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大將軍攥着手裡這封信,臉色慘白。他叫過身邊副官壓低聲音問,“軍營周圍有沒有異動?”
副官馬上搖頭,至今爲止他們的行動都十分順利,只是兩軍對峙,數十里戰線上全都是對對方有利的地形,要不是因爲他們早有定心丸,是絕對不敢這樣行軍的。
“大將軍,是不是事情有變?”副官看了一眼不遠處那幾個好在爲了以後該如何行動而爭論的面紅耳赤的將軍們,小聲問道。
遲大將軍聞言不由得點了點頭,他手中這封信上邊沒有落款,唯獨在信紙最中間蓋着一個鮮紅的印記,四四方方的印記中間那圖案無比清晰,遲大將軍再清楚不過,那是皇家秘營麒麟營發出來的肅清文書。
朝中若有叛亂,三大秘營一旦受了皇上旨意,可以調兵攻擊任何地方,殺任何人,遲大將軍手裡這張肅清文書,說白了就是一封警告信。
遲大將軍現在手中握着數十萬大軍,如果單論兵力,麒麟營一定在他之下,然而,遲大將軍卻絲毫不敢因爲這樣而有恃無恐。與之相反,他這時纔想到,自己前幾代人所侍奉的皇家,並不是如今看上去那樣軟弱,也並不僅僅只是靠着一個乳臭未乾的驍瀚王和那個整日悶不吭聲的皇上支撐起來的。他們手中依然還握着能夠隨時奪取他們任何人性命的力量。
一瞬間的動搖如決堤的洪水無法遏制,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衝到遲大將軍身邊,一把搶走了他手裡這封信。遲大將軍一愣神的功夫,就聽到衆人轟然炸開了一樣喊叫着,“什麼?麒麟營?”“麒麟營來了?”“是那個麒麟營?”
接二連三的叫嚷聲過後,有一名鬚髮皆白的老將手中攥着這封信,衝着遲大將軍怒道,“遲大將軍!你看看!你看看這大紅的印記!這是什麼?這就是你的罪證!麒麟營認定了你勾結叛賊!認定了你是叛賊!你若是再不知道悔改,必將萬劫不復!你們遲家幾代忠臣猛將,難道到了你這裡就要背上叛賊的惡名嗎!我們張家與遲家幾輩子並肩而戰,如今你要是想讓我們張家與你一起背上這等惡名,我張澤義第一個不答應!”
說着,這位老將軍噌的一聲抽出腰間佩劍,瞪圓了雙眼怒道,“遲大將軍,今天你要給我們這些人一個說法!我們帶兵出征是爲了平定叛亂保家衛國的!不是爲了與那安家同流合污篡權奪位的!你到底是要平定這場叛亂,還是要受那佞臣擺佈!說!”
這位老將軍這樣吼完,整個營帳之中頓時分作了兩夥。其中一夥人站在老將身後,與站在遲大將軍身後的人對峙起來。
眼看着這場內訌一觸即發,遲大將軍汗水從臉上滴滴答答流淌下來,他看着對面那些人,見他們大多都是老將,而站在自己身邊的,幾乎全都是安龍義安插到他軍中的人。這個時候,不管遲大將軍說一句倒向哪邊的話,他這性命只怕都保不住。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在眨眼之間陷入這樣的困境。
就在這一觸即發的時候,營帳外突然響起一聲尖銳無比的呼哨,衆人聽到這聲音都是一愣,那些老將之中有人馬上反應過來,臉色頓時變了。可還不等他們有機會說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聽遠處伴着慘叫聲、馬蹄聲和重甲碰撞的聲音,整個中軍帳幾乎是在一瞬間就被戰馬圍住了。
不單是遲大將軍,就連營帳中其他的人也都大驚失色,這時只見營帳簾子一挑,一個身穿重甲的人邁大步走了進來。
這人顯然不是屬於遲大將軍軍中的人,他身穿的重甲上沾滿了血跡,他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這個人進了營帳之後四下打量一圈,然後伸手一指坐在帥椅上的遲大將軍,冷聲道,“麒麟營谷將軍有令,限這營帳中的人三日之內收服圍困武明郡郡城的十萬散軍,拔營前往鳳泉嶺隘口駐守,擋住一切外敵。若有違背者,殺無赦。”
說完這話,這個人再沒有多說任何一個字,只是用森冷的目光掃視了一圈整個營帳裡的所有人,然後轉身離去。
馬蹄聲響起,有人壯着膽子撩起營帳帳簾往外看,只見從這營帳延伸出去一道血染的道路上,橫七豎八倒着無數屍體,明明那些人的身影都已經消失了,可軍營之中顯然還沒有人敢出來爲這些人收屍。
