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四號是一九九一年的除夕,鵝毛大雪沸沸揚揚下了一天,延山縣銀裝素裹,一派北國風光。
看着窗外飄搖而下的雪花,唐逸輕輕嘆口氣,有些說不上的惆悵,大概是因爲孤獨吧?
“唐書記,您真的在這裡啊,沒回家過年?”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柳家順陪着笑臉走了進來。
罐頭廠的事早就落下塵埃,最後唐逸並沒有真的將柳家順按在什麼黨小組組長的位子上,而是在鎮黨委討論後,任命他爲鎮建設管理服務站站長,別看是鎮政府,其實卻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什麼農村經濟服務站,社會保障事務所,國土資源所,計劃生育服務站等等十幾個部門,當然各個掛着銜的領導,手下其實沒有幾個兵。
柳家順對唐逸是千恩萬謝,會後專門找唐逸感謝,真正參與了鎮委的會議,他才知道現在的鎮上,唐逸說話可比柳大忠響得多,他本來以爲在這一面倒的會議中自己肯定被唐逸藉機免職,任命爲什麼罐頭廠黨小組組長,可是唐逸卻沒那麼做,而是一力主張給他重新安排工作,當他會後找唐逸表示感謝時唐逸只是淡淡說了句“你的工作能力還是有的,我一向對事不對人。”把個柳家順搞得很有些感激涕零的意味,這不,聽說唐逸過年要留在鎮上過,他急忙巴巴的趕來問候。
唐逸笑笑:“沒有,就這麼幾天假,還不夠路上來回折騰的。”心裡有些發苦,家?母親遠在海外,老爺子那裡怎麼都感覺有些生疏,那香山的別墅不像個家,倒像個牢籠。
“那怎麼成,大過年的您這兒孤零零的,要不,年夜飯去我家吃,我叫媳婦兒好好弄幾個菜!”柳家順話音還沒落,辦公室的門又被人推開,一陣刺骨的寒風吹入,陳方圓胖胖的身子鑽了進來,回手用力關好門,搓着凍得發木的手,抖落掉身上的雪花,這才笑呵呵對唐逸道:“唐書記,我是請您吃年夜飯的,咦?柳站長也在?”說着話纔看到了柳家順。
柳家順急道:“老陳,咱可得有個先來後到,唐書記是我先邀請的,要排,你也得排在我後面。”
陳方圓圓臉上堆滿笑容,道:“話可不是這麼說吧?聽我家珂兒說你可是請唐書記吃過飯,我這是大姑娘上轎第一遭,您得讓着我是不是?”
唐逸笑起來:“得了得了,倒好象我成香餑餑了,今天我去老陳家吃飯,柳站長的飯嗎等過完年我回請你。”
踩在積雪上咯吱咯吱的,外面寒風刀子一般銳利,陳家距離鎮政府不遠,是一座整潔的小院,陳方圓這幾年小賣部賺了些錢,小院子收拾的也似模似樣,鐵藝的柵欄,水泥坪前是一簇簇的松柏,房子也不是農家慣常的三間房,而是前三後三的六間複式建築平房,客廳在過堂的東屋,裝修的很漂亮,淡黃的瓷磚,黑色沙發,茶色茶几,黃色組合櫃,佈局雅緻,照出照片就說是市裡的居室也不會有人懷疑。
唐逸坐進軟軟的沙發,笑道:“老陳,你這陳家坨的財神爺可是名副其實哦!”
陳方圓連連搖頭,道:“在唐書記面前,哪有我老陳的事兒?唐書記,如果您作生意,那我老陳敢說一句,您肯定大發,只是您志向高,不在乎小小的生意。”
陳方圓臉上是誠摯的佩服:“唐書記,鳳梨罐頭全賣掉了,您那點子都絕了!知道嗎?罐頭廠的工人都在背後喊您恩公呢?以後做生意的事兒您可要好好指點我。”
唐逸笑着擺擺手,真說起生意經,自己可是遠不如陳方圓的,只是自己見識過二十一世紀的營銷策略,更知道幾年後產品第一注重就是包裝,就是宣傳,自己的觀念比陳方圓更爲開放而已,卻不是真的有什麼生意頭腦。
陳珂媽端上水果盤,煙盤,和瓜子糖果盤,笑道:“唐書記,你別和老陳謙虛,我還是第一次見我家老頭子這麼佩服一個人,你別看他整天笑眯眯,其實傲得很呢,以前說起誰來都是不服不忿的,都認爲沒他強,但這些天,可是天天唸叨您唐書記,您真的要多費心,多指點我家老陳。”
陳珂媽已經快奔五張了,但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眼角眉梢,依稀可見當年的美貌,看來陳珂是遺傳自她的基因,幸好陳珂沒有她老爸半點影子,唐逸心裡胡思亂想,嘴上笑道:“大媽您別忙了,我這人不懂客氣,在這兒就和在家一樣。”
陳珂媽爽朗的笑道:“那就好,就怕您不當這是自己家呢。”
唐逸點上一根紅塔山,打量着屋裡的佈局,看似不經意的問道:“陳珂呢?怎麼不見她?”
