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趙昺又掰着手指頭算了算府中的存糧,不禁嘆口氣。莊世林到今日止已經走了五日,若是按照現在的消耗速度恐怕勉強能維持十日,也就是說其不能按時返回,大家就斷頓了。他有心將三餐改爲兩餐以省下糧食做不時之需,可現在正是自己要整頓王府的關鍵時候,一旦減少供應恐怕會造成人心不穩,所以還要慎重。
“殿下,幾位管事已經在偏廳等了一會兒了。”王德看殿下更衣之後就坐在窗前掰手指頭,時而搖頭,時而嘆氣,倒向七老八十一般,心中雖然好笑,可還是出言提醒道。
“讓他們午後再來吧,我再細細看看他們的方案。”趙昺斜了王德一眼說道,昨天蔡完義他們就把商量好的整頓方案送上,他看了看不滿意,可怎麼改還沒有想好。
“殿下,是不是有什麼不妥?”王德傾着身子探着脖子問道。
“大體還可,有些地方還需完善……”趙昺隨口說道,可忽然又想到什麼,扭頭看向王德道,“你是不是受了誰的託,來探我的口風?”
“殿下……小的怎敢!只是看着殿下發愁,纔多嘴一問。”王德臉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訕訕地說道。
“是嗎?”趙昺似笑非笑的瞅了王德一眼說道,“沒有此意最好,做好你分內的事情就好,我不喜歡多嘴多舌之人。”
“小的絕無探聽殿下之意,更不敢和外府那些人通曲。”雖然殿下只瞄了他一眼便低頭繼續看條陳,可王德被叫破心事不免發毛,趕緊辯白道。其實他在宮中多年明白要發跡,一是要哄好主子,二是要有外援。而今情形來看,殿下對外府的信任明顯勝過自己,所以他想借自己的優勢來拉攏外府的管事們,可沒想到卻被殿下一眼看穿。
“嗯,可曾見過娘娘啦?”趙昺點點頭,又似無意地問道。
“哦,沒見着。”殿下的話讓王德卻又是一激靈,張口便道。可隨即臉上見汗,暗籌自己入宮見太后的事情怎麼被其知道了,可聽殿下的話茬似又不肯定,鬧得王德搞不清殿下到底是試探,還是真的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心中更加忐忑。
“唉,我也十分想念娘娘和皇兄,幾次遞牌子都沒得見。”趙昺卻又嘆口氣道,他知道自己最大的靠山不是皇帝,也不是劉黻,而是垂簾聽政的太后。可歸來後一次也不得見,這讓他心中有些沒底兒。
“聽宮中相熟的人說,娘娘也時常提起殿下,心中十分掛念,不見殿下只是因爲擔心殿下沾染上疫病。”殿下轉而言他,讓王德鬆了口氣,擡手擦擦汗言道。
“願老天保佑皇兄儘快好起來。”趙昺向天拱手說道,“以後進宮不要凡事都要稟告娘娘,免得娘娘憂心。”
“小的明白了,殿下仁孝、體貼,娘娘得知一定會感欣慰的。”此刻王德再傻也明白了,何況他不傻,心中已經明瞭殿下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在娘娘面前多嘴多舌,該說的說,不該說的閉嘴,否則沒有好果子吃,自己還是趕緊走吧,趕緊行禮道,“我先去外邊傳話,免得各位管事的久等。”
“嗯,你去吧!”趙昺擺擺手道,看王德躬身退了出去嘴角露出絲笑意。他十分清楚王德是太后派來照顧自己的,必然會把府中的事情都告訴太后。而他也明白自己雖然已經勉力控制,時時告誡自己現在是個孩子,可還是難免會不自覺的說出些不合時宜的話或做出古怪的事情,王德可能發現不了,可不代表着太后沒有覺察。因此必須要敲打一下,告誡他有些話是不能講的,而以其機靈勁兒趙昺相信他能懂得自己的意思……
“怎麼辦呢?”又看了一遍幾個管事送來的整頓方案,趙昺是一陣頭疼,他先前只怕身邊沒人,現在人多了也愁。他原本只想組建一支精悍的護軍,人數不需要太多,這樣便於機動轉移和藏身,更重要的是人數少便於管理和供養。現在一不小心府中已經聚集了五千餘人,這樣一支人數衆多的隊伍加上自己特殊的身份想不引人注意都難,而這也增加了一系列的問題。
蔡完義等人制定的王府整頓方案制定的比較詳盡,但他們也知道其中分寸,王府的官職和人員那都是有定例的,不是他們這些人敢隨意安排的,因此方案只是涉及外府這些義勇的整編。按照他們的計劃將義勇分成數部:
首先從義勇中挑選忠厚朴實、武功高強,又有實戰經驗的青壯組成王爺的侍衛營,由經驗豐富的親信將領統領,警戒王府和保護殿下的安全;其次在義勇中選拔精壯組建五營鄉兵,分爲中軍營和前、後、左、右五個指揮,每個指揮設五都,每都兩隊,各選素有威望的人統率;最後再選次一等的義勇組成一營,負責運輸糧草,安營紮寨等輔助工作;編餘人員給予遣散。
趙昺沒有從政的經歷,當然也沒有治理地方的經驗,但他當過企業的高級管理人員,自然也知道籌建新單位首先要‘建立組織,分事負責’,搭建起骨架,這個整頓方案粗看也正是秉承了這個原則,但細究卻又有些不妥。一個單位再小,運轉起來一般也會有財務、生產、總務、保衛和人事及辦公室幾個科室,可他們的規劃只有‘生產’和‘保衛’兩個科室,沒有輔助部門,可以說一部獨大,這樣的結果便是架空了領導,難以掌控全局。
另一個問題便是王府護軍初立便面臨着山頭林立的窘境。兩王出逃後,趙昺被封爲衛王、天下兵馬副帥、外藩宗正,按說已經是開府設衙,可以徵辟幕僚、招兵買馬自立門戶了。但是因爲時局混亂,他年紀又小,所以從前都是隨太后和皇帝同行,身邊除了一幫內侍、宮女,便是廚子、奶媽等雜役,還是到了甲子門後纔派給一隊殿前禁軍做護衛,帥府自然有名無實。正是由於衛王府的先天不足,趙昺身邊根本沒有可以依仗的親信,一切都需從頭開始。
此刻聚集在他身邊的人也是成分複雜,主要由趙孟錦一班疫船上的倖存者和泉州各處勤王官兵、義勇及祭典後那些衣食無着的遺屬組成,而泉州則義勇佔了總數的六成還強,可他們又以地域和宗主不同劃分成數個小團體,相互間也互不統屬,如果將他們拆散必然會引起不滿。這點從各營參差不齊的人數上就可以看出也是將整編的重點放在保留自己的親信上,從而忽略了其它方面。
“呵呵,萬事有弊自然有利!”趙昺審視片刻突然笑了,自嘲自己怎麼忘記了這個客觀規律,眼前的情況看似對自己不利,但反過來想他們依附自己又何嘗不是。
泉州之變,勤王的義勇和各路官兵浴血拼殺救助二王,按理應該受到朝廷的賞識,起碼也要另眼相看,但結果卻是倍受冷落,猶如棄履,連起碼的生活都難以保障。趙昺雖不知其中具體曲折,可這也正是逼着這羣人投奔自己這個名義上的領主最重要的緣由,也就是說離開王府便無處可去,而自己只要抓住財權和人事權就能控制住局面。
至於各自‘抱團’的情況同樣是有利弊。弊端是鄉兵們來自同一個地方,相互間有一定的血緣關係和親戚關係,或因爲土地而依附於彼,因而內部很團結,只聽從於宗主的命令,類似於漢唐時期的府兵。可如果有違他們的利益,往往會集體抗命,與其他部隊發生爭執,甚至是譁變,因此不易領導。
同樣基於鄉鄰和血緣關係,他們又與通常募兵制軍隊中士兵與軍官的普通上下級關係有別。在普通軍隊,我往哪裡指揮,你就往哪裡衝,死不死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反正國家給你發工資。而這些鄉兵不同,由於特殊關係的存在,那就沒有理由不賣命了,所以府兵制下的士兵很勇敢、內部很團結,將領很愛惜士兵、士兵打仗也很賣力。
現在義勇們無處可去,加上在與元軍的作戰中他們傷亡慘重,死的都是父子兄弟,和蒙古人結下了血海深仇。且這些豪強們或許文化不高,但講義氣,急人所難,處事公道,慈悲爲懷,而且很有能量,在羣衆中頗有威信,於平凡中透着性格上的魅力,就像《水滸傳》中的晁蓋和史進一般的人物,因而投降的可能性幾乎沒有,只要善加使用便是一支忠軍。
“好人難做啊?”在裁減老弱的問題上,趙昺知道在這補給不足和時時可能發生戰鬥的時候是正確的選擇,但對於那些被裁減的人卻是十分殘忍的,也讓他良心難安,更是爲難,也難以下定決心。
“唉,管他呢!”自己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活過兩年,哪裡還有那麼多的顧忌,趙昺思索片刻,提筆對方案進行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