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的志向
楊雁回惱道:“大哥,你偷聽人說話。”
楊鴻這才進來,手裡端着一盤鮮果,笑道:“想不到我家小妹,竟還有這等凌雲壯志。大哥不是瞧不起你的才氣,只是要寫話本小說,需耗費不少心血,且無論嚴寒酷暑,需得日日坐在桌前不停寫寫改改。卻不知你那雙手,能不能捱到磨出一層繭子來?”
楊雁回便瞧了瞧自己的一雙手,十指纖纖,如削蔥根一般,這白嫩嫩的手若是磨出繭子來,也是怪可惜的。
可是,若能用“把手磨出繭子來”,換得一份能賺些銀錢,且備受尊敬的職業,那也不虧呀。
楊鴻將果盤放到繡牀邊上,又好笑道:“吃不得這份苦吧?你是話本小說看得入了魔,鎮日裡胡思亂想。都是楊鶴招得你,回頭我就把他的書全收了。”
楊雁回其實並沒有打消寫話本小說的心思,但也還沒拿準是不是真的要這麼幹,是以,也不跟楊鴻去爭。免得大哥跟教訓二哥一樣,對着她喋喋不休、沒完沒了,要真那樣,她可受不了。
楊鴻以爲自己三兩句話已經打消了妹妹的荒唐念頭,便又去看她的刺繡:“娘剛纔拿你做的鞋墊給我們看,還使勁兒誇你呢。這手藝果然長進了,好歹能看出是要繡蝴蝶了。”
楊雁回不滿道:“再敢取笑我,就不給你做鞋墊了。”
楊鴻只是笑笑,從秋吟手裡拿過扇子,又道:“你去燉些冰糖雪梨銀耳湯來,不好總讓雁回喝薄荷水。”
秋吟便去燉銀耳湯去了。
楊鴻給妹妹輕輕打起扇子。看楊雁回重又興致缺缺的拿起了針線,一時有些不忍,輕聲問道:“雁回,你怪不怪大哥讓你學着做這些?”
楊雁回一邊低頭做繡活,一邊頭也不擡道:“大哥這是教我學好呢,女紅學好了,也能博世人兩聲好不是?”
她這話模棱兩可,也不知道是諷刺,還是真心,楊鴻反倒怔住,不知該如何回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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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雁回半天聽不見聲響,也不見身旁的扇子動,便擡頭去看楊鴻。見他如此,不由笑道:“我知道大哥疼我,大哥讓我做的事,定是爲着我好的,我又怎會不知好歹,怨怪大哥呢?”
楊鴻這才笑了笑,又小心翼翼問道:“雁回,娘把昨兒個晚上的事,都告訴你了吧?”
楊雁回看大哥清亮的眸子裡,似是有愧疚之色,想了一想,便噗嗤笑了,又壓低聲音道:“大哥,我覺得你昨夜勸爹孃的話很好,我很歡喜你那樣說。我見多了自私自利,爲着自己的貪慾坑害別人的人。大哥能如此,我只有佩服的。更何況,我巴不得秀雲姐和離了纔好。那文正龍便是有回頭的一天,也不值得原宥。”
楊鴻這纔算將心裡的一塊石頭放下了。
楊雁迴心中不由一暖。她白白得來的這位大哥,真真是將小妹當至寶一樣呵護。
說起來,連她這個名字,還是他給取的呢。
閔氏曾對她說起她幼年的事。據說,楊鶴才生下來不久,就討了大哥的嫌。楊鴻跟小大人似的對父母告狀,直說弟弟太淘氣,已是頑劣到不可救藥的地步了。到了閔氏懷雁回時,楊鴻便說,弟弟太淘氣、太頑劣,還是妹妹好,讓娘再生個妹妹。
閔氏果真給他生了個妹妹,楊鴻十分寶貝。可是沒想到,這個妹妹比弟弟還要淘氣、頑劣。可是楊鴻一點也不嫌妹妹,還是十分寶貝她。
楊雁回剛出生那幾年,是沒有名字的。家裡人最初不過是“醜兒”啊“妮兒”啊的叫她。村裡很多小閨女,都是被人叫着這樣的小名長大的。
有一年,正逢着春暖花開的時節,楊鴻說,去歲臘月時,妹妹都過了四歲生辰了,也該有個像樣的名字纔好。
楊崎只當這是兒子無心的一句話,便隨口問道:“那你說咱家醜兒叫個什麼名兒好呢?”
