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時間嗎？”
隗竹沒有回答他的疑問，停下腳步，擡頭看了看星空。
那輪如黛眉的淺月，被烏雲遮住。
林白藥一時沒反應過來，差點撞上她的後背，鼻端由於超越了安全距離而聞到青絲傳來的淡淡幽香，訕訕的道：“我也沒那麼忙……”
隗竹脣角上揚，邁步往前走去，道：“既然大忙人不忙了，那陪我走走吧。”
林白藥默默的跟在隗竹的身後，他察覺到今晚的氣氛似乎哪裡不對，嘴巴閉緊，沒有像往常那樣主動尋找話題。
走了一會，隗竹突然說道：“去年的遊戲大作，有恐怖生存的生化危機2，有僞裝潛入的天誅，有可以mod編輯的極品飛車3，有rts的星際爭霸，有RPG角色扮演的鐵甲飛龍和博德之門，有劇情硬核的輻射2……”
作爲資深遊戲迷，林白藥很少遇到在99年就能對遊戲如數家珍的女生。
因爲此前十年，此後十年，遊戲一直揹負着原罪，被認爲是精神牙片，毒害青少年的身心健康，備受社會輿論的譴責，老師家長嚴防死守，好學生是不能碰遊戲的，玩遊戲就是學壞。
像隗竹這種三好學生裡的四有青年，別說對遊戲如此瞭若指掌，就是聽了某個遊戲的名字，也算對當代教育莫大的侮辱。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有些震驚？”
林白藥笑道：“有一點吧，我還以爲你這樣的性子，應該不會做出格的事……”
“喜歡玩遊戲，算出格嗎？”
“以後或許不算，現在當然算！”林白藥打趣道：“玩遊戲影響學習，只要影響學習的，就是出格。”
隗竹輕笑道：“那我不算，因爲我玩遊戲，並沒有影響學習。”
這一笑竟露出罕見的俏皮神色，林白藥呆了呆，瞬間反應過來，恢復了正常，笑道：“你最喜歡哪個遊戲？”
“我啊，最喜歡的是超大地圖的三角洲，被稱爲奇蹟的合金裝備，以及很可能會改變第一人稱射擊遊戲的半條命。”
這下林白藥委實有些震驚，隗竹對遊戲行業的嗅覺幾乎超越了整個時代。
超大野外地圖，優秀的敘事結構以及最優解的射擊模式，同樣是98年發行的三款遊戲，代表着未來的發展方向，如果她不是重生者，只能說一聲妖孽。
“不過，在國內市場，由於血獅的詐騙式慘敗，單機遊戲已經失去了機會。玩家不會再對國產單機抱有任何期待，唯一可能實現彎道超車的路是網遊。”
血獅的立項，宣傳，製作，發售和結局，連最精彩的編劇也編不出那樣反轉的劇本。
承載着國人的遊戲夢，發售時價格高達86元，就這樣還預售出了四萬套。
遊戲迷們坐着火車趕到全國不多的發售點，爭相搶購，卻被遊戲質量搞的破了大防，吐出的血足夠養幾百萬的吸血鬼。
從此國產單機元氣大傷，幾十年沒有緩過來氣。
“網遊？”
林白藥看着隗竹，絕美的容顏在黑暗中似乎發散着淺淺的柔光，忍不住問道：“2022年哪個城市舉辦的冬季奧運會？”
隗竹愣了愣，奇怪的道：“我只知道去年首都提出要申辦2008年夏季奧運會，2022年的事，怕是隻有問神仙了。”
林白藥鬆了口氣，還好，暗號沒對上，不是雙穿，笑道：“你不就是大仙嗎？”
“我這大仙啊，名不副實，還不是拜某人所賜？”
“老同學，咱得說清楚，大仙是朱大觀起的，和我沒關係……”
隗竹微微仰頭，雙眸明淨清澈，卻又彷彿暗含威脅，笑道：“你真的要和我辯論這個？”
林白藥最大的優點就是聽勸，果斷轉移話題，道：“你說網遊將是國內市場的超車機會，有具體的論據嗎？”
“去年有款網遊通過私服進入嶺南，短時間內突破了十萬在線，你玩過嗎？”
林白藥道：“網絡創世紀，我聽過，沒玩過……”
網絡創世紀就是uo，是第一款在全世界範圍內取得巨大成功的在線遊戲。
如果說日後的魔獸世界重新定義了mmorpg遊戲，網絡創世紀就如其名，以一己之力，開創了這類遊戲的煌煌盛世。
“我知道，你不玩遊戲。上次在網吧遇到，別的男生都在連紅警，只有你在撩妹……”
林白藥這是渾身有嘴也說不清，乾脆默認，道：“你玩了uo後，就認定網遊了？”
“對！互聯網歸根結底是人與人的交互。你親戚做即時通訊軟件，也屬於交互的一種，但變現手段匱乏，有多少人願意爲了和別人說句話付費的呢？網遊卻不一樣，網遊也是交互，但它的表現形式，內容深度和可拓展空間，無不遠勝通訊軟件，對用戶的粘性和吸引力，以及變現手段的多樣化，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林白藥這時不能說無動於衷吧，至少也是歎爲觀止的。
