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以檀知道今日宮中會有大火, 可她沒想到會燒得這麼烈。
城北住的都是高官,雖未像普通百姓一樣跑出來看熱鬧,卻更像一潭死水之下出現了龐然大物, 暗中翻攪着巨浪, 很快就要浮出水面。這種感覺更讓人內心不安, 白以檀一刻都坐不住, 擔心宮裡的情況, 更擔心城外的雲凜。
突然,白府大門被重重錘響,在這風聲鶴唳的當口着實嚇了人一大跳。
“小姐……”小月有些瑟縮。
“別怕。”白以檀輕聲安撫着她自己去開了門, 剛拉開一條縫就被外面的人撞開了,一個灰影撲向她, 巨大的衝力讓兩人踉蹌了幾步才站穩, 她還沒反應過來, 那人步履一旋把門重新關好,又把三道木閂全都放下, 這纔回過身來與她對視。
“子航?你搞什麼鬼?慌慌張張的……被人追殺麼?”
嚴子航一副沒空跟你廢話的樣子,欺上前握住她的雙肩問道:“你府中可有後門或密道?”
“沒有……”
“沒有那就爬牆!”
嚴子航拽着她就往後院跑,白以檀茫然了一瞬,倏地踩住腳步迫使他停下,滿臉凝重問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城外……”
“你還有空操心城外!”嚴子航氣急敗壞地甩開她的胳膊, 恨不得劈開她的腦袋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塞進去, 奈何時間緊急, 只好一句話概括了全部, “玉隱帶着人來殺你了, 快跟我走!”
“殺我?”
白以檀正疑惑着,前門陡然爆出一聲巨響, 三道木閂齊腰斷裂,零碎地落在了前院的空地上,一列精兵緊跟着闖了進來,刃甲鋥亮,泛着冷光,如衆星拱月般簇擁着一人,正是渾身雪白的玉隱。
那雙充滿了狠厲的鳳眸先是掠過嚴子航,爾後微微眯起,毫不猶豫地下了必殺令:“把這院子裡的活物全給我殺了,一條狗都不許留。”
士兵立刻舉刀衝了進來,說時遲那時快,白以檀拉着嚴子航急退兩步,“啪”地按下了牆上的機關,一扇灰色石牆從月洞門內升起,在衆目睽睽之下將前後院分隔開了,隨後,蜿蜒起伏的圍牆上也聳起無數把鋼刃,瞬間將翻牆的人捅死,屍體掛在空中,淅瀝瀝地往下滴着血,染紅了大片白牆,白以檀沒空作嘔,拉着嚴子航迅速閃進了書房,玉隱的冷笑聲在關門之前陰森森地飄了進來。
“整座白府都已被王爺的人包圍了,你們跑不掉的,休做垂死掙扎了!”
白以檀背靠在門扉上喘了口氣,隨後上了閣樓,撲至桌前扯出了操控盤,手指上下翻飛,開始啓動前院所有的機關,嚴子航看得心急,又不敢打攪她,擰身就要出去。
“我去看看哪裡能逃出去。”
“沒用的,我們已是巢中鷇,插翅難飛。”白以檀非常清楚眼前的局勢,卻鎮定得不可思議,嘆着氣望了嚴子航一眼,“你這又是何苦,我沒聽你的話回豫州,不是已經說明我的立場了麼?”
嚴子航怔了怔,繼而狂怒:“你聽懂了爲何不走?即便沒有玉隱這一出決王也不會饒了你,這根本就是死路一條,你爲什麼不聽勸!”
“我不是不聽勸,我是根本就沒做凜王會輸的準備。”
嚴子航怒極反笑,連說了三個好字,然後反問道:“那現在呢?就算城外那場仗他贏了,誰來解你的燃眉之急?誰來救你於危難之中?”
白以檀灼灼地盯着他,水眸閃動着光澤,毫無懼意,“還有機會,尚可自救。”
“自救?”嚴子航指着前院那些砸牆不成開始射箭的士兵,一字一句地說,“玉隱起碼帶了三百精兵,拿下十個白府都不成問題,你要怎麼自救?”
