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
宋楚兮這一覺是睡到天光大亮才醒,睜開眼,身邊無人,隱約聽到了說話聲。
她偏了偏頭看過去,卻見殷湛一身錦衣華服的背影背對着自己站在大門口,壓低了聲音在和衛恆交代些什麼事情。
這一夜……
宋楚兮腦中的印象有些空洞,擰眉思索着坐起來。
殷湛聽到動靜,回頭見她醒來就對衛恆道:“你先去吧。”
衛恆應聲退下,他便轉身回了屋子裡。
宋楚兮揉了揉鬢角,擡眸看他,“你怎麼還在這裡?外面……”
她這一覺居然睡的人事不省?這太反常了。
她看着殷湛的目光裡,帶幾分探尋的意味。
殷湛俯身在牀邊坐下,也不推諉,擡手又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緩聲道:“已經沒事了。懷王策動了城外駐地的禁軍意圖逼宮,不過事態已經平息了。”
他說話的神情語氣都很平淡,彷彿談論的就是蘿蔔白菜那樣的小事。
皇帝必定是有他自保的手段的,宋楚兮就算沒有摸到任何的蛛絲馬跡,心裡也有所感覺,因爲殷湛對他的態度其實就已經能說明一些原因了。
關於懷王逼宮案的經過,她並沒細問,只還定定的望着殷湛。
如果只是殷樑的事,殷湛沒必要對她有避諱,讓她睡了整夜。
殷湛看着她,面對她眼中質疑的神態,終是無奈。
他擡手摸了摸她的發,並未曾迴避什麼,只就心平氣和的看着她的眼睛道:“太后的事……東窗事發了。”
居然是——
宋太后?
怪不得他自作主張,讓她迴避了。
宋楚兮一愣,緊跟着,心裡更是莫名的緊張了一下。
她很用力的抿了抿脣,然後認真的重新擡頭對上殷湛的目光,遲疑道:“怎麼……樣了?”
“暫時還沒事,皇上他自己受了重傷,一時間也不知道是不是沒顧上,只暫時把人軟禁起來了。”殷湛道,並不試圖隱瞞什麼,頓了一下,他方纔又道:“殷紹綁了端木家的老夫人進京,端木老夫人親口指證了一些事,傷了皇家體面。”
宋太后和端木家之間必定有所牽連,這一點宋楚兮也是知道的,但是怎麼又扯了岳氏進來?
宋楚兮只是看着他。
宋太后的私事,殷湛倒是沒什麼不好啓齒的,只是宋楚兮對宋太后卻是不一樣的,所以他心裡還有些遲疑,頓了一下才道:“據說太后當年一直雲英未嫁,蹉跎了許多年的原因……”
宋楚兮愕然一怔。
殷湛的話,沒說完,只是怕她覺得難堪。
宋楚兮愣了片刻,然後使勁的甩甩頭,努力的讓自己冷靜下來,再然後就不可思議的笑出聲音來。
“是因爲……端木項嗎?”這幾個字,她吐的萬分艱難,不爲別的,就爲他們這樣揭開了一位她所尊重的長輩的舊瘡疤。
“大概吧!”殷湛嘆一口氣,目光深遠的回頭看着外面越發明朗起來的天色,“當時皇上自己身受重創,端木老夫人和太后當面爭吵,她雖然沒認,但是你知道的,皇家不比別的普通人家,再者……殷紹布了局,皇上又樂於順水推舟,所以這件事的影響就只能持續擴大。”
皇帝不會放過宋太后的,這是一定的!
“可是岳氏——”宋楚兮靈機一動,最後便猝不及防的又笑了一聲出來。
這一笑,也說不清是自嘲還是苦澀,只最後,她便又一寸一寸緩緩的揚起臉,看着殷湛。
端木岐是什麼人?現在整個大鄆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更何況是他們端木家?如果不是他有意縱容和默許,殷紹能把岳氏千里迢迢的帶來這裡嗎?
而且就算他事先不知情,那麼岳氏被人帶走了,他那裡必定會很快就得到消息,如果他想要阻止,總歸是會有辦法的。
就爲了激化皇帝和宋太后之前的矛盾,然後製造他們南塘揭竿而起的契機?
