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天的怒火彷彿是從冷軒蓉的身體之中迸發出來了一樣,她從來沒有指望過回有什麼人能夠理解她所經歷過的那些事情,她可以把前世一切原原本本說出來,可冷軒蓉知道,她知道!就算是她把那些事情說出來了,也沒有人會相信。
前世?也許不過是一場煙雲一場噩夢。爲了那虛無縹緲的前世她就做出這麼多的事情麼?簡直不可理喻。
冷軒蓉的前世彷彿是隻屬於她自己的一生,那些人,那些事,那些仇恨,到現在回頭看看,真的是太遙遠太遙遠了。
然而……
冷軒蓉眼中閃動着冰冷的淚光,她望着樑三公子,望着他眼中如火的仇恨,冷軒蓉突然挑起嘴角,笑了。
淚水從冷軒蓉臉頰劃過,她肆無忌憚的放聲而笑。
竇皓維看到冷軒蓉這個樣子,心裡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一樣。冷軒蓉剛纔所說的話,他有些聽懂了,又有些沒有聽懂。還是與從前一樣,冷軒蓉這些話裡隱藏着深深的東西,像是連她自己都不敢碰觸,連她自己都爲之恐懼的東西。正是因爲她深藏在心底的東西才使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去做那些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就如樑三公子所說,她是躲在暗處操縱着許多事,若非有樑三公子的出現,他竇皓維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冷軒蓉到底做過什麼。
爲什麼?到底她藏了些什麼?
就算是竇皓維天資聰慧,卻也想不通這一點。
冷軒蓉的身世他早就瞭解的清清楚楚,如她自己所說,一介弱女,她哪裡來的這麼多恨……
想到這裡,竇皓維不由得長長嘆了一口氣。
這時冷軒蓉也止住了笑聲,她擦掉眼角淚痕,再次開口,卻換了柔和的語氣,輕聲道,“樑三公子,你大概是知道的,當初在衲巖縣,第一個與我冷軒蓉起了爭執的,是那個韓掌櫃。若非他貪圖家父僅存的幾支名貴毛筆,也不會落得那個下場。還有那個誆騙了我的父親,意圖將我賣給柳家死去的兒子做沖喜媳婦的陸媒婆,她黑了心肝,也是死有餘辜。再後來,是那個一直聽從賀笠靖指使差點要了我父親性命的李渡恩,在他們之後,才輪到你父親樑秋榮。”
冷軒蓉淡然的說着話,就好像之前的樑三公子,這一切從她嘴裡說出來,彷彿與她一點關係都沒有。
“你樑三公子是個聰明人,仔細想想,別人都死有餘辜,爲什麼偏偏你們樑家就是冤死?哼。”冷軒蓉冷哼一聲,“當初官銀被劫一案事發,你父親樑秋榮爲了免於朝廷責難,將罪名推到毫不相關的曾顏良身上,誣陷縣衙衙差們勾結匪徒。如今事情真相大白了,我倒要問問你,這些人死後留下污名,冤是不冤?他害人不成,引火自焚,這也是他自己找的。我冷軒蓉與他樑秋榮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這仇恨是從前世留下來的,今生我也並沒有要害死你們全家人的意思,只可惜,天意如此,你們樑家作孽太深,所以纔會落得如此下場。”
“前世?”樑三公子雙眼如火,卻依然顯得十分自在,他玩味着冷軒蓉的話,冷聲道,“你口口聲聲說什麼前世今生,如果前世我那父親真的欠了你什麼債,那麼今生他死在你手裡,便是還了。可除了父親,其餘那些人命,冷軒蓉,你就從今生開始揹負,等着來生再有惡報吧。”
冷軒蓉的身子隨着樑三公子的話微微顫抖,樑三公子說的每一個字都釘在了她的心中。
樑三公子閉上雙眼,長出了一口氣,再睜開眼睛,神情有些茫然。
“敢說有恨,倒也難能可貴。冷軒蓉啊冷軒蓉,哪怕是你恨的有理有據,可你終究膽小,連因由都不敢說出口。”樑三公子看上去有些失望,他站起身來,走到冷軒蓉面前,突然俯下身死死盯住冷軒蓉的雙眼,冷聲道,“你倒不如承認了,你不過是地獄了爬出來的惡鬼,只以害人爲樂,又何苦爲自己找上這麼多的理由藉口,圖一個安心呢。”
“啪”的一聲脆響,冷軒蓉的手重重打在了樑三公子的臉上。
冷軒蓉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憤怒過,她甚至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如此憤怒,她也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惡狠狠望着樑三公子,以同樣冰冷的聲音說道,“縱使我冷軒蓉真的是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縱使我真的以害人爲樂,我所害的,也都是那些害過我的人!理由?藉口?我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在爲自己尋找理由尋找藉口,不過我所找的理由和藉口不是爲了讓我安心,而是爲了讓我能夠在這些不該活的人身邊活着,爲了讓我能夠等到那些該死的人走上黃泉路!”
