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餘暉灑滿了整個泉州南城頭,黃羅傘依然還在,但下邊的皇帝卻不見了蹤影。?蒲府內的戰鬥此刻已經結束,但北城還在激戰之中,戒嚴依然沒有解除,城內南北大街上除了往來巡邏的宋軍士兵,難見行人,偶爾有人打開門窗向外張望,可立刻被街上的士兵叱喝,急忙縮回頭去關緊門窗。這時一支騎兵護衛着數輛馬車匆匆而來,若不是熟悉瓊州軍的人,很難辨別出他們便是陛下的侍衛營,皇帝就坐在車裡邊。
“咳咳……”
“先生,朕就想看看外邊是什麼情況!”聽到應節嚴的咳嗽聲,趙昺趕緊放下撥拉車簾的手訕笑着道。
“陛下,可曾記的剛剛說過的話,身爲人君可是要言而有信的。”坐在對面的應節嚴耷拉着臉說道。城中剛剛傳來蒲府被‘解放’的消息,小皇帝便要前去視察,衆人勸諫半天都不行,最後只能約法三章:不得暴露行蹤、不得任意獨自行動、不得接近人羣。在他答應後才隱匿行蹤進城,可這還沒一會兒便犯了規。
“先生息怒,朕不看便是了!”趙昺知道這個時候趁早答應,否則又要被教訓。
“陛下,不是臣願意約束陛下,而是城中實在兇險,府中的戰事剛剛結束,雖然經過清剿,但難免有不到的地方,萬一有所差池,臣如何向太后交待,如何想滿朝文武交待,又如何對得起列爲先帝啊!”應節嚴爲東征行軍部署,又是陛下的師傅,此次隨駕親征自感身上責任重大,因而不能不小心。
“先生,朕身邊如此多的高手護衛,還有先生這樣的不世高人在身邊陪伴,那些宵小如何能近了朕的身邊,即便來了還不是先生的手下敗將!”趙昺兩手比劃着,嬉皮笑臉地道。
“陛下,強中自有強中手,誰敢妄稱無敵,臣老胳膊老腿更是沒用了!”應節嚴被小皇帝弄得是哭笑不得,苦着臉說道。
“誒,先生自謙了,元妙大師對先生都倍加推崇,說他若不是年輕幾歲,都不敢言能勝了先生的!”趙昺正色道。
“這和尚真敢誇口!”應節嚴笑笑道。
“先生,難道元妙大師是在吹牛,他根本就不是先生的對手?”趙昺探着身子小聲道。
“呵呵,和尚也並非是妄言,但他想勝了老夫也並非易事!”應節嚴輕笑着道。
“阿彌陀佛,來日和尚必會嚮應施主討教幾招!”車外突然傳來元妙地話音。
“和尚,好好駕車,老夫可不陪你瘋!”應節嚴聽了搖搖頭說道,怎麼忘了今天元妙化了妝趕車呢。
“先生是怕了?”元妙隔着轎簾問道。
“老朽爲何要怕?怕也是怕你輸了去上吊!”應節嚴聽了有些生氣地道。
“阿彌陀佛,那施主就是應了!”元妙卻不管那一套,把譏諷當成應節嚴答應他的挑戰了。
“唉,是朕多嘴了,兩位師傅還是不要……”趙昺一聽要壞,倆師傅要動手,這真應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的說法了,老頭兒怎麼說也是文武雙狀元,骨子裡還是有武人的豪氣的,不過他們打起來可不好,他趕緊勸架道。
“君子一諾!”
“駟馬難追!”