這理由看似無懈可擊,可是現在宋楚兮卻不能信了。
“這世上不會有永遠的秘密。”殷湛說道,拉過她的一隻手,攥着她的指尖,“與其你一個人一直在那裡猜,像現在這樣把一切的都抖出來了反而更加一目瞭然。後面要怎麼做,要走哪一條路,只要選擇就好。”
宋太后一直隱藏這段過去和糾葛不肯言明,宋楚兮又對她抱着一份感恩的態度,就要時時刻刻的被她牽制。
她自己不好意思去逼問宋太后,那就讓別人動手把一切的真相都扒出來吧。
“那麼——”宋楚兮當然知道他都是爲了她好,只這個時候看着他,卻是滿心苦澀,“你覺得我現在該要如何選擇?”
“端木老夫人應該不至於會無中生有,這段私情被掀出來,直接就成了南塘宋氏和端木氏理虧,悠悠衆口之下,南塘纔是衆矢之的。”殷湛的語氣很平淡,他的目光一直平靜溫和的落在她的眉目之上,以指腹蹭了蹭她腮邊,“我的建議你很清楚,我自是不希望你再去插手此事的,可是……”
宋楚兮的爲人他又太瞭解。
雖然這個時候進宮是最不明智的選擇,但是如果不去,大概就連宋太后的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了。
道理她都懂,而她的選擇——
他也懂。
宋楚兮只是沉默着,一時沒有做
是沉默着,一時沒有做聲。
殷湛無奈,壓在她腮邊的手順勢往後穿過她披散的髮絲,扣住她的後頸將她壓入懷中抱了抱。
宋楚兮默不作聲的任由他攬着自己。
眼前的光陰很靜,他身上帶一種獨特的淡淡的香料味道,那味道是她所熟悉的。
“要進宮?”許久之後,他問。
說着,也沒等宋楚兮開口,就又揉了揉她腦後髮絲道:“我去叫他們準備。”
他起身,要往外走。
宋楚兮卻鬼使神差的突然扯住了他的衣袖。
殷湛的腳步頓住,略一垂眸,看到她落在他袖子上的手指,眉心就輕輕的擰成了疙瘩,然後一點一點緩慢的擡頭看向她的臉。
宋楚兮的目光卻一直落在他的袖口上,動也未動。
時間又在靜默中過了許久,她忽而彎脣笑了下道:“你一直這樣,然後我就開始越來越後悔,越來越覺得自己當初的一意孤行是真的做錯了。”
看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聽得殷湛心口劇烈一震。
她一直低垂着眼睛,他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卻能清楚的看到有什麼瑩潤的液體一滴一滴的碎裂在她膝頭裹着的被子上。
“少戎……”殷湛微微提了口氣,始料未及。
他有些慌亂的探出手去,卻又無措的頓住。
然後宋楚兮就擡頭對上他的目光,“是不是當初但凡我的脾氣不是那麼強硬,如果我改成依靠你,今時今日你就不需要再不計後果的爲我做這些事情了?”
這個亂局,他原是不必牽扯其中的。
可是爲了她,他卻要不遺餘力的籌謀算計,時時處處的如履薄冰。
她的眸子裡凝了一層瑩潤的水汽,但卻不帶任何那種屬於女子的柔弱和哀涼,她看着他,那目光裡只是深刻掩藏的無奈。
兩個人,四目相對。
殷湛的手,在半空中頓了許久,最後,他彎身下去,單膝跪在牀前的腳榻上。
他握了她的手,湊近脣邊吻了吻。
宋楚兮一直坐着沒動,他才又擡手一點一點整理好她肩頭披散的亂髮,“你怎麼選擇或者怎麼做,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當初我也沒有萬全之法,若是強迫了你或是委屈了你,今時今日,我也不見得會比現在更快活。如果是因爲我的話……你什麼都不用想,你什麼都沒有做錯,你很好,你什麼都做得很好。”
她要不遺餘力的保護她的母親和妹妹,她有什麼錯呢?