樑三公子臉頰浮起幾個通紅的印記,他那淡然的笑容也消失不見了。他與冷軒蓉兩人互相對視,樑三公子的神情越來越猙獰。
所有的忍耐所有的理智都像是被眼前這個小丫頭的眼神灼燒的灰飛煙滅,樑三公子突然伸出手來死死攥住冷軒蓉的手臂,厲聲怒道,“到底是爲什麼!到底是爲什麼!爲什麼你能做到這些事?爲什麼到了現在還不說出你心底藏着什麼!冷軒蓉!你說!你說!”
冷軒蓉的手臂被樑三公子攥的像是馬上就要斷掉一樣,情急之下,冷軒蓉狠下心來,一把抽出藏在袖筒裡的剪刀,衝着樑三公子胸前就是一劃。
只聽“滋啦”一聲脆響,一股殷紅血跡噴濺而出。
樑三公子猛地後退幾步,伸手捂住了自己胸前的傷口。
一道劃痕劃破了樑三公子身上的衣衫,劃破了皮肉,卻並不至命。
再看冷軒蓉,緊緊攥着手中銳利的剪刀,邁大步朝着樑三公子走了過來。
冷軒蓉眼中彷彿泛起了嗜血的紅光,她臉上森冷的表情讓人望而生畏,樑三公子胸前疼痛難忍,卻依然死死咬着牙站在那裡望着冷軒蓉。
“樑慕寒,我說過要告訴你。”冷軒蓉毫無畏懼,站在樑三公子面前,輕聲說道,“我冷軒蓉,是經歷了兩世之人,前一世,你的父親害死了我的至親至愛,對我百般凌丨虐,將我推向無盡的痛苦的深淵。不單是他,就連那賀笠靖和安平之也都是一樣。我冷軒蓉今生今世找他們報仇,這些人,萬死難償我心頭惡恨!前世仇怨,我今生全都報了!”
冷軒蓉這話說的聲音極低,低到連呆愣愣站在一旁看着這些事情一瞬間發生的竇皓維都沒有聽清楚,然而樑三公子卻聽清楚了,一字一句,他都聽的清清楚楚。
兩世之人?前世仇怨?
樑三公子望着冷軒蓉,看到她此時陰冷無比的神情,樑三公子突然向後跌了一步。
人世間,難道真的有前世今生?若是沒有,這女子便是瘋了。
可回想當初,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冷軒蓉都彷彿洞察水火,能夠未卜先知,若非不然,憑她一介弱女,又怎麼能走到今天?
前世……前世?
她口中所說的前世是什麼樣子?前世的她又是什麼樣子的?若是她有前世,那麼他樑慕寒,他們樑家滿門,是否也有前世?
“慕寒……慕寒!”
耳邊突然響起竇皓維的呼喚聲,樑三公子猛地回過神來,呆呆扭頭望向了竇皓維。
“慕寒,你身上還在流血,我這就叫人去找大夫來!”
“不必……”樑三公子苦笑着低頭看看自己胸前傷口,搖頭道,“皮肉之傷,過不了幾天也就好了。”說罷,他擡起頭望向冷軒蓉,笑容之中,帶了一點釋然,“冷軒蓉,我樑慕寒與你不同,生生死死不過是一時一刻的事情,你殺了我的全家,我卻不想殺你。今天你在我樑慕寒身上再留一道傷疤,日後我再看到這傷痕,定能想起你。人生幾十載,爭過這一時,你卻未必能夠爭過一世。若是真如你所說……”前世……樑三公子搖頭,“不知道你能否看到你與那個曾顏良未來如何呢。”
森冷的話語,森冷的笑容,讓冷軒蓉再次想起了剛纔樑三公子所說的話。
他做了什麼?
竇皓維扶着樑三公子坐下,然後他喚來了守居,讓他去找大夫。等守居跑出去之後,竇皓維纔來到冷軒蓉面前,輕聲道,“冷姑娘,你與慕寒之間的恩怨,只怕是化解不得,我只想勸冷姑娘一句,人若害人,終將有失,不管冷姑娘從前做過什麼,以後……還請姑娘消消心中戾氣,也免得惹火燒身……”
這是勸告?不是,這是警告。
冷軒蓉握着剪刀望着竇皓維,苦笑出聲,低頭輕語,“皓維先生只說讓軒蓉不可害人,卻不知道,我無害人心,人有傷我意,我冷軒蓉能苟活至今……皓維先生難道不知道是有多難有多險嗎?”
一句話,問的竇皓維啞口無言。
他曾親眼看到驍瀚王杜亦霖火冒三丈要殺冷軒蓉,他曾捨命相救,他曾看到冷軒蓉垂死掙扎,他曾心如刀絞。
對於他竇皓維而言,冷軒蓉做過的事情是對他有所欺騙有所隱瞞,可仔細想想,她這麼做,是爲了能夠活下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