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無雙的臉色有些難看,卻踱到了沙盤前,道:“看到冰河的範圍了嗎?!它幾乎橫貫了整個草原,可是,你看這裡……再看我們兩營的位置……”
傅宇恆的眸瞬間睜大,道:“原來慕帥從一開始特意的就是選了我們這地方安營紮寨,我們在上游,而它們……”
傅宇恆激動的騰的握住了沙盤的扶手,道:“太好了,太好了……此水戰一下,只怕敵方全軍覆沒。”
他激動過後,見慕無雙沉默不語,道:“原來慕帥一直在擔心這個,身爲主帥,卻擔憂敵人的性命,我軍戰士這幾個月死了多少人,他們也是我軍中最優秀的兒郎……”
“我自是知道……”慕無雙苦笑道:“也許這是文人的弱點吧。”
傅宇恆看了他一眼,道:“不是弱點,是大愛。文人殘酷起來,只怕比武將還要殘酷百倍千倍,難得的是慕帥擁有一顆赤子之心。”
“慕帥之所以痛苦,我都明白,可是隻當是爲了讓更多的人活,讓局面穩定,不得不爲……”傅宇恆道。
“是,我是婦人之仁了……”慕無雙道:“可我從未懷疑過這不能做,這是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我都知道……”
“身爲人臣,總要如此,慕帥既有大才,自然也要承擔些平常人所不能受的壓力……”傅宇恆道。
慕無雙苦笑一聲,他都知道,最怕的是深受其縛,可又不得其法去處理的人,才最可悲。
的確,這不是庸人自擾是什麼。
“我猜事成之後,史書上定要寫我們在營帳中附掌而笑,定下此計,卻全然不知這身後的痛苦抉擇。”傅宇恆笑着道:“寫的定以爲我們沒有心似的。”
“史書的心都是硬的,他們只看功成。”慕無雙道:“晚上你要小心。”
傅宇恆鄭重點頭,他知道天氣轉暖,定下此計就在這幾天實施了,自然不能泄露半點風聲。
慕無雙到如今只與傅宇恆透了一些出來,就連彭將軍現下都是一無所知。
“天助我們,春風一來,就是他們的催命符……”傅宇恆道。
慕無雙定了神,將心中的一些惱人思緒趕走,坐到案前正色道:“這是陛下的密詔。你看看……”
傅宇恆拆開看了,臉色已是微微變了,道:“京中已經成了這番模樣……”
“他們蠢蠢欲動呢……”慕無雙道:“只待我們勝利,皇上在京中也要動手了,到時雖會引人詬病,可是,只要我們勝了,那些自然都能壓下去,這就是軍心的重要。皇上能忍到現在,已是極致。”
“慕後之人,究竟是何人……?”傅宇恆百思不得其解。
“讓我來猜一猜……”慕無雙詭異的笑道:“陵王定是其中一個主謀……”
傅宇恆大吃一驚,道:“陵王?!陵王纔剛剛襲爵,老陵王原先在京城從不涉入任何權勢之爭,怎麼可能?!陵王剛襲爵,他能做什麼?!”
“老子和兒子的想法是不同的……”慕無雙道:“我覺得這其中定有他的手筆,只是他如此年輕,已計劃的如此周全,令人料想不到,可見他平時的僞裝極好,你們都被他給騙了……”
傅宇恆想到幼時還是陵王世子的陵王,當時他雖與他接觸不多,可是他卻是十分開朗之人。
“當年在宮中尚書房時,我與他還同侍過皇上讀過書……”傅宇恆喃喃道,“爲什麼?!”
慕無雙道:“也許是爲權,爲勢。人的野心,唯膨脹後,完全不知其原先模樣。不意外。”
傅宇恆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感受,道:“連皇上也沒有察覺,慕帥是怎麼知道的?!”
