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書記發言前又是那意味深長的笑容:“同志們,我一直在聽大家講,爲什麼呢?因爲我們常委會很少會討論到建築承包的問題,畢竟我們都不是專家,精通馬列不代表樣樣精嘛,像這類的問題本來是應該交到建設局等相關部門決定,但是呢,這次政府投資項目又關係到延山的未來,咱們這些門外漢也只有充充內行,暢所欲言,但最後的決定權,我想並不在我們延山常委班子手裡,而是要由建設局,計量局等在座這些列席的一線同志們決定,術業有專精嘛!”
說着對杜大偉笑道:“杜局長,你說是這麼個理兒吧。”杜大偉笑着說是,心裡暗罵,老狐狸總是冠冕堂皇這一套,最後還不是看你們常委班子怎麼定?難道你們會議的基調是贊同由正東建築承包,我們唱反調用別的公司?那我這局長也做到頭兒了。
陶書記又笑着道:“我呢,對這種門外漢會議奉行的是多聽少說,同志們說得都很有道理,我呢,就說一點,政府投資工程嘛,對外承包時不講條條框框,只認建築公司的資質和實力,就像唐書記一直主張由省建築公司承攬所有工程一樣,我對工程承包也持實力爲上的觀點,不分親疏遠近。”
陶書記話說得含糊,但在場誰不是從琢磨這種含糊其辭的話語中過了大半輩子?誰都能聽明白,陶書記這是支持姚書記的大興建築呢,幾家建築公司中,大興建築實力最爲雄厚,更有“建築工程專業承包二級”的認證,雖然那時候資質認證剛剛興起,規則也比較雜亂,但人們已經漸漸接受企業認證的理念。陶書記說“實力爲上”,自然是支持大興建築。
李縣長臉色一變,看老陶的眼神不由多了幾分恨意,本來以爲他已經將自己這個有名無實的二把手打壓的差不多了,誰知道眼看自己可以勝出姚書記一局,老陶馬上再次給了自己當頭一棒,這是存心完全架空自己啊,就是要讓自己在縣委威信全無。
老陶一說話,本來中立的政法委葉書記也笑着轉了話鋒:“不錯不錯,我完全贊同陶書記的看法。”
這樣一來,姚書記那邊就有了五票,李縣長四票,李縣長看看唯一一個未發言的唐逸,心中苦笑一聲,唐書記是肯定慷慨激昂的再次要求將工程交由省建築公司承包的,他這一票等於棄權,五票對四票,自己又輸了。
李縣長正嘆氣,唐逸已經微笑道:“好像就我一個沒發言了,剛纔聽了陶書記一番話,勝讀十年書啊,陶書記說得不錯,實力爲上,不分親疏遠近。”李縣長撇撇嘴,這不,又要往省建築公司上引了。
“但是什麼是實力呢?幾個證書?註冊資金?我看不見得吧?”唐逸微笑掃視全場,“我覺得,蓋出來的樓房才能體現出建築公司真真正正的實力,誰的樓房蓋得好,誰的實力就好。”
又笑道:“你就算拿到美國大建築聯盟的認證,蓋得樓房第二天就垮了,那能說明你的實力嗎?我看是間諜還差不多。”
會場一陣鬨笑,李縣長不由得也笑了一聲,心說這個小唐,還是這麼會調節氣氛,突然一怔,不對啊?小唐這話的意思是?細細品味,他,他是投了自己一票嗎?李縣長擡頭看去,卻見唐逸正對自己點頭微笑。
李縣長激動的眼淚差點沒掉出來,心說想不到人家小唐這麼正直無私一個人,關鍵時刻卻來支持自己,這,這叫自己說什麼好呢?
陶書記笑了,看着唐逸,他笑得意味深長。
五票對五票,組織部焦部長中立,會議似乎陷入了僵局。
陶書記笑道:“看來討論來討論去也沒什麼結果,還是由建設局等一線同志決定吧。”
李縣長嘆口氣,老陶話是這麼說,但建設局那幾個單位還不是聽他的?
這時焦部長咳嗽了一聲,說道:“我認同唐書記的看法。”
啊?會場馬上就嗡嗡地響起來,有些局室的頭頭畢竟不夠沉穩,都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焦部長的立場一確定,而且支持了唐書記,意義可就極爲深遠,這代表什麼?代表唐書記,李縣長一方六票勝出,代表李縣長第一次在常委會上戰勝了陶書記,代表了一直遊離在延山政壇格局外的唐書記強力介入,並且第一次角逐就給了陶書記當頭一棒。
衆人都是興奮的議論着,這些頭頭腦腦政治嗅覺何其靈敏?人人知道這次會議影響深遠,很可能是延山一個嶄新政治格局形成的開始,或許,以後的延山再不是陶書記的一言堂,而是會在一系列明爭暗鬥的妥協中發展。
陶書記的笑容難看起來,摘下眼鏡,用眼鏡布慢慢擦拭,也在平緩着心中的不安。
焦部長卻是一陣苦笑,他本來持中立態度,但唐逸發過言後,就對他露出令人玩味的笑容,焦部長自然明白那笑容意味着什麼,唐書記已經亮劍,自己也需要表明立場。
焦部長當時猶豫了好久,他是有心向唐逸示好,但可不想選在這種針尖對麥芒的會場上表立場,如果今天支持了唐逸,那再想在陶書記姚書記面前左右逢源是萬萬不能了,人家都會將自己看成是唐書記的死黨。
焦部長內心掙扎,心裡苦笑,但擡頭看到唐逸目光漸漸犀利,焦部長咬咬牙,罷了罷了,就賭一把吧,當下也不再猶豫,發言支持唐逸。
等看到陶書記陰惻惻的目光,焦部長心卻漸漸定了,人就是這樣,未決定之前怕這怕那,患得患失。真正下了決心的事兒反而無所畏懼。
李縣長興奮的對陶書記道:“陶書記,投票吧?”
