首領海撒男答奚搖了搖頭,說道:“福餘衛願意歸順天朝,但我須得率本族兵馬回去見太尉大人一面,和他當面說清,這般不聲不響的離去,也不是個事兒。”
朱權聞言心中忖道:這小子也還有兩分光明磊落,不象這兩個傢伙般滑頭。
蔣賢聽得這蠻酋居然還想帶兵回去,雙目中刀鋒般的寒光一閃,正要說話。只聽燕王朱棣輕咳一聲後笑道:“既是如此,不如便讓本王的弟弟,跟隨海將軍去見太尉納哈楚大人,陳說厲害如何?”說罷衝着朱權略一點頭。
馮勝也不待對方答話,朗聲接道:“既然兀良哈,太寧兩族願意歸順我天朝,就請駐軍在我大營之中,所需糧草由本帥負責。”嘴裡這樣說,心中忖道:納哈楚此人,在北元畢竟位高權重,爲防有變我和老傅也不可能去他軍中,說不得也只好讓寧王殿下冒點險了。”他讓塔賓帖木兒,阿札施裡兩人率軍留在此處,也算是爲朱權留下些人質,以防不測。
塔賓帖木兒,阿札施裡兩人聽得聽馮勝的話,面面相覷,不由得有些躊躇。
朱棣見狀笑道:“本王的弟弟都敢去見太尉大人,兩位帶着數萬人馬,倒不敢留在我軍營之中麼?”皺起眉頭來接道:“既是如此,那咱們也只有另作計較了。”
塔賓帖木兒,阿札施裡兩人眼見朱棣竟然如此小看自己,忍不住面上微微變色,同聲說道:“既是如此我等大軍就駐紮在此。”
朱權看了看三衛首領,心中暗自好笑,忖道:看來以後還得多跟朱老四學點才行。
既是商談已定,朱權,秦卓峰帶領假扮衛士的徐瑛,馬三保,縱騎跟隨海撒男答奚而去。
海撒男答奚看着平民打扮的秦卓峰,心中不由得納悶,忖道:這老怪物不但手段高強,竟似派頭比這寧王還大,也不知是什麼來路。
秦卓峰心中暗自得意,忖道:朱權這小子是我徒弟,若是我還假扮衛士聽他指手畫腳,給僧道衍那個賊禿看在眼裡,只怕一生一世都有得說嘴。
燕王朱棣站在遠處遠望朱權等人遠去的背影,微笑不語。他的心腹朱能微微皺眉,在身側低聲說道:“也不知寧王殿下此去成敗如何?”
朱棣笑道:“只要塔賓帖木兒,阿札施裡兩衛人馬今夜不回去,納哈楚還敢將他們視作心腹手下麼?”
朱能不解道:“既是寧王殿下此去大有勝算,殿下爲何不親自去招降遼東元軍呢?”
“方纔商談招降事宜之時,朱權這小子這小子一言不發,任憑我做主,顯見得乃是讓我三分。這場功勞就送與他吧。”朱棣微笑着說道。
朱能接道:“若是殿下親自招降納哈楚,那麼陛下看待您又自不同。”語氣中甚是惋惜。
朱棣負手遠望着廣闊而看不到邊際的平原,輕輕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朝中黃子澄,齊泰,方孝孺那幫子酸儒素來敵視本王,這功勞和麻煩都讓給朱權這小子吧。”
此時遼東元軍的主帥納哈楚,雙眉緊皺的站在松花江畔,看着對岸的數萬明軍騎兵,心情沉重。原來他麾下大軍中的士卒,尚可以積雪解渴,但爲數衆多的戰馬得不到足夠的飲水,已然有些乏力。迫不得已率軍來到江畔不久,居然又給派出傅友德派出,四面八方搜索的明軍斥候發現。半個時辰前,傅友德率軍趕到對岸,數千明軍以射程遠超元軍弓箭的強弩一陣亂射,江畔鑿冰取水的數百元軍士卒不及回到岸上,頓時死傷一片。
傅友德和藍玉率領四萬騎兵,在大江東岸遙望元軍大營。常茂,常升得意洋洋的率領五千左右手持神臂弓強弩的明軍士卒,守在江面,不給元軍取水。
元軍數量雖然遠勝明軍,無奈弓箭射程和敵人相差太遠,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常家兄弟在江面上怒罵撒潑,根本奈何不得他們。
納哈楚正在焦躁之時,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轉頭看去,只見來人正是左將軍觀童。
觀童來到他身側,低聲說道:“福餘衛兩萬人馬由海撒男答奚率領,已然回來了。”