99年初，能看到網遊前景的人，國內不會超過一隻手之數。
再考慮隗竹的年紀，這不是天才，還有什麼是他媽的天才？
隗竹又道：“所以我給個不成熟的建議，幻兔網絡與其投資做即時通訊，不如下決心做遊戲……”
自然，天才也有侷限，隗竹的侷限在於，她看到了未來，卻沒看到通往未來的路有多少荊棘。
以現在國內IT環境，並沒有遊戲方面的人才和技術儲備，全靠企業自己慢慢培養，等到可以把產品推出市場的時候，市場早被代理日韓遊戲的那些企業佔據了統治地位，得不償失。
林白藥笑道：“老同學，你有沒有想過，就算通訊軟件賺不到錢，可如果能把通訊軟件培育的龐大用戶數據導入網遊市場，以用戶賺網遊的錢，再以網遊的錢來養用戶，形成完美的生態閉環。你猜，這是不是更符合商業邏輯的方式？”
第一次聽到生態和閉環這樣的互聯網黑話，隗竹的八核大腦顯然死了幾秒的機。
等她消化完畢，同樣對林白藥生出了驚豔的感覺。
上下打量幾眼，彷彿重新認識一樣，道：“是我我班門弄斧……你親戚有你這樣的經濟顧問，何愁賺不到錢呢？”
能吸引靈魂的，只有靈魂！
經過簡短的靈魂碰撞，兩人不約而同的再次陷入沉默。
隗竹領着林白藥走上槐蔭小道，繞過七星山，再過了碧綠的觀星湖。
前方越來越偏僻，若非路燈延展到道路的盡頭，好似走向了雲深不知處的幽暗深淵。
“所以你選擇女孩子很少的計算機系，是準備畢業後涉足遊戲行業嗎？”
寒風刺骨，竹林搖曳，如若不是重生到了上輩子熟悉的世界，就眼前的氛圍渲染，林白藥大概率懷疑這是聊齋裡的某狐仙副本。
爲了對衝精神分裂的風險，他決定說話聊聊天。
隗竹搖了搖頭，笑道：“我沒想那麼遠的事，走一步算一步。未來如何，人如螻蟻，決定不了什麼，也改變不了什麼……”
認識這麼久，林白藥終於感受到她的情緒起伏，可沒想到會充滿了悲觀的色彩。
隗竹的家世應該不差，外在和內在無可挑剔，智商和情商比翼齊飛，又是人生最好的年華，怎麼會發出這樣的哀嘆呢？
林白藥開口欲問，突然聽她說道：
“到了！”
眼前出現一座老舊的教堂，這是蘇大校園裡遺留的哥特式天主教堂，石塊砌成的外牆，標誌性的小尖塔，經歷了歲月侵蝕的壁畫和雕刻依稀可見。
望着那座十字架，似乎能看到主的威嚴與悲憫，隗竹安靜的站着，側臉流淌着清冷的輝光，優雅的嬌軀融入了夜色，近在咫尺，又不可捉摸。
“老同學，你有信仰嗎？”
林白藥斬釘截鐵的道：“有！”
“我還以爲你百無禁忌……“
“我不信主，不信佛，不信道。”
“那，你信什麼？”
“錢！”
隗竹半天沒做聲，末了噗嗤笑道：“這麼直白的嗎？大家都在談理想談追求，談奉獻談愛國，卻恥於談錢，你就不怕惹人厭憎，被人輕看？”
隨着笑聲，那股籠罩全身的寒冽也好像離開了周圍。
“沒有錢，皆是空談！”
林白藥眼神變得堅毅起來，緩緩的道：“老同學，有些話我從沒跟人提起過，你是第一個。這輩子我其實想做很多很多事，想讓國家富強，老百姓不受外人欺負，想讓科技進步，企業崛起時不被掐住咽喉，想讓交通便利，時速幾百公里的高鐵到處可見，想讓互聯網手機電腦走進千家萬戶，所有人共享社會發展的紅利……然而這些，都需要錢，幾百億幾千億填不滿的黑洞。我知道，個人力量很弱小，但我會竭盡所能，團結身邊可以團結的任何人，賺更多的錢，再把錢用到最需要的領域……”
隗竹轉身，這次輪到她看着林白藥發呆。
或許會有人以爲林白藥空口說大話，可她能感覺到這番話出於赤誠，讚道：“墨子說志不強者智不達，老同學，今晚你真讓我刮目相看。”
林白藥說這些當然是有目的的，趁熱道：“那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
隗竹現在幫林白藥已經幫出了習慣，道：“你說。”
“我想代表我親戚請你到幻兔網絡做技術顧問，不用天天報道，有事來出出主意就行，待遇肯定優厚……”
隗竹猶豫了下，林白藥見勢不妙，立即說道：“你不用現在答覆我，可以回去考慮考慮。”
隗竹嘆了口氣，道：“好吧。”她的目光又再次望向教堂，沉默了一會，道：“你知道嗎？這座教堂曾經死過人，由於是文物，也不能拆除，所以成了現在荒涼又陰森的樣子，平時沒多少學生敢來這，晚上來的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