陶書記慢條斯理戴上眼鏡,笑了笑:“投什麼票,又不是常委決議,咱們不早就將基調定了嗎?咱們就是說說自己的看法供一線同志參考。”說着轉頭對杜大偉道:“杜局,你聽了我們的發言,有什麼看法,城市建設你們是內行嘛,你覺得這幾家建築公司哪一家最合用?別有顧慮,照實說。”
李縣長氣得臉都快青了,老狐狸實在狡猾,就這樣輕輕鬆鬆將這次常委會的失敗揭過,反而徵詢起城建局的意見,城建局杜大偉那人最滑頭,還不順他話頭給他圓場?肯定選擇姚家的大興建築,那麼老陶等於將自己和唐書記幾個常委完完全全戲耍了一番。
李縣長越想越氣,想站起來分辯,卻不經意瞄到右邊鄰座的唐逸,卻見他微笑品茶,混如沒事兒人一樣,楞了一下,心中不由得一陣慚愧,自己這是怎麼了,還不如一個二十多歲的年青人沉得住氣,搖搖頭,靠在了椅背上。其實也不怪李縣長失態,當一個人眼看就要品嚐勝利的果實時,卻發現原來是失敗的陷阱,心理上的巨大轉折使得他沒了往日的從容。
唐逸品着茶,冷笑看着陶書記,心說老陶啊老陶,你就爲了面子一意孤行吧,如果真選擇了大興建築,就姚衙內那草包?不把工程攪出點兒事來都對不起他那花名,到時候我可就不客氣了。
陶書記笑着徵詢杜大偉的意見,杜大偉可就犯了難,兩邊自己都得罪不起啊,任一個常委的胳膊都比自己大腿粗,現在是兩大常委集團角力,自己夾進來作肉餅嗎?
杜局長轉了轉眼珠,笑道:“這個,這個問題我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畢竟要謹慎對待嘛!回頭局裡請專家開個座談會,再和其它相關部門協商一下,等有了具體的意見我再向縣委彙報。”
陶書記雖然對杜大偉沒當場表態支持自己有些不滿,但想想這樣也好,自己也不算丟面子,算是和李縣長那邊打了個平手,剛想點頭表示同意,老姚鐵青着臉說話了:“杜局長,你們建設局是幹什麼吃的?這次會議提前三天就通知你們了,該研究的該決策的不應該早早作好準備嗎?你們這是什麼工作效率?我看你這建設局長很不稱職!”
不怪老姚生氣,本來這次常委會是他和李縣長之爭,誰知道各個常委表態後,老姚愕然發現自己成了邊緣人,實際上的交鋒在陶書記和李縣長唐逸之間展開,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十一常委之一,份量好像就是十一票中的那一票,怎不讓自以爲延山二把手的他氣憤填膺。
聽到杜大偉不明確表態,老姚就將邪火燒到了他頭上。
聽到老姚劈頭蓋臉的訓斥,杜大偉可就有些惱了,皺皺眉,扭頭去看唐逸,卻見唐逸對他微微點頭,心一橫,道:“姚書記說得不錯,我們確實應該作檢討,其實本來我們已經確定了企業人選,只是抱着謹慎的態度想再研究研究,既然姚書記有些急,那我就提前公佈吧,我們建設局的意見是這次小花園工程的承包交給正東建築。”說完心裡也嘆口氣,罷了,反正這些天自己和李安稱兄道弟也是爲了攀上唐書記,能在這種情況下向唐書記示好想來他會更看重自己吧。至於陶書記那邊兒,再想辦法慢慢緩和吧,再者說了,是老姚逼得我,陶書記也怪不到我。
聽到杜局長表態支持唐逸李縣長一方,也看到了杜大偉和唐逸的眉來眼去,各個常委表情可就豐富起來,大概人人心中都會同時浮起一個念頭兒,唐書記什麼時候對下面的行政事業局也有了相當程度的操控力度?
陶書記臉色鐵青,看看杜大偉,看看姚書記,又看看唐逸,也不知道該罵他們誰,可是不管怨誰吧,今天自己的臉是丟大了,不幾天,延山就會傳遍了吧,常委會上李縣長壓了陶書記一頭,最可怕的還是那些以訛傳訛,滿天飛的謠言,想來肯定會說自己影響力如何如何衰退,在縣委的話語力度如何的減弱。
就算不用理這些謠言,但看看在座的常委人人不可捉摸的表情,看看竊竊私語的機關局室頭頭腦腦,他們,肯定都會打起自己的小九九,自己再想像以前那樣令行政通,怕是難嘍。
散會時,李縣長親熱的和唐逸握手,笑道:“唐書記,謝謝!”
唐逸笑着搖搖頭,正想離開會場,紀委書記雷浩又湊過來,笑道:“唐書記,咱們是老相識了,哪天一起喝一杯?”他是上一屆班子的政法委書記,還曾經在常委會上狠狠批評過唐逸。不過唐逸成爲縣委書記後兩人見面也只是客氣的點頭,唐逸知道他心裡可能轉不過彎,畢竟以前的小卒搖身一變成了自己的領導,任誰心裡都會有疙瘩。
唐逸也就識趣的從不主動和他說以前如何如何來攀交情,就當兩人以前不認識。這次聽他主動說起這話茬兒,笑着道:“成啊。”
陶書記看着微笑和各個常委握手的唐逸,再看看身後垂頭喪氣的老姚,狠狠瞪了他一眼,大步離開了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