“前段時間抓住了一個往京城去的異族奸細,從他身上卻沒搜出軍報來,我當時就起了疑心……”慕無雙道:“既然並非是爲這裡的戰事而去細作,自然是爲京城的局勢在出力,之所以猜到陵王……”
慕無雙高深莫測一笑,道:“有一種直覺,”
“直覺?!”傅宇恆啞然不已,不知道說什麼了。
“當年在京城,我曾見過陵王,那時就覺得不對勁,可是現在想一想,將這些所有都串連起來,就一點也不意外了……”慕無雙道:“他定是主謀,當然,京城勢力遍佈,他能做成事,又滴水不露,他身邊定還有其它老狐狸。陛下不是笨蛋,想必,定已經將朝中之人都猜了個遍,到現在,怕是也會疑心上陵王府了吧……”
“可是陵王分明已經不涉朝政,皇上也未必能想得到……”傅宇恆道。
“你太小看咱們的陛下了……”慕無雙道:“陛下天資也許並不是最出色的,可是,他一旦用心,一點線索也不會放過。”
傅宇恆有些坐立不安,急道:“若不然,我們寫密信告知皇上……”
“不成,皇上送信來是派的暗衛,以往從不曾如此,只怕京中形勢已經十分不明朗,萬一這信被他們劫住,反倒壞了事,”慕無雙道:“皇上動手之時,陵王定會忍不住,他會自己鑽入其中的,皇上與皇后身邊都有暗衛營守衛,況且情況再壞還能壞得過當初嗎?!陵王還能舉兵力造反不成,宇恆不必過於憂慮。相信皇上,我們只要做好我們的事就成了,萬一京城真有變,我們依皇上意舉兵入京勤王,當然這是最後一步,不一定會嚴重成這種地步……”
傅宇恆的心才慢慢的定了下來,他閉了閉眼睛,終於壓抑住了心底裡的不安。
陵王若果真如慕無雙所說,定與異族早已有了聯繫。一想,傅宇恆就如坐鍼氈。
可是想一想,這樣也好,萬一慕帥猜錯了,也免了節外生枝,反倒害了無辜之人。
如此,傅宇恆才心定了下來。
晚上,黑夜極深,傅宇恆輕裝簡行,給馬套上馬嘴,包上布,慢行的往冰河方向去了,一路都萬分的小心。
到達河邊時,已至深夜,萬簌俱寂,周邊只餘風聲,極冷。
“將軍……”身後的副將低聲道:“已準備妥當了,冰河上面還結着冰。”
“去鑿開看冰有多厚,聲音小一聲,哪怕慢一些都不要緊……”傅宇恆道。
“是……”副將帶着幾個兵點頭下了冰河,踩上冰上面,冰立即就有了裂痕。幾人不敢真的踩重了,只將着力點放在岸邊,岸上還有人用繩子拉住他們。
他們鑿破了冰塊,掰了一段上來。
“將軍……”副將道:“冰層已不足半尺厚,冰塊下面的水雖冷,但沒有原先那麼冷了。”
傅宇恆看了看冰塊厚度,又親下去瞧了瞧,用手摸了一下水溫,定了定神,心中已是微微一喜。
他上了岸道:“此事不可泄露半點風聲。”
幾人應了,傅宇恆將痕跡收拾妥當,又離開了這邊,往下游方向去了一些,站在高處看着敵營的營帳。
異族人將敵營紮在空曠之處,離樹林極遠,可是,這樣能避過風火之攻,可是他們犯了一個致命的弱點。這裡地勢很低,並且兩邊有山谷。
一旦水從上游而下,水一漫延,這裡便會被淹沒,並積水,誰也逃不掉死神的號召。
傅宇恆心跳如鼓,副將咬牙道:“敵營軍中又增了新兵,至少有兩萬餘人,只怕也等着開了春與我們開戰呢,他們增設兵馬,而我軍將士卻傷亡越來越多,如何是好?!”
再多又有什麼關係,日子到了,都會成爲死鬼。
傅宇恆冷笑一聲,道:“巴不得他們來的越多越好。”
副將一怔,想問又不好問,想來想去卻百思不得其解其中深意。
他們看了很久,聽着風聲裡帶過來馬的嘶鳴聲,都能聽出馬十分健壯。
身邊副將與兵士們想到自己軍中人馬的萎頓,一時是苦不堪言,對異族是恨之入骨。
副將將刀深刺進地裡,手緊緊的攥着刀柄,手上全是凍瘡及裂開的口子,凍久了,反倒習慣,感覺不到疼了一般,他眼中帶着火光,道:“等一開春,哪怕是死,我也要與異族拼個你死我活……呸,受夠這凍死鳥的冬天了,只有吃虧的份,什麼也做不了……”
身後將士也磨牙。恨不得下去殺了異族之人。
“快了……”傅宇恆道:“回吧,”
副將們依言與他一起回去了,以爲只是出來探一探,如尋常一樣,哪裡會想到這一層。
副將十分欣喜,道:“太好了,看天氣,連夜裡結冰都沒多厚,只怕春天一定立即就來了……”
傅宇恆點了點頭,臉上帶了些笑意。
“待開了春,定要打的異族人滿地找牙,叫他們囂張,”身後的小將士們也道:“也爲死去的兄弟報仇雪恨。一雪國恥。”
他們已經受夠了鳥氣,這些哀,這些恨,早已經淬入骨血中,繼承着死去的同袍們的意志,化爲最悲憤的力量,以及與異族戰死之心。
身體可死,但靈魂不滅。
死去的將士們雖已去了,可是,他們的遺志,終將得到繼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