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雙腳踩在被白雪覆蓋的樹葉上,耳邊餘了腳下沙沙的聲響,靜謐無聲。
出來的時候我順手拿了掛在屋檐下的提燈,光亮雖有些微弱,卻也能看清腳下的路,故此很快我便到了竹屋。
小心翼翼推開門,屋內漆黑一片,因爲夜間基本不會過來這裡,所以也未裝照明的燈。誰想,今夜我會過來,還好有提燈,我藉着微弱的光亮,找尋到了牆面上的開關,輕按了按,通往地窖的石板便是被打開了。
這個設置倒是看出了慕容衍的用心。
當初北嵐之時,那個陵樂山內的竹屋也有這麼一個地窖,還未同慕容衍相遇之前,每次我心神不寧需要閉關修養的時候便會躲在地窖中,如此不會有別人來打擾我,而地窖內因爲有天然的冰潭,卻是我沉穩心神的好地方。
所以慕容衍打造這個陵樂山後,也順便加了這麼一個地窖,只是因爲冰潭無法開鑿,所以他不過是在裡面藏了些許納涼所用的冰塊罷了,以作消暑之用。
恰好一年四季我都有釀製百花酒的習慣,今冬紅梅盛開之時,我便取了水雲間外的那幾株紅梅花瓣,釀了幾壇酸甜解渴的梅花酒,此刻就藏在這地窖冰水間。
一入地窖涼氣便撲面而來,我縮了縮脖子,將手上的提燈往一邊放了放,爾後扒開冰塊,將盛着梅花酒的罈子拿了出來。
還未將塞子打開,便能聞到一股梅花香氣,倒是驅散了些許地窖內的陰潮氣息。
“真香。”我湊上鼻子聞了聞,這窖藏的時間越長,香氣便越濃郁。我一邊用棉布將罈子包了起來,一邊想着,今日午後看到好些梅花落了一地,明日等雪化盡了,取了來洗盡,替慕容衍做個香包也是極好的。
從前,因爲二師哥喜歡梨花的緣故,我便也獨獨鍾情於梨花,後來慕容衍將山間所有的梨花都換成了梅花,我竟也漸漸愛上了這經霜傲骨不畏嚴寒的冬梅,況且,釀了梅花酒嘗過之後,就越發喜歡了,這酸酸甜甜的滋味,令人回味無窮。
不經意間想起了琉桑,我心下一愣,爾後晃了晃腦袋,趕緊回了神。
取了梅花酒,我再不停留,很快從地窖中出來,一手抱着酒罈,一手提着提燈,出了竹屋。
只是纔剛跨出竹屋的門,我就莫名覺得有些不對勁。
我眯眼環顧了下四周,依舊只有我一個人,擡頭是一輪圓月,低頭便是白雪皚皚……
可是,就是覺得不對勁!
我在門口停留了片刻,才帶上門,猛然感覺身後一陣陰風吹過,我趕緊轉身,眼前驀然出現了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人。
來人站的筆直,負手而立於離我半丈開外的地方,雙目炯炯有神的盯着我,嘴角似笑非笑,她的身後是幾個沒有任何意識的遊魂。
“大人別來無恙。我等,已經在此恭候大人多時了。”
明月陰冷的光照下,莫離熟悉的臉面就那樣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了我面前,讓我驚訝的同時也讓我有一瞬的措手不及。
她雙脣一揚,依舊站在原地,擡眼朝明月看去,帶着一絲怪異的語氣繼續道,“今夜月色甚好,這讓我想起了第一次見大人的場景……也是這般月明星稀的好天氣,我跟隨殿下到訪赤炎門,中途一人出來,迷了路,正着急的時候恰好遇見了大人……”她收回眼神,再次朝我看來,“大人可還記得嗎?”
我倒是忘了,當初我還在赤炎門的時候,東宮便已然與赤炎門勾結。慕容墨因爲都是夜間而來,所以我並沒有碰見過幾次,況且,每次父親都說只要宮中有人來,我便不能上前院去,所以,這也是我一直不知道東宮和赤炎門勾結的原因。
莫離說的那夜我如何沒有印象?就是因爲我偷偷跑去前院,壞了他們的計劃,父親責罰了我在後山獨孤崖上面壁了半個月。
赤炎門內多的是迷陣,每個獨院相連處都會設置八卦陣,以防那些來赤炎門的人四處亂走,而莫離便是被困在了前院通往東廂的交接處,東廂,是父親所住的地方。
我從北苑而來,經過之時忽覺怪異,知道有人闖入,本着赤炎門弟子本能的戒備心,我悄悄一看才發現了她。
那個時候的我,被大師兄教的鬼精靈一般,看到陌生人闖入,哪會輕易放過,只是若我去通知父親,勢必會讓父親知道我來了前院,故此便先打探她的身份,在得知她是宮裡的人之後,又以此要挾她帶我去見見宮裡來的人,否則就讓她永遠困在迷陣裡。
誰知那夜他們是有計劃的。
宮中皇子中除了太子慕容墨和宣王慕容衍之外,還有幾個不怎麼得聖上喜愛得閒散皇子,他們日日勾結在一起,早已想要暗中加害慕容墨,因他們從未與赤炎門打過交道,還以爲不過只是一個普通的門派,那幾個從小養尊處優的草包皇子怎會懼怕?