不等趙昺說完,倆人已經正式約架了,他也不敢再說話了。現在外邊打的正緊,若是當下他們再打起來豈不壞菜。好在路程不遠,車拐了幾個彎兒,,便直接駛到了蒲府門前。不過現在倒是省事了,連門都不用開,直接就進去了。但車也未停,沿着府中的道路到了中堂才停下,以致趙昺都未能看清出傳說中蒲府的繁華和寬廣。
“臣等參見陛下!”因爲事先已經下了封口令,不準泄露陛下行蹤,更不得散佈陛下已經入城的消息,因而前來迎接的只有張世傑、趙孟錦和陳鳳林等幾個統制以上的將官,而警戒也由中軍親衛隊擔任,對外只是聲稱陛下遣重臣前來視察、接受蒲府。
“各位激戰一日,辛苦了,快快起身!”趙昺剛一下車,張世傑及中軍的將領們已經等在那裡,上前見禮,他急忙上前一一攙扶。
“幸不辱使命,臣等如時攻克蒲府,只可惜蒲賊自殺身亡,未能獻俘於陛下階前。”張世傑甚爲遺憾地稟告道。
“哦,死了?那算是便宜他了,否則定將其千刀萬剮,挖心掏肺祭奠那些屈死的英靈!”趙昺聽了皺皺眉,惡狠狠地說道。
“陛下,這裡不是敘話之地,還請上樓再言!”應節嚴警惕的瞅瞅四周,中堂前後及周圍屋頂上都站滿了警戒的軍兵,侍衛們迅接管了堂內的防務,他仍然不敢大意,催促道。
“應知事所言極是,戰事剛剛平息,還請陛下上樓,那裡安全些!”張世傑聽了也趕緊說道。
“好吧!”趙昺有些意猶未盡的看看四周,有些不大樂意地道,他本想視察下戰場,再慰問下參戰的軍將,可又有言在先‘一切行動聽指揮’,只能隨着他們進去。
中堂是接待貴賓,府中舉行大典的地方,趙昺拾級而上心中就覺的不大得勁兒,自己當了皇帝在瓊州營建的行宮都沒有他的大,更不要提什麼雄偉莊嚴了。而進去後更是羨慕嫉妒恨,暗歎有錢真好,這裡看樣子並沒有生激烈的戰鬥,桌椅門窗保存基本完好,一切擺設還都原封未動。
趙昺當然知道自己是皇帝,就不能像鄉巴佬初次進城一般趴到近前摸摸看看。雖然嚥着口水,可也只當視若無物般的掃眼而過直接坐在上座。但他也看出這蒲家還真不是暴戶,弄得土豪一般的裝修,到處鑲金掛銀,而是低調、平和中透露出典雅與富貴。使你既領略到了其家的實力,感受到無形的壓力,卻又不顯得張揚和霸氣,一切都顯得恰到好處。
待衆人落座後,張世傑先向陛下稟告了戰果。此戰盡殲泉州各軍殘部和蒲傢俬兵,殺敵三千,俘敵兩千餘。其中抓獲蒲壽庚的重要幕僚林純子、嚴伯錄及私兵將領王與,收押蒲府家眷及僕役千人,皆關押在府中軍營裡,等待甄別和審訊。同時繳獲兵器甲仗無數,財物一批。倉廩和各處房屋皆已封閉,派兵看守,等待朝廷派員清點。只是大搜之後仍未現蒲壽庚次子,泉州義軍萬戶師斯及其子侄、孫輩等男丁數十口。
接着趙孟錦又講述了攻克蒲府最後的據點禮拜寺的經過,在採用張世傑控制要點,攻克一處、鞏固一處的戰術後,各軍逐次投入戰鬥,敵軍妄圖通過巷戰拖延時間的計劃隨之破產,除被殲滅的全部退入了禮拜寺繼續頑抗。這禮拜寺是蒲家移居泉州後便開始修建的,除了作爲禱告之所外,也是作爲防備海寇的騷擾避難所,因而皆是以條石壘砌,高有三層,有四丈多高,十分堅固,即使使用弩炮也難以在短時間內將其完全摧毀。
根據審俘得知,蒲壽庚及其心腹和家人全部躲藏在其中,因此只有攻克禮拜寺此戰纔算是全功。因此有人建議用火攻,在周圍堆上柴草,澆上火油,燒不死他們也將他們都薰死在其中。但這又很快被否決了,傳說禮拜寺中藏有蒲府最值錢的東西,在最後關頭若是一把火燒了太過可惜。
有人建議乾脆採用圍困之法,斷絕水源,將他們逼出來。不過這個方法也被張世傑給否了,當下敵各路援軍將至,他們主要的任務就是要將蒲壽庚救出去,只有將其儘快撲殺才能斷絕敵軍之念,不說退兵起碼能夠減輕防守各軍的壓力。而圍困少則三五日,多則十來天,甚至耗時更長,這也違背了陛下戰決,快收快撤的作戰原則,與敵糾纏過久,一旦雨季到來,就難以及時撤回瓊州了。
眼看時限也快到了,大家決定先強攻一次試試看。他們將主攻點選擇在正門,以弩炮將大門炸開,用弓箭手進行壓制,然後強行突入。計議已定,立刻展開攻擊,幾位主將都靠前親自觀戰,他們用一架重型弩炮射二十斤石彈,經過幾輪射擊生生的將石質包鐵的大門給砸成數塊,隨後刀盾手結成盾陣展開突擊。這時樓上的窗戶和露臺門紛紛打開,他們以爲是防守的敵兵要開弓放箭,或是投擲滾木礌石阻擋宋軍進攻,卻沒想到潑灑下來的竟是金銀和成串的銅錢……
“臣不能不佩服陛下的治軍之術。”趙孟錦講到這裡,張世傑站起身施禮道,“當臣看到那金銀如雨的撒下來的時候,不瞞陛下說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擔心他們會停下來撿拾而被敵軍射殺,從而功虧一簣。卻沒想到士兵們居然視若無物腳步不停,依然奮勇向前,竟無一人停下來去撿那滿地的金銀,更不要說爭搶了,卻是踏着滿地的金銀一鼓作氣衝入寺中,那蒲壽庚見無力迴天,竟然服毒自盡!”