他會尊重她,讓她去做她該做的任何事,而在這其中,總是最後考慮他自己的需求的。
宋楚兮也知道,她本身就是那麼固執的人,只做自己認爲對和值得的事,而且她也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可是這一刻,卻忍不住的淚如雨下。
這世上再不會有一個人懂得她的那些堅守的固執和無奈了,再也沒有人會這樣的縱容她的這些一意孤行的任性了。
“怎麼這樣?”她的淚落在兩人交握在一起的十指間,那一點點溫度便像是迅速灼燒到了心頭,殷湛瞬間就慌了手腳。
他站起來,用手指去擦她臉上氾濫的淚水。
這女人從來都倔強剛強,哪怕是最悲傷難過的時候他都沒見她這個樣子的哭過。
“你若覺得爲難,那便什麼都不要做,我去想辦法,讓你見她一面?”殷湛道,已經是語無倫次了起來。
宋楚兮聽了這話,便吸了吸鼻子,用力的擦乾眼淚,“我沒事!”
然後便越過他,自己穿了鞋子去洗臉。
她當然知道殷湛有辦法把宋太后給搶出來,可只搶出那個女人來又有什麼用?總要是她心甘情願的纔好。
用溼帕子擦了臉,順帶着把眼底的潮氣都一併逼回去,把自己弄的清爽了,宋楚兮方纔重新轉身走回了殷湛的面前,正色道:“殷紹和皇帝此時必定是在等着我自投羅網呢,我就不去和他們硬碰硬了,你有什麼辦法讓我進宮一趟?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和姑母見一面。”
因爲是岳氏揭露的宋太后的舊事,皇帝也許還在等着看她和端木岐之間互相殘殺,但是殷紹卻是很務實的人,這個時候只怕刀都磨好了。
他做足了聲勢,想擾亂她的判斷,等着她自投羅網,她卻是不能叫他如願的。
殷湛看着她臉上迅速冷靜下來的表情,眉心又隱約的皺了一下。
“你準備吧!”他拉過她的手又握了握,然後起身先走了出去。
驛館。
一大早,端木岐親自去宮裡把岳氏給接了回來。
殷紹傳令說皇帝不見他,他也沒勉強,直接就帶着岳氏打道回府,兩個人分乘兩輛馬車,各自無話。
因爲昨夜的宮變,整個京城亂臣一團,到處都有御林軍在捉拿叛黨,這一路走下來,本來只需要半個時辰,卻足足走了將近兩個時辰纔回了驛館所在的那條街。
一隊車馬剛剛拐過了巷子,卻聽到外面長城的抽氣聲。
端木岐也是一夜沒睡,此刻正單手撐着額頭在閉目養神。
“少主!”長城喚了他一聲,然後就沒了後話。
端木岐有些煩躁的揉了揉眉心,傾身過去,自己推開了車門。
前面驛館的大門口,停了幾匹馬,而背對着這個方向,一個女子穿一身簡便的月白色長袍靜默的站
袍靜默的站着。
聽到這邊車馬的聲音,宋楚兮就徑自轉身。
只一個晚上沒見,她就已經完全的換了副模樣,英姿颯颯,眉宇之間連昨天傍晚時候的怒氣都沒有了,只見一片冷漠。
“我都來了,請端木家主移步說兩句話吧。”宋楚兮揚眉,開口的語氣公事公辦。
她這個樣子,明顯就是來者不善的。
長城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有些憂慮的扭頭去看端木岐的反應。
端木岐抿抿脣,遠遠地盯着她看了片刻——
就算他不想談,可她這個樣子堵在大門口,他也繞不過去。
脣角揚起一抹笑,端木岐便撐着車轅跳下了車。
長城揮手,示意車隊暫緩。
“今天京城裡亂的很,你還亂跑?”端木岐徑自走過來,面上表情一派如常。
宋楚兮一語不發的等着他走近,也不敷衍和他寒暄,直接就道:“說一說你的下一步計劃吧。我姑母那裡和殷氏父子之間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這就是端木老夫人此次進京的目的?既然這一步的目的已經達成,那麼下一步呢?下一步你還要做什麼?”
宋楚兮的這個態度,只是十分的冷淡而已,並談不上怎樣的惱羞成怒。
端木岐面上表情收放自如,卻還是沒事人似的與她面對,“你趕着過來是要興師問罪的?”