三衛人馬向來共同進退,即使泰寧衛,兀良哈衛全軍覆沒,福餘衛兩萬人馬如何毫無損折的返回?納哈楚聞言皺起了眉頭。
觀童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悄聲說道:“寧王朱權也隨他而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納哈楚嘆了口氣,沉着臉說道:“你讓海撒男答奚先來見見我吧。”說罷轉身邁着沉重的腳步朝帥帳走去。
觀童躬身領命而去,心中暗自忖道:只要再拖得一日,十數萬大軍的戰馬就要支撐不住,沒了戰馬這十數萬騎兵只怕難當傅友德揮軍一擊。太尉大人還有什麼可猶豫的?想到這裡,揮手喚來幾個手下親信將領低聲朝他們吩咐了幾句。
納哈楚在帥帳之中聽完海撒男答奚說完詳情,坐到帥案後椅中,朝他揮了揮手,沉聲說道:“你今日還肯回來見我,足見不是忘恩負義之輩,你去吧。”說罷伸手撫弄起面前的一張古箏來。原來他昔日在元朝大都爲官之時,頗受了些漢人文化的影響,尤其喜愛音律,這張古箏也是破費了些心思纔到手,來到遼東這麼多年了,也一直帶在身邊。
海撒男答奚默默伏倒在地磕了個頭,轉身出帳而去。
朱權來到元軍大營之外見到觀童後,就請師傅秦卓峰去了大江對岸面見傅友德和藍玉,說明自己到此招降之事。等了一盞茶時分,秦卓峰都已然從對岸返回了,這纔有納哈楚手下的一個萬夫長來請他去帥帳見面。
朱權,徐瑛,馬三保,秦卓峰幾人跟隨那萬夫長朝帥帳而來,遠遠的就聽到前方傳來一陣激烈昂揚的樂聲,恍若千軍萬馬,金戈交集廝殺。
馬三保昔日出身元朝雲南省平章府,對音律的見識遠在朱權等人之上,凝神傾聽下低聲說道:“這是十面埋伏中的第二段,講述的是項羽劉邦垓下之戰的九里山大戰情景。”跟着又要詳細解說這曲子的各部分含義,卻給朱權揮手製止。
朱權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說道:“只說是十面埋伏就行了。就你能,還囉囉嗦嗦沒完了。”心中暗自忖道:咱雖然來這古代後,活脫脫就是一半文盲都算不上的人,好歹也知曉十面埋伏的意思。看來回去應天后得多補補中國歷史才行。轉頭看着數丈外的帥帳,心中暗自冷笑道:納哈楚這個傢伙害我連跑兩次才能見到,架子恁大。咋啦,給逼得不死不活就想自比霸王項羽?看我不損你幾句出出氣。
朱權等人掀簾而入,只見一個兩鬢斑白,身材高大的蒙古將軍獨自一人端坐不遠處彈弄古箏,想來便是納哈楚。
納哈楚頭也不擡的緩緩說道:“你們漢人眼中的大英雄項羽,垓下被困之際,想來心情也和老夫今日一般吧。”
朱權聞言搖了搖頭道:“項羽雖然勇冠三軍,但也曾一把火燒掉了阿房宮。在我們的觀念裡,亂殺人亂放火的,都算不得英雄。戰國時期,秦朝的名將白起在長平一役坑殺趙國四十萬士卒,爲秦國掃滅六國掃除了最大的障礙,但也只留下一個屠夫的兇名。虎豹豺狼在飽食之後,也不會胡亂獵殺取樂。所以在我看來,你們的祖先成吉思汗,木華黎所謂的攻城拔寨,掃滅諸國,不知殘殺了多少毫無還手之力的婦孺之輩。只知毀滅,毫無治理國家的才能,故此你們所謂的金帳汗國,在歷史長河中與其他王朝相比,不過是曇花一現而已。現在你們這些木華黎的後世子孫人口越打越少,生活越來越糟,還在以自己那些肆虐蝗蟲般的祖先爲傲,豈不可笑?”
納哈楚聽他辱及自己的祖先,忍不住色變,哼了一聲說道:“金帳汗國雖然已不復存在,但也曾威震天下。你們不是有句話說,不以成敗論英雄麼?”
朱權聽他這麼說,不禁啞然失笑,緩緩說道:“項羽兵敗身死,但他起兵也是爲了推翻秦朝暴政。陳友諒雖則做過殺主奪權之事,亡於鄱陽湖大戰,但他起兵更是爲了推翻你們的異族暴政,而且從未屈服,接受你們所謂的招安。這二人雖算不得英雄,至少也可算是敢作敢當的亂世豪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