“看着。”
白以檀起身把他往閣樓邊一推,然後撥動了操控盤上的按鈕,只見前院平坦的空地一陣搖晃,猶如巨鯤張開了大口,瞬間吞噬許多生命,復又闔上,將尖叫聲隔絕在黑暗的地底。僥倖逃過一劫的士兵不敢再站過去,遠遠地避開了地陷範圍,哪知下一秒,牆內忽然轉出數把強弩,他們尚未來得及反應便被射成了刺蝟,有的一箭穿心,有的苟延殘喘,庭院成了血海,慘不忍睹。
三百精兵還剩一半。
嚴子航還沒從震驚中恢復過來,玉隱已狼狽逃至門口,下令將外面的人全都調了進來,他們個個手持紅信,並不接近石牆,而是從遠處一枚枚扔過來,在牆下壘成了一個小山包。
“他們要炸燬石牆……”
讀出這個信息之後嚴子航迅速白了臉,扭頭看向白以檀,她額頭滲出了汗珠,指着壁上那一盞造型奇特的青銅燈說:“等他們進來你就向左轉動燈盞。”
嚴子航不敢怠慢,緊緊地盯着樓下那些人的一舉一動,只聽一聲轟隆巨響,石牆被炸得粉碎,士兵們從滾滾黑煙中探出了身子,小心翼翼地行進,嚴子航瞅準機會扳動了燈盞,一張彌天大網從空中落下,內側懸着的鋼刃扎得處處開花,慘叫迭起,又有幾十名士兵倒下了。
玉隱看着這一幕銀牙幾乎咬碎,恨不得立刻將白以檀拖出來碎屍萬段,倏地擡頭,迎上嚴子航冰冷卻堅毅的目光,心底越發恨透了白以檀。
這女人究竟施了什麼巫術,竟能讓自己陣營的人倒戈相向?該死,她一定要殺了她!
“給我一鼓作氣衝進去!不管是誰都格殺勿論!”
這些都是雲決的親兵,雖然懼怕白以檀的機關,但忠心不允許他們退縮,於是在玉隱的指揮下,他們再次挺進了內院。
步步爲營地走了一段距離,連花花草草都避開了,再未出現任何機關,士兵們都略微鬆了口氣,心想這宅子再如龍潭虎穴也該到此爲止了,然而一回頭,方纔背靠背的兄弟卻都不見了,眼前飄起了薄霧,白濛濛一片,周圍安靜得彷彿一個人都沒有。
嚴子航看着他們鬼打牆似地轉來轉去,不禁疑道:“他們這是怎麼了?”
“踩在迷魂陣裡了。”
白以檀不再撥弄機關,緩緩走到他面前,與他一同觀望着樓下的情形,容色虛白,有些站立不穩,嚴子航連忙擡手扶住了她,知道這東西極其耗費心神,便也不再問東問西,只道:“還需要我做什麼?”
“不需要了。”她輕搖螓首,眸光漸漸浮空,“這陣是我最後的底牌了,若他們能通過……你便擒着我下去請罪吧。”
嚴子航託着她的手一緊,緩慢而凜然地說:“你休想。”
白以檀溫吞地笑了笑,不再與他爭辯。
這時,玉隱的笑聲從樓下突兀傳來,“哈哈哈,白以檀,這等低級陣法你也敢拿出來,不知道陣法和星象是欽天監監正必學之物嗎?”