今夜趁着慕容墨只帶着莫離出宮,那幾個便派了人尾隨其後,而父親他們卻是早已等着,只來個甕中捉鱉。
慕容墨也可因此除去宮中那些雜亂礙眼的枝葉,好一心去對付慕容衍。
而我的突然出現,打草驚蛇,導致了那夜的計劃還未開始就已經失敗。
“那個時候的大人可與現在完全不同啊。”莫離清冷的聲音傳入耳間,打斷了我的回憶,我回神看去,她噙着笑意不急不躁,“大人從小在赤炎門長大,心性也同赤炎門的人一般,又狡猾又機智,便是當時的我,也難逃大人你的算計呢。”
她莫名其妙就出現了,還說這些早已經過去了的話,到底是何意思?
我站在原地,皺眉看着她,壇中的梅香氣一直在鼻尖縈繞,卻讓我生不出半絲歡心來。
指尖慢慢浮上涼氣,而莫離的話更是讓我的內心一寸一寸的透涼。
“自從大人離開赤炎門入了陰陽司之後,雖然好似變了一個人,可實則……大人還是同小的時候一樣,有城府,有心計,也夠狠心,夠決斷……”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終是忍不住,冷聲打斷了她的話。
她提起的關於赤炎門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回憶,都讓我無比的排斥。
那是一段我竭盡全力想要忘記的過去,她卻那般冷靜的當着我的面將這層傷疤一寸一寸的撕開,我眼看着鮮血直流,疼痛加劇,我若還不反抗豈不傻嗎?
“大人不必着急,今夜我前來,不過是同大人敘敘舊……順便,帶大人去見見故人。”莫離往前走了一步,依舊噙着笑意,絲毫沒有因爲我隱隱的怒意而影響情緒。
“故人?”我眉心一擰,猛然擡頭,“是冷文羽嗎?”
能命令她的人,必然不是普通人,前世她對慕容墨忠心不二,因爲赤炎門同東宮的關係,她對冷文羽倒也還算客氣,如今轉世爲秦子墨的慕容墨顯然不可能派她過來,那麼,便只有冷文羽了。
她一笑,眼中寒星點點,“看來大人也是很惦記您的大師哥啊,那就正好,大人便隨我走一趟吧。”
我是要去見冷文羽的,可是,卻不是今夜。
不說明日便是十五,我體內魔性又該蠢蠢欲動,只說今夜歐陽竹影還在水雲間等着我,我若就這麼走了,她若見我遲遲不歸,到時驚動了慕容衍可不妙。我現在還不知冷文羽的能力和情況,不能讓慕容衍爲我再冒險。
這般想着,我看向莫離,回絕道,“你回去告訴大師哥,我會去見他的,可不是今夜……等再過幾日,我自然會親自前去,不勞你來接我……”
莫離卻擺了擺手,止了我的話,“這我可做不了主,大公子說了他就要今夜見你,務必要我帶你過去,大人若有所反抗,可就別怪我了……”說罷,打了個響指,她身後的遊魂便齊齊往前靠來,將我圍成了一個圈。
我身後便是竹屋,周圍全是遊魂,無路可逃。
我放下提燈,單手抱着酒罈,怒目看向一身鎮定的莫離,厲聲道,“你別忘了我如今的身份,憑這幾個遊魂就想困住我,就想讓我束手就擒?莫離,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莫離低眉輕笑了一聲,“還是大公子瞭解大人吶,他早知大人不會乖乖的隨我走,所以自然已經想到了對付大人你的辦法。”
“莫離……”我咬牙切齒的眯眼盯着她,恨不得撕了她嘴角的笑意。
“這些遊魂大人想要對付自然輕鬆的很,那麼,如果是怨魂呢?再加上……咒魂,大人可覺吃力嗎?”
我張了張嘴,對,我想起來了,之前夏塵風和莫陽說了,怨魂又出現過,只是到了博古書院就消失了,原來……
竟想不到,冷文羽的本事大到連三魂之二的咒魂和怨魂都成了他的部下。
這樣想來,莫離跟着他,倒也是明智之舉。
莫離打定了主意要帶我走,說出怨魂和咒魂先來唬住我,見我還是有些不大情願,便是背了身,淡淡接道,“大人就算不顧自己的性命,那麼,隔了這一湖池水之地的水雲間呢,那裡,可還有大人你那位師姐呢,大人是想要她來陪葬嗎……”
“你敢動她?”早就知道莫離不是省油的燈,不然也不會成爲東宮的軍師。
莫離低低一笑,“我自然不敢動她,她可也是大公子心尖兒上的人,可是……要讓她受點委屈倒是無妨……”
“夠了!”我握緊了拳頭,大聲打斷她的話,“我隨你去。”
今夜我處於被動地位,況又在陵樂山間,我不想鬧大,好在,我帶着手機,等會暗中給師姐發條信息通知一聲,未免她衝動。
顯是目的達到,莫離的口氣中也透着幾絲歡愉,“這就對了,大人也不必擔心,大公子只是想要見一見他曾經疼愛的小師妹而已,必不會傷你一分一毫。”
她回過身來,側了側身,“大人,請吧。”
我抱着酒罈子,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正要擡腳往前,空中突然響起一記熟悉的清冷聲音,“沒有我的允許,誰敢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