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溼人衣。
秋意漸濃,京城的天兒漸漸涼了下來。
這千百萬年以來,皇宮禁苑裡的人一撥又一撥,總是不會斷絕。因此漸漸地便沒人在意那些枉死的人。
死了便是再也沒有希望的了,所以要努力活着,活着纔有希望。
圓明園的洞天深處因爲英嬪之事被封。
皇上也顯得意興闌珊,想要早些回宮。
自從英嬪死後,皇后整日稱病,閉門不出。
每天的晨昏定省也全都免了。
太后每日只潛心禮佛,再沒見過任何嬪妃。
皇上因爲傷心過度,對後宮衆人大多數都變得淡淡的。
全貴妃和她膝下的兩位公主仍是最得聖心。
祥貴妃則是有所不及。
而皇上怕見了靜妃,難免提及傷心事,所以許久都不再踏足萬方安和。
原本在英嬪宮裡的蔓貴人也失了寵,再未見過皇上。
郭貴人早就被皇上拋諸腦後。
雅常在雖然又被皇上晉封爲貴人,但她的恩寵也是大不如前。
唯有彤答應常蒙皇上召幸,入秋後便復位爲彤嬪。
遙想當年彤嬪是在行宮晉封,又在圓明園被貶,回宮之後攜芳殿是不用回了,可卻無合適的居處。
延禧宮雖然沒了主位,但英嬪之事剛過去不久,宮裡仍是忌諱着。
其他宮室不是已有主位就是年久失修。
皇上因此開了恩,將翊坤宮賞給了她。
擇了個吉日,皇上與太后,帶着皇后、全貴妃、祥貴妃、靜妃、彤嬪、蔓貴人、郭貴人、雅貴人一道回了紫禁城。
只是英嬪與榮貴妃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回京路上,風眠、雨落陪青鬱坐在馬車上。
青鬱自從英嬪過世,便日漸消瘦,總感到精力不濟。
此番車馬遠行,起初還算無事,漸漸地身體便有些吃不消。
青鬱向雨落說道:“讓跟着的太監去問一問,今次護送聖駕的是哪位大人。”
雨落答道:“是,娘娘。”
說完微微將簾子掀起一個角,對在車馬旁一路小跑兒聽旨的小太監說道:“去打聽一下,護衛聖駕的是哪位大人?”
小太監答應着一溜煙兒地跑沒影兒了。
過了好一會兒,只聽馬車外小太監稟道:“回雨落姐姐的話,啓稟娘娘,今次護送聖駕從圓明園回紫禁城的是皇上的領侍衛內大臣溫大人。”
青鬱道:“你去報一下,有勞溫大人來回本宮幾句話。”
小太監領了命,又一溜煙兒地沒了影兒。
少頃,青鬱從車簾翻卷的空隙裡隱隱看到,溫憲騎了個高頭大馬,由遠及近。
溫憲走近後調轉馬頭,與靜妃的車輿平行而行,說道:“微臣給靜妃娘娘請安。車馬疾行,請恕微臣不便下馬給娘娘請安。”
車輿的簾子都掩着,青鬱用手指輕輕撩開車輿側面的幃扇,露出一個細長的縫隙,她見到溫憲身姿挺拔,立於馬上更顯得英武不凡。
青鬱開口道:“溫大人有禮了。本宮今日身體不適,如此趕路頗有些吃不消,不知還有多久才能到京中?”..
溫憲道:“回娘娘的話,還需一個時辰。若娘娘身體不適,不如由微臣去稟報皇上,稍事休息,再行趕路吧。”
青鬱放慢語速,緩緩地道:“月明聞杜宇,南北總關心。還是早早回京爲好,本宮尚能忍耐。”
溫憲道:“是,娘娘。那麼微臣先行告退。”
歷來臣下告退總要等爲尊者的回話,不能自行告退,可溫憲說完這句話,卻不見青鬱回話。
少頃,青鬱道:“溫大人。”
溫憲答道:“臣在,請靜妃娘娘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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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鬱道:“有勞溫大人了,溫大人請回吧。”
溫憲道:“謝娘娘,微臣告辭。”
說罷便揚鞭奮蹄,往前跑去。
路上,溫憲心中惴惴不安,總覺得青鬱剛纔的舉動怪怪的。
明明可以直接回復請回,爲何會有那麼奇怪的一個停頓?