“再怎麼說,你我之間還算是盟友的關係吧?”宋楚兮道,面無表情的與他對視,“同爲局中人,我現在要求你提前給我透個底,這很過分?”
端木岐真的是把她當成盟友了?就立場而言,他們本該同氣連枝的,可是今時今日,宋楚兮卻清楚的有一種感覺——
在他這裡,她這個所謂的盟友都是無關緊要的。
“到此爲止了。”端木岐笑了笑,但那表情卻很有些真假莫辨。
他負手往旁邊走了兩步,“你今天過來找我,不就是因爲宋久嗎?昨天我就跟你說過了,那件事你別插手。那只是宋氏和端木氏之間的約定,和你沒有關係。”
端木氏和宋氏的約定?可是這個所謂的約定卻是一團迷障,讓她完全看不透最終的目的所在了。
宋楚兮此刻也不想再費力去思索,只冷笑道:“怎麼會沒有關係呢?她是我姑母!”
端木岐的脣角勾起,忽而回首往她,反問道:“宋家的人,跟你有什麼關係?”
宋楚兮的本尊早就不在了,就算她現在頂替了那個女人的名字,也大可以不領這份情的。
“如果沒有這個所謂的宋家,就沒有今天的我。”宋楚兮反脣相譏。
她承認她對宋家的確是存了利用之心的,可是在她最初進京的時候宋太后卻是袒護過她的,這份恩情,她卻不能忘。
端木岐卻是不以爲然,只含笑看着她,“可是因爲那些宋家人,你也幾度險些喪命,一命抵一命,你早就不欠他們什麼了。”
她眼角的笑意飛揚,映着暖暖的陽光,越發有種驚心動魄的妖嬈的美感。
就是這張臉,幾乎可以傾倒天下所的人。
可是現在,她卻是越來越看不透他了。
端木岐見她不語,就又往前走了兩步。
他的手指輕輕的蹭過她的眼角眉梢,眼底的笑容也就慢慢的斂起,每一個字都低緩而鄭重的說道:“我從來就沒想過要逼迫你什麼,可是楚兒,我有我必須得要去做的事,你……不能妨礙我!”
這一瞬間,他的目光便沉澱的很深,那語氣鄭重之中又有一種潛在威脅的味道。
也許他是真的不想和她反目成仇,可卻也絕對不能容許她來擋他的路,礙他的事。
他的話,別有深意,她怎會不明白?
“我這是在提醒我不要忘記當初承諾過你的話嗎?”宋楚兮看着他,半晌,忽而就笑了,“是啊。現在我真正欠着的人就只有你了,當年——若不是遇到了你,我也早就死在前往蘅蕪苑的途中了。”
“你——”端木岐一窒,眉頭不由的一蹙。
宋楚兮的面目冰冷,眼底那神情,又滿是嘲諷的意味。
他十分反感她這樣冷嘲熱諷的和他說話,但是現在的立場變成這個樣子,又是真的別無他法。
他看着她,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捏緊。
不知何時,天上開始稀稀疏疏的往下落雪。
雪勢不大,陽光卻依舊明媚,只是兩個人的目光交融,這期間整個天地都凍結在了一切。
一直過了好一會兒,端木岐才冷嗤了一聲,甩袖走到一旁,“好,如果你一定要跟我明算賬的話,那麼就當是這樣吧,作爲當初我救你一命的代價,宋久和我端木家的約定,你別插手。”
他的語氣強硬,分明是一點也不準備退步妥協的。
宋楚兮盯着他冷硬的側面輪廓,剛想要說什麼,後面那輛車上的岳氏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下了車。
聽到兩人的對話內容,她便是目光陰很的冷冷說道:“做什麼?你來替那宋久鳴不平的?她自己不知廉恥,覬覦有婦之夫,她作繭自縛,她自己找死!”