楊鴻擡着小腦袋想了一想,只見藍汪汪的天空上,白雲悠然,大雁北歸。他便指着羣雁說:“就叫雁回吧。”
雁回?楊崎道:“這個名兒聽着倒是不難聽,也正和了鳥字輩,那就這麼叫吧。”
從此,楊家的小丑兒纔算是有大名了。
楊雁回如今想想,甚是感激大哥哥給自己起的這個名兒。沒讓自己被隨便塞個桃花、梨花、杏花、三丫之類的名兒,從小叫到大。
現如今,她還是很感激楊鴻。
這世道,女兒家命賤。便是養尊處優的高門小姐,往往也難逃被父兄當做棋子的命運。就是金尊玉貴的公主,還有被遠嫁和親的。政治聯姻更是尋常事。
楊鴻看似讓她吃虧了,實則他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他壓根沒動過藉着這個漂亮妹子攀高門的心思。若他有那麼一絲絲想法,也不會應莊大爺應得那麼痛快,還反過來說服心存顧慮的父母幼弟。
他雖擅自替她做了兩回主張,但還不是小心翼翼來哄她開心了?生怕她有一絲絲不高興了。
只聽楊鴻又笑道:“你纔多大,話說得好像歷盡滄桑。”
楊雁回便道:“不用歷盡滄桑。我只看看杜家,看看大伯家,再看看鎮日裡爲了誰養老孃爭來吵去的二狗家和三剩家,便知曉這些道理了。”
楊鴻打量妹妹一眼。明明她傷好後,平日裡也是活潑潑的討人喜歡,可如今安安靜靜坐在這裡刺繡,怎麼就不像以前的那個雁回了呢?
靜若處子,動如脫兔!
楊鴻腦海裡,忽然便跳出這麼一句話,雖然這話出自兵法。
楊雁回忽又朝他調皮的眨眨眼,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大哥,你放心吧,我會好好學刺繡,娘再去秦府時,我也會跟着過去,我會討秦家老太太歡心的。”
楊鴻給她一語道破心思,忽然間就跟個害了羞的大姑娘一般紅了臉。
是的,他不甘心終老鄉野,他要居廟堂之高,施展一番抱負!
可是除了一個天生就適合讀書的頭腦和勤奮好讀之外,他什麼助力都沒有。
若是能跟秦家的老太太說上話,日後雖然未必有用,但總好過連個話都說不上。是以,他纔想着法兒勸父親同意母親接了這差事。
只是要靠着母親辛勤刺繡換來這麼一點點微乎其微,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借得上的助力,他頗覺不好意思。
楊雁回看他如此,便笑道:“大哥不必覺得不好意思。《禮記·大學》裡說,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有志向是好事。我做妹妹的,自當全力助你。”順便,也幫自己。
楊鴻又怔住了。這真的是他的妹妹嗎?這是楊雁回能說出來的話嗎?
楊雁回卻是心道,若是爹孃和二哥有什麼心願,她也會全力助他們的。
她白白得了人家這麼多疼愛,心中有愧,卻又不敢將實情相告,唯有以真心相待,方不負了這一世親緣。
作者有話要說:有妹子說女主思想好前衛。
這還是願意留評的妹子說的,不願意留評的妹子裡,說不定也有很多這麼想的。
那楊雁回到底算不算前衛呢?