溫憲百思不得其解,幾欲調轉馬頭回去,卻因他們身旁人多口雜而作罷。
溫憲想,難道是鬱兒想提醒我什麼?是我沒有注意到的?
溫憲將青鬱方纔與他所講之話從頭到尾回想了一遍。
回想到青鬱剛剛對他說“月明聞杜宇,南北總關心。還是早早回京爲好,本宮尚能忍耐。”之時,溫憲突然發現,這詩句不大對。
“月明聞杜宇,南北總關心。”此句出自宋代王安石的名作《將母》。
原詩是“將母邗溝上,留家白紵陰。月明聞杜宇,南北總關心。”
說的是母親在月圓之夜聽到杜鵑的聲音,就想起離鄉在外的兒子,雖然南北相隔,但是仍然深深牽掛。
而青鬱在此時引用此詩似乎與她前後所說之事都毫無關係啊!
突然溫憲想到,也許這句看似奇怪的詩句纔是青鬱真正想讓他注意到的,所以纔有了後面的那個奇怪的停頓。
而青鬱是想提醒他什麼呢?
溫憲反覆念着那兩句詩,時間倏忽而過,轉眼已經入了夜。
溫憲騎着馬走在隊伍的最前端,偶然擡起頭,只見一輪圓月高懸於天際。
正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溫憲突然笑出了聲。
旁邊的親兵問道:“溫大人,怎麼了?”
溫憲連忙換上一副嚴肅面孔,說道:“沒什麼,快點趕路。”
原來溫憲見到月亮,突然想到王安石的那首《將母》,又名《十五》。
青鬱是在跟他說,這月十五之夜請他前去相見。
溫憲的笑意隱隱地盪漾在他眉梢眼角。
從來都是他冒冒失失地去永和宮找青鬱,青鬱卻從來沒有主動讓他去過。
溫憲心裡已是心花怒放,喜不自勝。
溫憲想:“雖然我因事務繁雜久久未去,可知她總還是思念我的。”
溫憲默默算了算,十五之期,不就在明天嗎?
溫憲想到此處心中更是欣喜若狂,恨不得馬上便到了明日夜裡。
是夜,皇上的鑾駕終於回到了皇城。
彤嬪帶着宮女太監第一回進了翊坤宮。
只見翊坤宮壯麗宏偉,果然與別處不同。
彤嬪身邊的陪嫁宮女浼浼說道:“常聽人說翊坤宮最是氣派,今日纔算是見了!”
彤嬪道:“聽聞康熙年間,最得寵的宜妃娘娘便是住在此處,她曾爲康熙爺生下三位皇子。如果本宮也有這等福氣就好了。”
浼浼說道:“小主如今高居嬪位,日後還要爲妃,爲貴妃呢,還怕不能爲皇上生下皇子麼?”
彤嬪嘆了口氣道:“可惜據說宜妃娘娘雖然得寵,下場卻不好,她的兒子在康熙爺晚年九子奪嫡之中敗下陣來,被雍正爺削爵,害得她也晚景淒涼。如此說來,倒不如生個公主,像兩位貴妃娘娘和靜妃娘娘那樣。”
浼浼道:“娘娘,公主有什麼用?又不能繼承大統,再者說了,宮裡已經有那麼多公主了,就算您再多生一個,皇上也不會多喜愛,要是生下一個皇子,說不定以後可以當得太后呢!”
彤嬪冷笑一聲,說道:“你的心氣兒倒高!”
浼浼連忙跪下,說道:“娘娘恕罪,奴婢失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