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山風凜冽,像是能從人的骨頭縫兒中穿過去一樣。齊宗燕迷迷糊糊打了個寒戰,猛然睜開了眼睛。四周還是一片黑漆漆的,他仔細聽聽,自己身邊似乎只有細微的鼾聲。齊宗燕稍微安心,他小心翼翼的站起身來,儘量不驚動他身邊那些熟睡的年輕人。
他們一百來號人雖然沒有聚集在一起,但幾乎都圍在附近這幾棵大樹周圍。山頂的風更大一些,齊宗燕心中暗想,明天一定要儘量找個好一點的休息地方,免得讓這些人都受了涼……
這個念頭剛從腦海中閃過,齊宗燕的耳邊突然傳來一絲響動。
齊宗燕的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兒,他循着響動的方向望去,卻只能看到黑漆漆一片樹影。
響動聲沒有停止,而且越來越大,越來越雜亂,這時不單是齊宗燕,有幾個警覺的年輕人也睜開了眼睛,他們呼喚着身邊的同伴,於是百餘號人很快就都醒過來了。
那聲音正在迅速的朝着他們接近,齊宗燕讓所有人都拿好了自己的武器儘量找地方隱藏起來觀察一下。
沒過多久,他們終於聽清楚了,遠處傳來的是一羣動物快速奔跑的聲音。腳踏落葉踩碎樹枝的聲音越來越近,齊宗燕等人都屏息凝神的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觀望着。很快,他們就看到兩道光芒從一棵大樹後面閃出來,那光芒絲毫沒有猶豫的樣子,蹬着四蹄風一般朝着山坡頂上跑去。隨之而來的,又是一道道身影,連最沒有經驗的年輕人也認得出來,那些從他們眼前跑過去的東西,是野狼。
野狼們就像是根本沒有發現齊宗燕等人一樣,以最快的速度穿行而過,它們上了山頂,沒有做片刻停留,直接朝着山谷衝了下去。
望着這羣野狼匆匆而過,齊宗燕總覺得哪裡不對。
按理來說野狼們不可能對他們這些大活人視而不見啊,它們更不太可能這樣冒險從有人埋伏的着的地方穿行而過。令它們這樣做的理由會是什麼?
“糟了!”
齊宗燕頓時臉色慘白,他將所有人都聚集到他身邊,壓低聲音說,“一定是有什麼令野狼都害怕的東西從下面跟上來了。我們快走!”
一聲令下,衆人迅速收拾東西起身準備朝山谷進發。可就在這個時候,幾聲淒厲的慘叫響徹了整個山谷,站在山頂的齊宗燕等人也聽得清清楚楚。那是野狼的悲鳴聲,而聲音正是從野狼們剛纔狂奔過去的方向傳出來的。
幾聲悲鳴之後,山林間似乎也熱鬧了許多。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從山谷的方向順着冷風瀰漫過來,齊宗燕擺手讓衆人停下腳步,他知道,不管野狼在躲什麼,自己連同這百十來個年輕人都已經被包圍了。
一陣絕望從齊宗燕心頭涌上來,但他想不明白,爲什麼自己會被包圍呢?難道官府早就料想到了他們會逃走所以一路跟蹤而來麼?不可能的。武明郡裡那些官吏齊宗燕再清楚不過,他們絕對不可能有這份心思,更不會爲了這麼區區百人特意冒險跑到深山老林中來。跟何況,他們現在的行動都是沒有任何徵兆,可以說都是臨時起意的,這樣的事情,別人又怎麼能夠預料到呢?
難道這深山之中還有別的什麼?
齊宗燕腦海中雖然在胡思亂想,可他的行動卻沒有亂了方寸。他將所有人都叫道了一起,衆人保持着警惕,觀察着周圍的變動。
黑暗之中,處處都像是隱藏着殺機,他們能聽到彼此粗重的喘息聲,這些年輕人的緊張是顯而易見的。
沒過多久,又有響動聲由遠及近而來,這次齊宗燕知道自己猜的一定沒有錯了,他們已經被對方包圍起來,對方正在收縮這個包圍圈。等齊宗燕見到眼前有火把的光亮閃動是,不知爲何,他稍微鬆了一口氣。拿着火把說明對方至少都是人,而不是深山中其他什麼見不得的東西。
幾棵粗壯的大樹成爲了齊宗燕他們據守的屏障,而對面圍上來的那些人則看上去都有些漫不經心的樣子。
火把將他們自己都照的清清楚楚,齊宗燕擡眼打量,發現對方身上都穿着同樣的衣服,戴着同樣的甲冑,乍看上去,就像是護城營的那些軍士們一樣。然而他們又與護城營的軍士們有所不同,他們手中的兵器並不是統一的,而且這些人甲冑上應該有隸屬何方標記的地方,全都只掛着一個薄鐵片。
齊宗燕看到這些人裝束的一瞬間就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身份。他心底一涼,暗道一聲不好,如果這些人出現在了這裡,那別說是要爲朝陽寨留下後人伺機報仇,恐怕他們今晚都要死在這裡了。
對面一個看上去約有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晃晃悠悠上前兩步,衝着躲在高處大樹後面的那些人喊道,“你們都是朝陽寨上逃出來的人吧?”