“樞帥,這並非什麼大事,乃是瓊州軍一向如此。就說我們幾位主將,當日還在疫船之上時,陛下,以天時地利妙計退兵,使敵軍戰船被毀,繳獲了一批財物。而陛下並未私藏,卻是當下讓劉知事分與衆人,並留出部分賠償商船上的損失,自此大家就知陛下乃是賞罰分明,做事公正、公平,因而從不藏私,凡有繳獲一律上繳府中!”趙孟錦笑笑說道。
“在甲子成軍之時,陛下又定下八條鐵律:一、尊階級,守命令;二、不劫掠,不擾民;三、從軍自願,不刺字;四、禁科配,和糶公平;五、禁軍債,私役軍士;六、禁私刑,明賞罰;七、禁私藏,絕盜竊;八、禁隨地便溺,防疫病。必要嚴加遵守,若是不能受此約束則可離開,絕不強留,因此這乃是衆人自願遵守,並非一味強制,以刑罰加以管束。此後雖經歷次擴軍,但此鐵律仍被上下共同自願遵守。別說在衆目睽睽之下,即便是獨自一人也不會有人藏私的!”
“誒,那哪是朕之功,此乃衆將共同維護纔有此成效!”趙昺聽了耳根子都紅了,自己絕非趙孟錦所言那麼清正,其與鄭虎臣及莊世林將私藏的金銀送來,自己不也照單全收了,當然還有在廣州私自偷取財物的事情,不都是私自留於內府了。雖然也都用於帥府了,可事兒做的還是不大地道的。
“唉,臣從軍三十載卻沒有陛下明白,只一味的以嚴刑酷法,或是重賞勵兵,結果仍然難以統御軍兵。前次攻打泉州用兵五萬,又得畲族及各路義勇數萬人相助,圍攻三個月損兵折將數千仍無功而返。當時只怪各部不肯用命,各部義勇助攻乏力,卻未想過自己御下無術,終遭敗績!”張世傑嘆口氣,居然做起了自我批評,讓衆人都深感意外。
“樞帥不必過於自責,治軍並非一蹴而就,還需從長計議!”應節嚴插言道,“當下師斯很有可能已逃出府外,但城池被圍的水泄不通定還未出城。只要其在城中一天便是後患,其手中還掌握着衆多的殺手,必會尋機刺殺陛下,應儘快在城中展開搜捕,絕不能讓其得逞。”
“應知事說的極是,蒲家三兄弟無一落網,尤其是這個師斯極其兇狠毒辣,得知其父身死必會加以報復。而敵援軍大隊已至,他們若是裡應外合助唆都破城,當務之急應展開全城大搜,將其捕獲!”張世傑贊同道。
“攻下蒲府咱們當下要務不是斬草除根,而是將財物迅清點,然後迅送回瓊州,然後迅回軍,不需在此與他們做過多的糾纏,只憑那幾條小魚小蝦折騰不起什麼風浪來了!”趙昺擺擺手,摸摸下巴道,“不過蒲老賊也真夠狠的,爲了保住自家地位不倒,竟然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以爲子孫脫罪,獲得韃子的恩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