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安回宮時, 宿醉了很久,她睜開眼,問綺雪:“什麼時候了?”
“娘娘睡了一天了。”
清安頭痛欲裂, 她揉揉頭, 忽然如許進來, 道:“娘娘, 皇上讓您去太極殿。”
該來的終於要來了嗎?清安十分平靜, 她道:“綺雪,幫我梳妝。”
就算要死,也要體體面面地死。
因爲這是她, 作爲樑國公主的尊嚴。
清安走進太極殿時,楚桓正將一封信甩到地上:“來得正好, 你看看!”
這封, 就是金卓的密信吧, 楚嵐,還是將這封信交給楚桓了, 也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假如不交的話,死的就會是他了。
她將信撿起來, 展開一看, 卻怔住了。
那是楚嵐的筆跡。
她讀着:“弟一時愚鈍, 妄圖取兄代之, 如今事發, 無話可說,但請兄念及弟妻滄瀾公主身份, 善待王府諸人,弟感激不盡……”
這封信裡,楚嵐一力攬下殺金卓、搶密信的罪過,楚桓怒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阿嵐居然想謀反,他勾結金卓,意圖舉兵謀奪皇位,朕真是沒想到,自己的親弟弟,居然也不能信!”
清安這纔回過神來:“這……殿下怎麼會寫這封信?”
勾結金卓,意欲謀反的,明明是她呀。
但是盛怒的楚桓並未聽出她的言外之意,而是冷笑道:“因爲他勾結金卓證據都落到朕手上了,他不得不服軟。”
楚桓道:“金卓的府中,搜出了他親筆所寫,贈給金卓的扇子。”楚嵐將那把扇子摔到地上:“殺柳兒,截密信,也有人證物證,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殿下贈扇給金卓,還殺柳兒,截密信?”清安一臉的不可置信。
“是吧,連你都不相信。”楚桓咬牙切齒:“足以見得,他有多會收買人心,全天下都被他騙了,也對,一個生母卑賤的賤婢之子,如果不收買人心,怎麼能爬到今天的地位?”
“這一切,都證據確鑿嗎?”清安還是不敢相信。
“證據確鑿,不說這把扇子,就說柳兒之死,追捕柳兒的幾個官兵承認看到臨淵王將人劫走,但是畏懼臨淵王權勢,現在才說出來,這幾個官兵以前是跟在他麾下的,難道還會污衊過去的主人嗎?欽霖早就稟報過朕,說臨淵王殺了柳兒,還劫了密信,當時朕還半信半疑呢,現在看來,居然是真的!枉朕還那麼信任他,沒想到他居然能做出那種事情!”
清安看向地上的扇子,喃喃道:“怎麼會?”
“他都承認了。”楚桓氣得幾近暈倒:“沒想到朕唯一的弟弟,也跟柳浩宇傅懷胥一樣,意圖謀奪朕的江山,這天下,到底還有誰值得朕信任?”
“皇上……”清安頓了頓,意圖安撫盛怒的楚桓,她跪下道:“臣妾是不會背叛您的。”
楚桓看着她,忽嘆了聲,扶起清安,與她攜手走到案前:“日前還有人進讒,說你和金卓有勾結呢,現在真相大白,雖然金卓是前朝降將,但卻是受了楚嵐矇蔽,和你沒有關係,此事是楚嵐一人所爲。”
清安仍然不敢相信,這扇子,這人證,難道都是楚嵐所爲?他假作謀反證據,並親筆寫下悔罪書,只是爲了給她洗清嫌疑?他爲什麼這麼做?她明明對他做了那麼多過分的事情。她忍不住問楚桓道:“皇上,您打算怎麼處置臨淵王?
楚桓仍然怒極:“他都做出這種事了,難道朕還能留他嗎?”