衆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齊宗燕去回答。
齊宗燕猶豫一下,反問道,“你們就是那些等着爲安家賣命的人吧?”
那中年男人聞言朗聲而笑,“你們這些小小的山賊,要是老老實實的在山上做點尋常買賣,能有今天這一場血光之災嗎?要怪就怪你們那多事的眼睛,要怪就怪你們不應該找到了我們!”
說完這話,中年男人再不等齊宗燕他們說什麼,衝着手下一揮手,冷聲道,“一個活口都不能留!”
這些人如狼似虎一般從四面八方朝着齊宗燕等人衝去,齊宗燕現在所能做的,就只剩下了拼死抵抗。
衝上來這些人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壯男人,他們武功雖然粗淺,但這樣的衝殺卻也十分有力,齊宗燕帶着那些年輕人們依仗着地形稍微有利,一口氣抵擋住了這頭一股衝鋒,雙方頓時陷入了混戰中。
年輕人之中瀰漫着絕望的慘烈,他們都能夠想到,既然這些人能夠找到他們包圍他們,那麼他們身後另外一個隊伍恐怕也早就被發現了。他們只有幾百人,可對方卻可能有成千上萬。逃不出去了。一定逃不出去了。
齊宗燕一邊打着一邊絕望的想,那個安平之一定是在上山之前就將消息傳出去了,他們千算萬算,卻沒有想到安平之會動用這些人來剿滅他們朝陽寨。他們就是因爲發現了這些人的行蹤,所以纔會遭此大難,難道安平之已經不怕這些人暴露了麼?又或者他是隻想用這些人來清除他們朝陽寨,而從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借用武明郡官府的力量?
一定是這樣的。
如果官府出動人手上山來找安平之,那麼這件事就會鬧大,這個消息想必也會傳的人盡皆知。那麼無論這山上有什麼秘密,安平之都受不住了。但如果他讓這些人來動手清除他們,那麼一切都只是一場神不知鬼不覺的行動。安平之失蹤的這幾天,他大可以找什麼別的藉口搪塞過去。很有可能他在出來之前就找好了藉口,所以武明郡官府纔會這麼長時間都沒有動靜!
原來從最開始,一切就都在安平之的掌握之中!
齊宗燕恨得緊咬牙關,他現在真的想肋生雙翅飛回朝陽寨去,把這件事告訴龍寒慶他們。他們一定還在山寨裡等着與官兵拼死決戰,他們一定還想着要用自己的生命給這些逃出來的人爭取時間呢!
齊宗燕殺紅了眼,他手裡拿着一柄長劍,像是凶神惡煞一般見人就殺。他的頭髮早就披散開來,他的目光之中似乎只有敵人了。
身邊又有年輕人倒下,齊宗燕怒吼一聲,又往前衝了幾步。然而戰局此時漸漸明朗起來,齊宗燕身邊與他並肩而戰的年輕人越來越少。
齊宗燕把所有的不甘心與憤怒都灌注到手中這柄長劍上,哪怕只剩他一人,也要報仇!
遠處,火把的光亮搖搖晃晃,之前與齊宗燕說話的男人一臉的不耐煩,按照他的預想,殺這麼一百來個人應該只是舉手之勞,哪知真的動起手來,居然耗費了這麼長的時間。他不住的回頭望着一個方向,之前他撒出去的探子也不知道是在磨蹭什麼,這邊都快完事兒了,他們竟然還沒回來。這深山老林對於別人而言是令人害怕的險地,可對於他們而言,這裡就跟自家後院兒一樣。
“嘖,這幫小子不會又跑哪兒玩兒去了吧!”中年男人咂舌怒道。
就在此時,一個黑漆漆的東西毫無徵兆的從中年男人回頭望去的那個方向飛了過來。中年男人沒來得及多想,擡手一擋,那東西“啪”的一聲撞在中年男人手腕上,而後滾落在地。
一股血腥味頓時散開,中年男人一皺眉,隨即驚覺起來。
他的手腕上沾滿了鮮血,而地上滾走的那個東西,正是一顆人頭。
中年男人暗叫不好,剛要擡手抽出腰間的大刀,卻只覺得自己頸間一涼,不等他眨眼,這中年男人項上人頭便也滾落到了地上。
一切都在無聲無息之間完成,甚至連那些舉着火把的人都沒有發現他們的將領是怎麼人頭落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