先談一談楊雁回想有一份職業的想法。
古代也有工作養家的女性。比如卓文君當壚賣酒~~ 《水滸傳》中的王婆還開茶坊,做媒婆、接生婆呢。明清古典小說裡,女子謀生養家的挺多,賣豆腐花的,賣茶葉蛋的,賣花的。《醒世恆言?李玉英獄中訟冤》,那姐妹倆養家的“職業”更無語。竟然被後母逼着出去乞討,賺錢養家。多可憐哪。跟現在的丐幫裡的小孩子似的……
楊雁回只是想在工作的基礎上,找一個既賺錢又受世人尊敬的體面職業而已嘛~
再說楊雁回的平等思想。
衆生平等,本就是古時佛家就有的說法了。雖然跟現在的衆生平等不能算一個意思,但也是一種啓發。而且有一種說法是,古代印度是種姓制度(貌似現在依然存在),各個種姓之間地位相差懸殊。釋迦摩尼就是爲了打破這種不平等,才提出的衆生平等。
其實,人類從等級森嚴的古代就開始追求平等了,只不過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全實現。
所以,楊雁回有這樣的想法,不能算多麼奇葩吧?
另外,女主好歹死過一次了,死了一次才曉得,她身份再高貴,也一樣的人死如燈滅。
在生死麪前,身份地位算根毛。你是小姐有本事你別跟下人一樣生老病死。
作者個人覺得,楊雁回這些想法,是從一個被洗腦十幾年的貴族大小姐,慢慢向平民的思想靠攏而已。
畢竟古代貴族看不起勞動人民的現象,是普遍存在的,而且似乎還是“正常”現象。指路→_→《紅樓夢》第四十一回,看看出身仕宦小姐的妙玉是怎麼對劉姥姥的。
但是勞動人民之間,並不是互相看不起的,不然大家別過日子了,天天互相諷刺吧。當然勞動人民也有看不起的人,比如娼妓、戲子之類。
即使如此,也有例外。
《賣油郎獨佔花魁》裡的男主人公並沒有看不起妓、女莘瑤琴,反而將她視爲天仙,十分愛慕她尊敬她。雖然故事是虛構的,但作者馮夢龍是真實存在的。寫出這樣的故事,就足以說明馮夢龍的思想了。
事實上,馮夢龍本身就有 “借男女之真情,發名教之僞藥”的文學主張。
馮夢龍受李卓吾影響很深。
李卓吾是個儒學“異端”,根本不講存天理滅人慾。李卓吾不僅承認個人私慾,他還說,“天盡世道以交”,他認爲人與人之間的交換關係、商業交易合乎天理。
並且,李卓吾十分推崇《西廂記》《水滸傳》,認爲是古今至文。
另外,李卓吾先生還是婦女之友,他提倡婚姻自由,反對歧視婦女。
深的就不談了,再談就要扯到明中晚期的思想解放和儒學流派了。
李卓吾、馮夢龍等人,在當世都是比較有影響力的。李卓吾講學,聽衆動輒相聚數千人,而且請注意——其中不分男女老幼!
他們的思想未必被統治階級承認,但不管怎麼說,肯定也是相當有存在感的。
本文的故事背景,大致類似明清,更偏向明,類似明中晚期。但有很多糧食穀物和職業,是清朝纔出現或者普及的。
不過,裡面人物之間的稱呼,更像清朝的小說一些。注意,僅限於稱呼。作者實在不習慣明朝小說裡的稱謂。
當然這些都不能深究,深究本文肯定有很多錯誤,跟明清時期對不上。
所以,楊雁回的種種思想,應該是比較大膽的,但還稱不上多麼前衛。而且她的離奇身世決定了,她的思想確實會和整個故事所處的大背景格格不入。
作者認爲,楊雁回有這些想法,至少都是合情合理的。
當然,這都是作者自認爲的。根據“作者已死”理論,作者我自己也管不着讀者的想法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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