清安心中一抖,她張了嘴,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此時一個金吾衛進來跪下,支支吾吾道:“稟皇上,剛剛,臨淵王殿下,在府中,自焚了。”
清安一驚,她猛地站起來,袍袖掃到案上的青玉茶盞,玉盞掉到地上,清脆一聲,碎了。
她不記得楚桓說了些什麼,也不記得自己機械地回了什麼,只記得她似乎說得滴水不漏,哄得楚桓又信任了她幾分,一路上,她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了寢宮,只知道一踏入行雲閣的門,就暈倒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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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安發起了高燒,高燒夜中也不退,她閉着眼睛,一直喃喃自語,綺雪爲她忙前忙後,到了後半夜,清安終於醒了,她睜開眼:“什麼時辰了?”
“三更時分。”
“我要去臨淵王府。”
綺雪一驚:“娘娘,此時去,太危險了啊。”
“我要去,我一定要去。”清安支撐起身子,她身體一軟,又倒在牀上,綺雪急道:“娘娘,此時真是不合適去啊。”
“不,我一定要去見他。”清安固執地重複着這句話,綺雪無奈,只好讓人通知明致遠,還好楚桓最近身體不好,一直服用能安神的藥,所以在宮中,安排清安出宮,也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馬車上,清安一直靠着車壁,一言不發。
到了臨淵王府,明致遠已經一切都安排好了,綺雪看着清安的背影,忍不住對明致遠道:“怎麼明大人也不勸勸娘娘呢,這多危險啊。”
“讓她去吧。”明致遠握緊手中染血的香囊,淡淡道:“人又怎麼能敵得過自己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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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安踏入物是人非的臨淵王府,她呆呆看着滿目瘡痍的楚嵐房間,那裡已經是一片焦土,她忽然想起當日她回宮時,在楚桓面前發的那個毒誓。
當時她說:“臣妾與臨淵王殿下,清清白白,臣妾敢指天立誓,若與臨淵王殿下有一絲苟且,定受千夫所指萬人唾棄,身敗名裂,不得好死。”
但是爲什麼現在千夫所指萬人唾棄,身敗名裂的,不是我,是你呢?
她膝蓋一軟,跪在地上,明明殺金卓,搶密信,都是我做的,爲什麼這一切,也都變成你的呢?
她感覺到身前有裙裾微擺,於是擡眼一看,是一身素白的葉無瑕。
葉無瑕抱着一個木匣,眼睛紅腫,正冷冷地看着清安。
清安問:“那裡面是什麼?”
葉無瑕不答,清安聲音有點顫抖:“是……”
“質本潔來還潔去,殿下他沒有一點罪過,爲何要受刀筆小吏之辱?”葉無瑕靜靜道:“如此,甚好。”
清安站起,想去觸摸那個木匣,但是葉無瑕卻退後兩步:“你配碰殿下嗎?”
“我……”
“你不配!”葉無瑕道:“殿下早就知道他落入洛欽霖陷阱了,他也早就打算保全你了,他根本就不會將你做過的事告訴皇上,而是選擇讓靈錚去安排假證據,將禍水引到他身上,他爲你做了那麼多,你爲他做過什麼?現在你還來假惺惺地看他,你配嗎?”
清安茫然地張口結舌道:“我不知道會這樣的……”
“你不知道?”葉無瑕尖銳地嗤笑了:“自從你們殺了靈雀後,你們就知道,他總會做個選擇的,他必須要面對靈雀這件事,最後,他還是選擇了保全你,放棄自己,去贖你的罪,所以,又何必假惺惺地難過呢?與其說洛欽霖害死了他,倒不如說,你逼死了他,不是嗎?”
她抱緊木匣:“我會帶殿下回滄瀾,我不會讓他在這裡受侮辱,即使是骨灰,也不會!”她眼眶發紅:“我會一直陪着殿下的,直到我死去。”
她抱着那個木匣,一步步退後,然後,完全消失在清安的視野裡。
清安看着她的背影,想去追,但是邁了兩步,卻覺喉嚨腥甜,一口鮮血噴到地上,殷紅如地府中的曼珠沙華。
馬車中,她一路沉默,快到皇宮時,她忽對綺雪恍惚笑道:“綺雪,原來,一個人傷心到極點,是連哭,都哭不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