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凰走後,慕容衍果然留了下來,他先是一直站在外面不進來,我喊了他好幾回,他纔有些不甘不願的進來了。
“本君可不是自己要留下來的,若不是老鬼威逼,本君纔不……”他嘟囔着,在隔了我老遠的地方坐下,黑着一張臉,滿臉的不高興。
我突然發現自打他失去記憶後,雖然時有嚴肅,可更多的時候卻跟個孩子似的,有什麼心
事全都擺在了臉上,想起從前,他可從來沒有在我面前這樣過。
再說,以前他對老鬼的態度,向來是不聽不從,如今老鬼讓他留下,他就算再不樂意,竟然也不敢忤逆了他,可不是與從前全然不同嗎?
他這個樣子,雖一時有些恍惚,可靜下來想一想,倒是比起從前那樣肅然謹慎的性子要好很多,至少,他自己內心不會再裝滿了煩心事。
想起冥凰走時喃喃自語的話,便有些疑惑,如今的慕容衍,心性如孩子一般,又怎會走火入魔呢?
“我知道。”收回思緒,看向他側對着我的臉,有些想發笑,怕他生氣,便屏住笑意,拍了拍身前的椅子,招呼道,“你坐過來一些吧,我有事要同你說。”
慕容衍斜過身子瞥了我一眼,一副“想害老子”的表情,我嘆了口氣,無奈道:“你坐的那麼遠,我還得費着力氣跟你大聲講話, 我很累的。憑你神君的本事,難道還怕我不成?”
大約是被我最後一句話堵住了,他撇了撇嘴,依舊是不甘不願的挪了過來,只是將椅子又搬遠了兩步,爾後兩手臂搭着椅背,耷拉着眼看着我,“你又交不出守靈珠,還有什麼是需要和本君談的?”
我正想問他守靈珠的事,他倒先提了,我便順着他的話問了下去,“之前我也問過你,關於守靈珠,到底你要它做什麼?又是如何知道我有守靈珠的?”
我的話還未完,他便擡手示意我不必說下去,爾後別過眼,淡淡的應道:“本君也說過,無可奉告。”
“那……讓我猜猜看。”本也沒想他會親口說出來,但我自己早有懷疑,倒是可以探探他的口風。
慕容衍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我便繼續道:“知道守靈珠的,沒有幾個人。閻王算一個,冥凰算一個,再有就是我師姐歐陽竹影,還有……”我擡眼瞟了他一眼,他面上沒有太多變化,“還有,就是冷文羽以及鳳靈……”
提到‘冷文羽’的時候,慕容衍顯然眼角抽了抽,待我說完,他怒視着我,不悅道:“難不成你還以爲本君跟那姓冷的是一夥?”
我自然沒有這麼認爲,之前他來找我要守靈珠時,冥凰攔了他,他便提到了冷文羽,說冥凰可是同那姓冷的一樣背叛了鬼族,當時我就知道,慕容衍是知道冷文羽的存在的,也是與他對立的,所以,我慶幸的是,他沒有與冷文羽勾結到一起,那麼,答案便呼之欲出。
鳳靈就算告訴了慕容衍關於守靈珠的存在,依着慕容衍如今的性子,怕是不會將鳳靈放在眼裡,那又怎會聽她的話來尋我要守靈珠呢?所以也可排除在外。
至於歐陽竹影和冥凰,自然,也不可能。
事實上,或許慕容悠也知道,畢竟她與閻王的關係那樣密切,所以我最最懷疑的便是閻王和慕容悠了。
但是問題是,慕容衍不記得慕容悠,那又怎會聽她的呢?
那就只有閻王一個了。
我見他如此動氣,便是一笑,“神君莫生氣,那也只是我的懷疑,當然,神君怎會同背叛鬼族之流同流合污呢。所以……可是閻王嗎?”
慕容衍正對着我的面孔登時一愣,但很快,他便移了眼,身子也略微歪過去了一點,嘴裡嘟囔道:“你今日可是沒話找話,本君都已經不再強問你要守靈珠了,你還問個不停做什麼?”
果真是閻王。
呵,方纔冥凰怎麼說來着?閻王所作的一切都是有理由的,都是有苦衷的……難不成他的苦衷就是有人強逼着他來拆散我和慕容衍,甚至讓慕容衍對我大打出手嗎?
我壓制住心裡的怒氣,面對他的刻意迴避,轉了話題,“你既然不願告訴我是誰讓你來找我要的,那你總得告訴我,你想要守靈珠做什麼吧?”