岳氏說着,臉上表情就已經無聲的轉爲猙獰,用一種野獸盯着獵物一樣的眼神死死盯着宋楚兮,咬牙切齒道:“你跟她一樣,你也是賤人,你——”
想到嶽青陽的死,她心中涌動的就是近乎
的就是近乎瘋狂的恨意,突然就擡手朝宋楚兮臉上摑來。
宋楚兮站着沒動,卻是端木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往後一甩。
剛好長城追過來,一把將她扯住了,滿面的慚愧之色。
“放手!放開我!”岳氏瘋狂的踢騰着,大聲的嘶吼,還奮力掙扎着要去撲宋楚兮。
宋太后是一回事,她真正痛恨,並且恨不能將之碎屍萬段的人卻只有宋楚兮一個。
是這個賤人!都是這個小賤人!
如果不是她,嶽青陽就不會死!
是她,是宋楚兮,全是宋楚兮害的!
岳氏撲過來本來也不過就是演戲罷了,可是一看到宋楚兮的這張臉,仇恨瞬間就淹沒了理智。她的雙眼血紅,幾乎是用了所有的意志力去控制才叫自己掩藏住了身懷絕技的真相,沒有一掌拍開長城撲過去。
“放開我!”岳氏涕淚橫流,這會兒就當真是個瘋子一樣不住的掙扎叫囂,“讓我殺了她,我要殺了她!她和宋久一樣,她們都是賤人,是她害死了青陽,是她……”
“快把老夫人扶進去!”長城面上一陣的尷尬,冷聲斥道。
兩個人高馬大的侍衛趕緊過來,合力將岳氏拽進了院子裡,但是一直走出去老遠,還能聽到她野獸一樣的嘶吼聲。
宋楚兮的精神恍惚了一瞬,因爲——
嶽青陽。
然後,她飛快的收攝心神,把無意中壓在右手手腕上的左手移開,再一次冷笑着看向端木岐,挑眉問道:“她是真的瘋了嗎?”
瘋子還能進宮去揭發宋太后的陳年舊事?
岳氏本來就是裝瘋的,當時他是懶得去管,而現在——
解釋有用嗎?
“怎麼?你懷疑這次的事是我安排的?”端木岐笑道。
“最不濟,你也順水推舟,有意促成了此事。”宋楚兮反駁,她說着,心裡便更加困惑,目光四下裡掃視一圈,“端木老夫人這瘋應該不是爲了裝給我看的吧?那麼你們這又是爲了掩誰的耳目?”
這個女人,居然成了最後給宋太后捅刀子的人?如果只是爲了揭發一段舊情,有必要非得要岳氏出面嗎?只要端木岐鬆鬆手,找個老家奴過來告密也足夠了,何必非要興師動衆,直接拿了岳氏前來?
宋楚兮總覺得此事反常,甚至都不可能只是個巧合。
“你還沒回答我剛的話!”端木岐直接回避了話題。
既然多說無益,宋楚兮冷哼一聲,擡腳就走。
端木岐也沒攔她,只盯着她的背影重複道:“你應當知道我不是幾次三番和你開玩笑的,這一次,我是認真的,宋久的事,你別管!”
宋楚兮走出去幾步突然回頭。
天上飄飛的雪花落在她肩上,她轉身回頭看了眼,卻是想也不想的堅定搖頭。
“我拒絕!”她說:“欠你的,將來若有機會,我會用別的方式償還你,但是姑母的事,我勢必插手,我——不能看着她自尋死路。你端木家的人有雄心抱負,那是你們的事,沒道理讓她去犧牲。”
“楚兒——”端木岐再次揚聲叫住她,“我說過了,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根本就沒人逼過她呢?”
“那我不管,我只做我認爲對的事。”宋楚兮道,頭也不回的上馬離開了。
端木岐站在原地,目送她帶人打馬離開。
長城憂心忡忡的走過來,“少主,宋四小姐會不會冒險進宮?北狄太子絕對是來者不善,恐怕會有後招吧?”
