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平伯有此顧慮,還有一個原因。
他看向張世成。
嶺南那邊急信來報,蕭鳳的兒子陳子陽竟然逃脫了看管,神秘失蹤!
此人未除,就是一大隱患。
蕭重嵐留在南疆,她的身邊還有一個馮慧貞。這名女官與蕭鳳的關係不是那麼簡單,如果陳子陽去找她。蕭重嵐很可能會利用他做文章。
將來會有什麼事,不堪設想。
“……太師的意思,是同意接長公主回來?”陸抗有些遲疑。
張平伯目光決然,道:“不錯。”
“可是這……”陸抗急了。
“叔父!”站在旁邊不吭聲的張世成也想反對卻被張平伯的眼神止住了。
“臣懇請陛下,派遣使者前去迎接長公主回京。”
蕭珏一上朝,張平伯就先出列提出這個建議,他不由一喜,問道:“太師以爲,何人可擔此任?”
張平伯道:“老臣以爲,永寧侯世子可擔此重任。”
蕭珏一想,謝東陽和皇姐關係一直很好,謝東陽又剛到禮部當差,這個人選確實合適,喜道:“朕准奏!”
“謝陛下!”張平伯雙手一拱,緊繃的嘴角微微鬆弛,眼中劃過一絲厲光。
謝東陽接旨,又驚又喜。
他也是因爲如今每日無所事事,一時閒得發慌,便讓他爹託人給他找了個禮部的閒職混着,不成想現在做了大周使者。
能去南疆接蕭重嵐回來,他還是很樂意的,而且他在京城也呆膩了。興沖沖回到家就吩咐隨從收拾行李。
“世子,洛太傅請見。”
謝東陽一聽,洛遲硯來了,讓奴僕收拾着,自己到前面去見洛遲硯。
謝東陽滿面春風道:“洛兄不是一直在鬱山修身養性嗎,今天怎麼有空到我這兒來了?”
自從張平伯出仕做了太師,洛遲硯就不大理會朝政之事,多數時候在他鬱山的山莊逍遙快活。
謝東陽和俞凜然還曾在大雪天跑到他那裡去賞雪賞梅呢。
洛遲硯悠然一笑:“自然是來救你。”
“救我?”謝東陽一愣。
南疆白崇山山谷。
蕭重嵐接到了旨意,謝東陽爲使者,將到南疆來迎接華陽長公主回大周。
與馮慧貞的冷靜不同,綠雲紅氤等人是喜出望外。
蕭重嵐放下信,輕嘆了一口氣。
夜深人靜,她睡不着覺,甚至有些坐立不安。
按照她計算的時間,營救弟弟的人應該已經到了南疆纔對。
他們行事必須小心穩妥,行動慢一點不要緊,只要進了南疆,就等於擺脫了大周那邊的追捕。只是這崇山峻嶺,其他危險就難說了。
蕭重嵐明知讓清兒他們做了萬全準備,卻還是不得不懸着心。算着時間,這幾天根本無法安睡。
門外傳來馮慧貞的聲音:“長公主。”
她一向嚴肅,這一回聲音裡有壓抑不住的激動,蕭重嵐怔了一怔,心頭怦怦急跳,疾步快走過去,自己打開了門。
馮慧貞難得露出了笑容:“長公主,他們順利回來了!”
在她身後,是風.塵僕僕的清兒,柳娘和慶叔等人,圍在當中的一人,個子瘦長,頭戴帷帽,看不清面容,穩穩站在那裡。
蕭重嵐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她把手縮進袖子,攥緊了拳,平靜笑道:“如此甚好。都進來吧。”
紅氤和青梅替她守在門口。
陳子陽摘下帷帽,露出一張俊秀的臉,目光有幾分憂鬱,看到蕭重嵐微微一怔。
馮慧貞道:“世子,這位就是華陽長公主。”
陳子陽拱手道:“子陽多謝長公主仗義相救。”
蕭重嵐看着他,目光盈盈,心潮起伏,千言萬語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弟弟比起三年前,長高了許多,臉也黑瘦些。他臉型像爹,五官卻更像娘。
蕭重嵐知道自己不該如此盯着他看,緩緩移開目光,卻見他手掌上纏着一道紗布,她一驚:“你受傷了?”