話音剛落,內院四角的參天樟樹被攔腰斬斷,一縷紅光在空中劃出道弧線,精準地落在了陣眼上,隨着爆裂聲響起,四周飛沙走石,塵土飛揚,待一切落定,迷霧盡然消散,樓上樓下清晰得彷彿近在咫尺。
陣破了。
白以檀微微側過身,雙手併攏伸至嚴子航面前,他既驚怒又心疼,卻反手一推將她掩至身後,挺立於方寸之間,獨自面對着即將蜂擁而至的士兵。
銀鈴般的笑聲響起,他感覺身後的嬌軀貼近了些,在他耳邊低聲說:“你活下去,幫我同他說一聲,我……等不到他的答案了……”
說罷,白以檀閃電般抽出一支匕首塞到他手裡,爾後架在了自己脖子上,待玉隱等人上來,見到的便是嚴子航挾持她的模樣。
“呵呵,我今日算是知道決王殿下手裡捏着的到底都是些什麼貨色了,一個帶兵猛攻民宅卻被幾個機關弄得丟盔棄甲,一個假扮英雄救美卻只爲了搶那最後一擊的功勞,唉,這麼大手筆只爲殺我一人,小女子真是受寵若驚呢……”
玉隱聽她這麼一說,目含疑色地看了看嚴子航,他緊抿着脣,眼底怒火交織,匕首已割出了血印子,這狠勁倒真像是白以檀說的那樣。不過這暫且放到一邊,她現在要親手取了白以檀的命,澆滅自己心中沸騰不止的怒焰。
“把嚴子航給我扣住!”
她一聲令下,士兵立刻將兩人分開,嚴子航使勁掙扎,幾乎想衝過去一刀刺進玉隱的心臟,卻被白以檀帶着懇求的眼神制止了,一晃神,匕首已被士兵奪走。
玉隱泛着森然的笑意慢慢靠近白以檀,將她逼至閣樓邊緣,半截身子仰在空中,只需輕輕一推便會摔落在泥地上,生死難料。
“白以檀,我時常懷疑對你的判定是不是有誤,如果你真是重生之人,怎會把籌碼全都壓在雲凜這個最爲弱勢的皇子身上,怎麼會有人傻到這種地步?可今天我知道了,你不是傻,是愚蠢,就像期待着區區一介迷魂陣會困住我一樣,簡直蠢不可及。”
白以檀擡眸,淡漠地看了眼玉隱,姣好的面容並無多少驚訝之色,“看來你也是重生之人。”
“是。”玉隱呵呵輕笑,湊近了她頰邊說到,“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前世我追隨廢太子,南疆蠱王就是我爲他招來的。”
“原來前世害他的人還有你。”說完這一句,白以檀的神色越發清冷,宛如黃沙連天的荒漠,連一絲情緒也抓不到,玉隱並未察覺,仍不斷刺激着她。
“是啊,我可是主力呢,這一世讓他多活了這麼久,你應該感謝我,不過這會兒應該命不久矣了,天機營加上瞿陵關守軍,他就跟你一樣插翅難飛呢……”
白以檀倏忽一笑,道:“那我是該謝謝你,活不成還能與他到陰間當對鬼鴛鴦,再或者……我們雙雙重活一世,到時記得提醒我,早點除掉你這個蛇蠍毒婦。”
玉隱神情驟變,陰狠地說:“好,我就讓你知道什麼叫做蛇蠍毒婦。”
說完,她抄起匕首徑直插入了白以檀腹中,動作之快讓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
“不——”
嚴子航大吼,雙目赤紅,瘋狂掙扎,卻無法擺脫禁錮,眼看着玉隱又要拔出匕首再捅一刀,白以檀忽然抓住她的手,頭一仰,齒間機關射出一根極細的銀針,瞬間沒入玉隱眉心,留下一個血點,她雙目圓睜,踉蹌着退了兩步,轟然倒地。
“有本事……你再活一世來害他……”
白以檀寒霜吐露地說完這一句就失去了所有力氣,捂着腹部的手垂至一旁,鮮血爭先恐後地涌出,就在此刻,府外傳來了整齊的靴聲,一抹玄色影子驚電般閃至樓下,目睹嬌軀如飄絮滑落的這一幕,活似被人在心尖剜下了一塊肉,疼到窒息。
“檀兒!”
隔着鏤空欄杆,白以檀模模糊糊地朝下看了一眼,雪白的嘴脣彎了彎,綻出一抹淺笑,沉入了無邊黑暗之前,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他凱旋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