“有殷湛在,宮裡還有一個殷述在等着獻殷勤,你還怕她不能全身而退嗎?”端木岐的脣角揚起,那語氣卻只是揶揄,但隨後就是面容一肅,忽而回頭看向了長城道:“昨天傍晚我在宋府看到的那個人……”
“哦!”提及此事,長城也馬上收攝心神,“屬下已經去核實了,那確實是宋家大小姐的那個心腹侍衛嚴華,這幾天他行蹤不明,原來一直都藏身在這天京之內的。”
他就說當時從宋府出來的時候匆匆一瞥,看到進了宋楚兮院子的那個侍衛很眼熟,果然是嚴華。
“那——”端木岐微微提了口氣,下意識的沉吟。
“沒有!”長城很清楚他問的是什麼,遺憾的搖了搖頭,“屬下把他這幾年的行蹤也都捋了一遍,也沒有發現他有和宋大小姐往來的跡象。”
端木岐聽了這話,倒是興味很濃的笑了,“那女人真是個奇人,難道飛天遁地了不成?”
說着,就也拋開這些事情不理,舉步往門裡走去。
他回到前廳的時候,侍衛們已經把岳氏帶過去了。
岳氏沉着一張臉坐在椅子上,目光陰測測的盯着院子裡,見到端木岐進來也不見緩和。
端木岐的神色如常,順勢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守在門口的侍衛順從的退下,就只留下長城一個人在院子裡望風。
端木岐一撩袍角跨進門來,也撿了張椅子坐下,調侃着開口道:“需要演的這麼逼真嗎?搞得好像你真把宋久給恨上了一樣。”
岳氏冷冷的看着他,絲毫也不理會他的調侃,只就語氣陰冷道:“我要是不親自過來一趟,保不準你被那小賤人一攛掇就要改了主意了,我們籌謀了這麼多年,不能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
她是真的把宋楚兮恨到了骨子裡,至於宋太
,至於宋太后——
不過是按部就班要被擺上棋盤的一顆子而已。
端木岐有些好笑的看着,閒閒的往椅背上一靠。
她這審視的目光裡調侃的意味太過明顯,岳氏被他盯着,不禁的新生惱怒。
她站起來,舉步往外走,“沒有別的事我先回房了。”
端木岐並沒有攔她,只看着她過分陰冷的面孔,揚眉而笑,感慨着嘆道:“我原還以爲你對嶽青陽是真的情深意重,現在看來……不過爾爾!”
這一句話,不易於踩在了岳氏的神經上。
岳氏猛地回頭,面色黑如鍋底灰的看過來。
她的目光兇狠,帶着噴薄欲出的憤怒。
端木岐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絲毫也不理會她的心情的繼續道:“難道不是嗎?你裝瘋賣傻了這麼久,我原還以爲你是真的捨不得他,現在看來,真的不過就是做做樣子而已,哭過了,鬧過了,你現在還不是我行我素,一樣的不買他的面子?他當初賠了性命,是爲着什麼?他都用這樣低三下四的法子求你了,求你對那丫頭網開一面,你——”
端木岐說這,就是悵惘的一聲嘆息,“你到底是沒太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的。”
岳氏被他譏諷的滿面通紅。
嶽青陽的死是她心中隱痛,端木岐卻這樣毫無顧忌的揭她的傷疤?岳氏的手在袖子底下捏的咯咯響,用一種憤恨又陰狠的目光死死盯着端木岐,明明怒火已經被引燃,但是很奇怪的,她卻也只就虎視眈眈的盯着他,遲遲的沒有出手。
端木岐看着她,臉上笑容燦爛,完全的無所顧忌。
岳氏隱忍了許久,最後只陰陽怪氣的冷哼一聲,“誰都沒有少主子你重要,只希望少主子你能永遠記得自己的初衷,不要辜負了所有人的期望。”
說完,她便就當真一刻也忍受不了和端木岐共處一室,逃也似的轉身衝了出去。
端木岐懶洋洋的靠在椅子裡,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脣角揚起的那個弧度莫名的就更添幾分冰冷嘲諷的味道。
“少主,老夫人那裡——”長城從外面走進來,試着問道:“需不需要屬下安排人手盯着?”
“盯着她做什麼?盯着我還差不多!”端木岐半真半假的彈了彈袍子站起來。
他起身往外走,和長城錯肩而過的時候,忽而止步把手按在他的肩頭上,揶揄笑道:“其實這段時間你和岳氏都是一樣的想法,時時處處的防着我的吧?”