她拉起他的手察看。
陳子陽有些意外,頓了一頓,縮手道:“不礙事,是路上被掛了一下。”
因爲趕路,他只讓人草草包紮了一番。
蕭重嵐不放心,讓紅氤拿來紗布,又打了熱水,拿起毛巾,正要親自爲他擦洗上藥。
“長公主,這些事情,還是奴婢來吧。”馮慧貞道,喊了紅氤上前。
蕭重嵐意識過來,放下毛巾勉強一笑:“也好。”
她坐到旁邊的位置上,竭力讓自己不再太過關心他。
陳子陽卻忍不住轉頭悄悄打量這位長公主。
蕭重嵐察覺到什麼,轉過臉去,陳子陽忙挪開目光,微微有些不自在。
蕭重嵐不由好笑,卻看到他從耳際到衣領之下,有一條長長的深色疤痕。
她心裡隱隱一疼。
看到蕭重嵐複雜的目光,陳子陽苦笑一下,低頭道:“這是舊傷而已,嚇到長公主了。”
蕭重嵐低頭掩飾道:“是姐……是我們救你救得晚了些……”
弟弟這三年受的許多苦,也許是自己無法想象的。今生也許都無法彌補。
陳子陽的手重新包紮好了。
蕭重嵐又讓人端上熱飯熱菜,讓大家好好吃飯,漱洗一番。
衆人散去,馮慧貞進來,向蕭重嵐叩了三個頭,道:“奴婢欲追隨小世子,請長公主允准。”
這一點,蕭重嵐已猜到了。馮慧貞苦心積慮,自然是要保護小世子到底的。自己眼下還無法照顧弟弟,有馮慧貞在,的確能夠放心一些。
馮慧貞得到允許,道:“長公主仁心重義,奴婢感佩。將來如有機會,一定報答長公主恩情!”
蕭重嵐淡淡一笑。
等陳子陽漱洗之後進來,她拿出從羅保那裡求來的令牌,交給他們,道:“你們行動雖隱秘,但這裡畢竟人多眼雜,最好是連夜啓程離開。這三枚令牌,可讓你們在南疆通行而無阻礙。”
她指着輿圖上南疆的幾處寨子和關卡,告訴他們有幾條線路可以選擇。
“最後我都能回到大周?”陳子陽一直有些憂鬱黯然的眼中迸出幾絲光亮。
蕭重嵐輕輕點頭,又看向馮慧貞:“只是不可太過急切。你們脫逃的事情,想必朝廷已經知道了。他們也會在所有可能的地方盤查搜捕。因此至少一年之內,你們最好留在南疆,等到搜捕鬆懈了再回去。”
馮慧貞道:“奴婢明白。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出發。”
她轉身出去安排。
蕭重嵐看向陳子陽,屋中現在只有他們姐弟倆。
陳子陽站在桌前,看着輿圖,一直沉鬱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依稀還有幾分幼時的模樣。
想到剛剛見面便要離別,蕭重嵐心中說不出的難受。
她怔怔看着弟弟那與娘相似的眉眼,往事歷歷在目,只是幸福歡笑轉頭空,而今就是姐弟相見,也不得相認。
陳子陽擡眼,見蕭重嵐滿面是淚,微微詫異:“長公主?”
那般哀婉淒涼的目光,他不由擡手想替她拭淚。
蕭重嵐猛然清醒,忙扭過臉去,低頭掩飾道:“世子見諒,華陽……想到孃親,不由失態……”
“子陽明白,不過是同病相憐……”陳子陽也有些黯然,忽然想起什麼,忙問道,“長公主,我姐姐呢?她請你相助派人救我,她如今在哪裡?”
蕭重嵐頓了一頓,這個問題,她知道遲早會被問到,然而讓她再說,她卻艱於啓齒。
門外有人求見。是清兒和柳娘等人。
蕭重嵐讓他們進來。
他們一齊跪下,也是感謝長公主救世子的恩義。
慶叔又道:“小人還想請問長公主,郡主如今在何處?我等將來也好護送小世子與郡主團聚。”
清兒和柳娘連連點頭,更有陳子陽,一起殷切看着她。
蕭重嵐緊緊攥着拳,躊躇了半天,終於道:“……郡主,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什麼?不可能?你不是說她還活着麼?”清兒驚愕叫道。
“清兒不得無禮!”柳娘呵斥着,又急忙轉向蕭重嵐,“長公主,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陳子陽也走了過來,震驚看着蕭重嵐。
“……郡主在離開京城之前,就悄悄來見過我,說過萬一她有不測,所有事情交給我來替她完成。爲了避免你們不信任我,也不想你們過於傷心,我才謊稱郡主沒死。”
蕭重嵐艱難說着,不去看他們失望的眼睛。
屋中一片寂然。
良久,蕭重嵐再次開口,語氣平靜:“如今你們已知實情,世子也已經救出來了。郡主留有遺言,你們以後有何打算自可去做,不必執着爲她報仇。”
“但是……”清兒還欲說話,柳娘攔住她,道:“如此,柳娘和妹妹多謝長公主爲郡主所做的一切。我姐妹二人慾保護世子,護送他離開。”
柳娘看向一旁:“慶叔呢?”
“就由柳娘子安排。”慶叔也自然一道去。
蕭重嵐點點頭。這個結果,也在她意料之內,只是心裡不知爲何,還是有些失落,今後也許大家便是陌路人了。
“如此也好。有大家護送,世子定能平安返回。”蕭重嵐說着,再次看向陳子陽,這一回她能夠平靜面對了,“還請世子多多珍重。你是福壽長公主與永樂侯唯一血脈,他們在天之靈也會庇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