他努了努嘴,又要反駁,我趕在他生氣之前解釋道:“神君別誤會,只是,守靈珠並不是普通的靈物,倘或用錯了,那可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所以作爲守靈珠的主人,我有必要提醒神君一句……”
他歪着頭看過來,滿臉的不相信,“你如今不是沒有守靈珠嗎?還問那麼多做什麼?本君沒空搭理你,等冥凰回來了,本君立刻就走,所以……你就給本君安靜的待着吧。”
我看了看天色,冥凰是有意將慕容衍留下來的,恐怕今夜他是不可能回來的。
當然,我不能直接告訴慕容衍,如今的他這個暴脾氣,說不定起身就走也未可知。
他不願說,那就由我來說吧。
我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牀上,擡眼看着屋子頂上的花燈,自顧開口道:“守靈珠,就同冥凰身上的明神丹一樣,明神丹有解救魂魄消散的功效,而守靈珠則可以讓死去的靈魂再次回到肉身,重新生兒爲人。”
我收回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慕容衍身上。
他用手肘撐着腦袋,歪歪的坐着,聽見我的話,只是眉頭蹙了蹙,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看來,他是知道的。
我繼續道:“但是,它還有一個副作用,那就是生而爲人之後,所有過往的一切,全部都會忘記,幾生幾世下來,所有愛的人,珍惜的人,難忘的人,恨的人……全都會從腦海中被抹除的乾乾淨淨,就好像這個靈魂純淨的譬如山間的清泉,不摻一絲一毫的雜質。”
慕容衍終於是有了反應,他微微頷首,眯眼看向我,眼神飄了又飄,終究落在我牀幔上的金色帳鉤上。
但是,他還是沒有開口。
真是個崛強的人,啊不,崛強的鬼。
但他的反應也說明了他並不知道這個。
我收回目光,復又幽幽說了下去,“守靈珠難得可貴,它是千年前北嵐國之時,陰陽司主祭纔能有的靈物,世上僅此一顆,可惜,千年後,它卻不知淪落於何處……”
我淡淡一笑,帶着些許無奈,“其實,每一個想要復活爲人類的鬼魂,必將是在人間還有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人,所以纔想要再次生而爲人。可即便通過守靈珠復活了,卻也和轉世投胎沒有什麼區別,依然不記得前世所愛的人,如此,那又何必還要復活呢?做鬼的話,還能記得所愛的人,還能時時刻刻看到他,看他過得好不好,開不開心……這樣,不就應該滿足了嗎?”
或許,並不是滿足,只是不想把過去忘了吧。
這話,我並不是說給他聽的,何況他也聽不明白,只不過是想要說服自己。從前我一心想要復活他,即便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擦掉他的所有記憶,也想要將他復活,可事到如今,他當真忘記了所有,我心中卻是百般難受……
或許,守靈珠的丟失也在暗示着什麼吧。
又或許,我本就不該存着想要復活他的想法,至少現在看來,他過得可比之前快樂多了。
想到此處,便有些暗自神傷,慕容衍大抵有些迷糊,他沉默了半刻,故作輕鬆道:“你與本君講了這麼些無頭無腦的大道理,本君都被你給說糊塗了。你且放心,不必這樣嚇唬本君,那什麼守靈珠,又不是本君想要用。“
“那閻王要你來要它做什麼?”
“本君如何知道!”他一個嘴快,不打自招。
說過之後,他才意識到,忙打着馬虎眼,不耐道:“反正與本君無關,你就別再本君面前囉哩囉嗦的,可都快趕上婆婆了。”說罷,他起身瞧了瞧外頭,跺了跺腳,埋怨道,“這天眼看就要黑下來了,老鬼這廝怎麼還不來?”
見他不耐的來回走動,我搖頭低笑起來。
他站住了腳,面上有不悅,“你笑什麼?”頓了頓,氣哼了一聲,“還真是母子倆了,這套話的技巧可真是一個賽過一個,先前你那小兒子一個勁的在本君面前說一些本君聽不懂的話,最後本君煩了就隨意應了一聲,這倒好,那小子可就纏住本君了,真真是鬧心。”
這話倒是提醒了我,先前聽歐陽竹影說了,是阿晟強帶着慕容衍來找我們的,沒想到,阿晟還能把他給治服了。
慕容衍像是想起了先前的事,一下子被氣着了,連着抱怨道:“先前你說你腹中的孩子是本君的,本君因不記得很多事,還有些恍惚,可你另外那個寶貝兒子也將本君認作了爹爹,這也太奇怪了吧!本君可當真不記得何時有這麼大的一個兒子!”
末了,他嘟喃着嘴道:“本君自己都還是寶寶呢,怎麼可能會有兒子……”
說着,臭着一張臉,抱臂往桌前一坐,身子繃的直直的背對着我,像是一個被冤枉了,不理大人的孩子一樣。
我可真想將他方纔的話給錄下來,還寶寶呢,要是他記起自己的身份和那份丟失的記憶,恐怕是要羞得不敢見我了。
不過,阿晟的身份確實有些詭異,嚴格說來,確實不是我生下來的,可這,又要如何同慕容寶寶解釋呢?
罷了,我也不解釋了,反正對他而言,解釋也是掩飾嘛。
思及此,我便笑道:“你白白撿了一個兒子,不是挺好的嗎?況且,阿晟的本事可不比我們差,他手裡的靈物法器還有很多,不如你認下這個兒子,我去阿晟那討一件寶貝給你,如何?”
從來都是老子給小子寶貝的,這,認個爹爹,還得送爹爹禮物,恐怕也是頭一回,也不知阿晟聽見會不會翻白眼?
我正樂的開懷,那邊還在生悶氣的慕容寶寶乾脆不理我了。
他焦灼的等着冥凰的到來,我卻因爲他難得透出的可愛而心中歡愉。
在我印象中,他似乎從未這樣……嗯,可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