遲大將軍坐在帥椅上,清清楚楚的望着那一條血淋淋的道路,臉色慘白,渾身發抖。連同他在內,營帳裡這些人總算是見識到了,皇家秘營並非只是強大的軍隊,他們是地獄裡的惡鬼,只要得到了命令,他們根本不會在乎要死多少人,死的是什麼人……幾十萬大軍的軍營他們隨意進出,若是真的違背了他們的意思,這營帳中所有人的腦袋,無疑全都保不住……
此時此刻,就連那些安龍義安插進來的人都不得不權衡眼前的利弊。
沉重的馬蹄輕盈的踏過地上的鮮血,麒麟營這一隊人馬很快歸隊。他們的營帳建在遠處山嶺之中,算不上有多隱秘,但營地裡的氣氛卻是十分輕鬆的。越是要打大仗,這些人看上去就越是輕鬆。
中軍帳中,谷峙翼正與兩個人圍桌飲酒。
剛回來的人來不及擦掉盔甲上的血跡就進了營帳,谷峙翼看到之後不由得皺起眉頭瞪了他一眼。
那人見將軍瞪眼睛了,不由得苦笑着縮了一下脖子,然後才說,“話已經傳到了,正如五先生所說,那些人正起內訌呢。我們全是照着五先生說的話去辦的。”
谷峙翼不耐煩的揮揮手,將那人趕出去了。等他出去之後他纔有些歉意的對桌邊那兩個人說,“五先生,冷先生,我這裡的人都不懂規矩,粗野習慣了,還請兩位見諒。”
冷承戚一顆心怦怦直跳,就算是經歷過這麼多事情了,他也還是看不得凶神惡煞一樣的人在他眼前突然出現。而現在他所在的這個麒麟營裡,幾乎所有人都是凶神惡煞。就連眼前和顏悅色的谷峙翼都不例外,冷承戚雖然沒有見到過他親手殺人,但光是他說話時流露出來的那股凌厲之氣就已經足以讓冷承戚畏懼了。之前他們隨着麒麟營在鳳泉嶺裡行走是麒麟營似乎還沒有這樣,可這次再來,冷承戚分明能夠感覺到這裡到處都瀰漫着血腥味和刺骨的殺氣。
他轉頭看看五先生竇彥東,見他依然笑呵呵的,心中不由得升起敬佩之情來。
竇彥東喝了一口酒,笑着對谷峙翼說,“若不是谷將軍將這些人訓練的粗野,眼前這事情可就難辦了。這回局勢十有八九要變動了,那些人一定人人自危,生怕自己走錯一步,就被谷將軍摘了腦袋呢。”
谷峙翼苦笑一下,心中暗想,若不是皓維將皇上旨意送來,麒麟營又怎麼能這樣做呢?他端起酒杯瞄了一眼竇彥東,喝下一口酒,將一聲嘆息嚥了下去。
自從竇彥東帶着冷承戚在麒麟營面前現身,谷峙翼就知道這個人是來給自己指手畫腳來了。實際上谷峙翼對此十分反感,但沒有想到竇彥東事事都能夠料想在前頭,而且事事都料的準確無比。昌洪凱的死,賀笠靖二次向安龍義投誠,甚至連朝廷軍隊的行動他都瞭若指掌。就連皇上會將秘營的大印交託給竇皓維這件事,竇彥東都早早的料到了。所以聖旨一到,竇彥東立即讓谷峙翼開始行動起來。
谷峙翼知道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於是竇彥東怎麼說,他就怎麼做了。至於能夠得到的結果,谷峙翼派了另外一股人馬密切監視着,只要出了問題,他馬上會另想辦法補救。
賀笠靖被殺的消息傳出來之後谷峙翼就知道似乎沒有必要再對竇彥東有什麼不信任了。
“五先生爲何不返回皇城?現在皇城裡的局勢應該比這邊更加緊急吧?”谷峙翼放下酒杯問道。
竇彥東苦笑着搖搖頭,“皇城裡還有驍瀚王在,還有另外兩個皇家秘營在,但武明郡若是丟了,以後再想翻身可就難了。”說罷,他扭頭看看冷承戚,輕聲說,“承戚兄,我看你臉色不太好,快去休息吧。”
冷承戚聞言點了點頭,他確實覺得不舒服,剛纔的驚嚇和這麼多天心裡的憂慮一下子涌上來,冷承戚實在不想再留在這裡喝酒了。他站起身來與兩人寒暄幾句之後離開了營帳。
等營帳中只剩下他們兩人,谷峙翼才冷下臉來問,“五先生將這位冷先生帶在身邊,又是爲何?”
竇彥東愣了一下,看了谷峙翼一眼,小聲嘟囔,“谷將軍果然是個帥才,我家那三丫頭眼光不錯啊。”
谷峙翼聽他提起竇三小姐,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又問一遍,“五先生,你爲什麼要帶冷承戚來?”
竇彥東見他堅持要問,只好放下酒杯,淡然道,“皇城之亂,他冷承戚挺不過去,與我來這裡,是爲保他性命。”
谷峙翼聞言微微眯起雙眼,眼中閃過寒光,冷聲道,“保他性命?五先生,我若沒有猜錯,你帶他離開皇城,爲的可不是要保他的性命,而是爲了以後讓他保你的性命吧?”
谷峙翼這話出口,屋中頓時沉寂下來。
竇彥東苦笑着端起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