說起陳珂陳珂媽臉上一黯,嘆口氣道:“這孩子,這幾天都吃不下飯,她不是想參加今年升大專的考試嗎?前幾天的模擬考試好像考得不咋樣。這幾天天天哭呢。”
其實唐逸來陳家也是想看看陳珂,過年前幾天陳珂就請了假,一直再沒見到她身影兒,對於已經習慣她這個小愣頭青在身邊晃悠的唐逸,這幾天不見,還真覺得缺了點兒什麼。
唐逸知道乾媽的大學是認識養父後纔讀的,好像要幾年後了,讀的成人高校,卻沒想到她原來剛剛工作沒多久就已經開始準備參加中專升大專的考試了。
“我去看看她吧!不就是模擬考試嗎?還影響工作?我得批批她!”唐逸說得正義凜然,陳方圓和陳珂媽面面相覷,都傻了眼,這纔想起女兒是他的下屬,尤其是這幾天爲了模擬考試的事兒班兒都沒上,自己老兩口一時嘴快,倒闖了禍。
在陳珂媽陪同下,來到陳珂的閨房,房間佈置的很雅緻,帶着少女特有的芬芳,陳珂直挺挺躺在牀上,頭蒙着紅緞子被,被子一顫一顫的,似乎在小聲啜泣。
陳珂媽有些擔憂的對唐逸低聲道:“唐書記,要不,過幾天再批評?您看她現在……怕也聽不進去……”
唐逸擺擺手,擡高了聲音:“陳珂!起來!”
被子裡的啜泣突然停下,接着紅綢被猛的掀起,陳珂直挺挺坐起來,精緻的小臉上滿是淚痕,看到唐逸就在眼前,自己並沒有聽錯,陳珂有些懵,傻傻道:“唐……唐書記,您,您怎麼來了?”
雪白的毛衣緊緊裹住她苗條的身段,胸部曲線優美誘人,唐逸心一跳,忙將目光轉開,咳嗽了一聲道:“小陳,不就是個模擬考試嗎?你哭什麼哭?工作也不搞了,這還是其次,你叫你爸你媽怎麼辦?大過年的陪你掉眼淚?你就不能讓他們過個安穩年?”
陳珂本來就委屈,家裡驕縱慣了,再被唐逸疾言厲色的訓斥,眼淚唰唰的掉,賭氣道:“我在家哭礙你啥事兒了?你,你管的倒寬!工作,工作我不幹了!我不幹了還不成嗎?”
陳珂媽嚇了一跳,怎麼也沒想到女兒敢這樣和唐逸說話,其實這也怪唐逸,沒事兒就喜歡逗弄陳珂,時間長了,陳珂當然就不怎麼怕他。
唐逸沒想到真把她逗急了,心說看來高考現在在她心裡還真是挺重的,搔搔頭,陳珂媽輕輕拉拉他:“唐,唐書記,咱,咱先出去,我,我回頭好好數落她…….”
唐逸擺擺手,看着陳珂梨花帶雨的慘兮兮的模樣,一陣好笑,伸手道:“模擬試卷發下來沒?哪科考的不好,我看看?”
陳珂抹着眼淚,也不理他,陳珂媽忙走過去拉開寫字檯抽屜,從裡面拿出一疊卷子,遞給唐逸道:“您看看這是不是?”
唐逸翻了翻,是語數外模擬題,其它科目還好,,數學56?“56?”唐逸不由得撲哧一笑,乾媽原來學習上還是個草包,這可是一百五十分的題啊。陳珂氣得咬着嘴脣瞪着他,看樣子恨不得咬唐逸一口。
翻着數學試卷,唐逸越看越覺得好笑,乾媽咋這笨啊?簡簡單單的函數原理好像都沒弄明白。
“笑什麼笑!好像你什麼都懂,什麼都厲害似的!”陳珂不知道怎麼,從唐逸進來,眼淚倒是漸漸止了,好像心裡的委屈在頂唐逸時一股腦都吐了出去,只是看到唐逸的笑容卻是越來越氣。
唐逸笑道:“我懂得東西不多,不過嗎,這學習我還懂一點,你知不知道,我可是高考的狀元。”唐逸說得是自己上一世。
“嗤,吹牛,你們黨校和高考是兩碼事兒!”陳珂撇撇嘴。
“我上黨校前可是參加高考了!”唐逸笑着拿着數學卷子走到陳珂身邊,指了指其中一道函數對稱求值的題,笑着道:“就說這道題吧,你根本沒理解函數取值範圍的概念,你這樣…….”說着拿過筆在紙上比劃着爲她講解,陳珂開始滿臉氣憤,漸漸轉爲驚異,最後一拍腦袋:“呀,我怎麼就沒想到。”
唐逸笑道:“還拍,越拍越傻兮兮。”
陳珂白了他一眼,接着眼睛一亮,大眼睛卻轉動起來,唐逸微笑道:“我可以幫你補課,但你的態度可得改改,以後不許頂撞我,還有,沒人的時候管我叫老師!”
陳珂媽笑得臉上開了花:“哎呦唐書記,您真是寬宏大量,不但不計較,還願意教她,這可就好了,陳珂這大學有指望了,唐書記,您可真是個能人!”
“去,還不快起來,給唐書記炒幾個小菜?”陳珂媽慈愛的申斥着陳珂,又對唐逸笑呵呵道:“這孩子幹啥都不行,就是炒菜拿手。”
唐逸笑着點頭,乾媽的廚藝那還有得說?
陳珂笑嘻嘻起牀,唐逸和陳珂媽回到客廳,陳方圓聽到唐書記要作陳珂的老師,笑得合不攏嘴,一勁兒道:“唐書記真是關心下屬,不虧是模範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