他們都怕他會被宋楚兮影響到,都怕他會臨陣倒戈,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
心思被抖出來,長城尷尬的面上微微一紅,閃躲着垂下了眼睛。
端木岐拍了下他的肩膀,就若無其事的走了出去。
不是他不想懸崖勒馬,也不是他真的不想臨陣退縮,而是——
一切早就沒了機會了。
他可以隨心所欲的去做任何事,可是所有的一切到了宋楚兮的面前——
那都太遲了。
那個丫頭的性子,半分不由人的。
他們還防着他做什麼?不過小人之心罷了。
重華宮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又剛好趕上年關將至,根本就沒時間重建,所有還在荒廢,這會兒宋太后就暫時被軟禁在韶華宮中。
殷紹看似是替皇帝隨口吩咐的,但實則卻是用了心思。
這座宮殿穩居皇宮建築羣的中間,所處的位置都不比皇后的鳳鳴宮差,一直以來都被后妃們垂涎,只是劉皇后從中作梗,皇帝又不理會後宮這些瑣事,這宮殿反而空置了許多年。
殷紹把宋太后軟禁在此,實則是選了一處最爲人多眼雜容易被關注到的地方,而且這裡離着皇帝的寢宮也不遠,如果有什麼事,消息送過去的也快。
“太后,這都整一個上午了,怎麼也不該全無動靜的。”莊嬤嬤先後去院子裡張望了幾次,心裡總也忍不住的惴惴不安。
皇帝和殷紹一時還沒動宋太后的目的大家誰都心裡有數,不過就是爲了以她爲餌,引宋楚兮過來。可是這都半天了,馬上就到晌午,不管什麼樣的消息,總該會有一點的吧?
宋太后自從被送來了這裡,就再一句話也沒說。
她站在內殿的一閃窗戶前面,許久沒動,這時候纔開口道:“原就是哀家對不起她,這件事上還要平白的讓她受牽連,我倒是希望她不來的。”
“娘娘——”莊嬤嬤心急如焚的跺腳,顯然是聽不得她這樣自暴自棄的語氣的。
“也沒什麼,從我進宮的那天起就沒準過會有好下場,至於是怎麼個死法,倒也是無所謂的。”宋太后淡聲打斷她的話,“佩秋,你去取筆墨來,我給兮兒留封信。”
這就是要交代遺言了,然後就着目前的狀況,也只能是做這樣的打算了,但莊嬤嬤還是忍不住的膽戰心驚,正在遲疑不決的時候,就聽到外面有敲門聲。
“是什麼人?”她匆忙的快走過去開門,卻見外面低眉順眼的站着個宮婢。
那宮婢手裡捧着個托盤,上面兩個蓋着蓋子的銀盤並一碗飯。
這個時候,宮裡應該正亂,居然還有人會記得給他們送飯來嗎?
莊嬤嬤盯着那托盤看了兩眼,一時也沒去接,但也只是遲疑了一瞬,院子外面突然七八個侍衛一擁而入,“拿下她!”
”
聲勢浩大,那宮婢嚇了一跳,直接摔了托盤,還不等她轉身,卻已經被侍衛拿下了。
“你——你們做什麼?”她被嚇的白了臉,驚慌失措的大聲尖叫。
侍衛們將她拖到一邊,這時候外面又大步走進來一個人來,問道:“怎樣?”
“頭兒,不是啊!”幾個侍衛也是百思不解。
莊嬤嬤被這場面驚的一愣,隨後不悅的冷斥道:“你們到底在鬧什麼?”
那人也不理她,只捏着那宮婢的下巴打量了一遍她的臉,然後拿腳尖去踢了踢地上傾翻的飯菜,粗着質問道:“這飯菜是怎麼回事?誰叫你送來的?”
“我……”那宮婢被這陣仗嚇的不輕,瑟瑟發抖的回道:“是御膳房裡出來的小公公,他說他突然肚子痛,就塞了這個托盤給我,讓我送來的,說是——說是給太后娘娘的午膳。”
“御膳房的?叫什麼?是誰?”那人狐疑的又再追問。
“奴婢也不知道,我——我只是——”那宮女惶恐的回,語無倫次,眼見着就要落下淚來。
那人瞧着她的樣子不像是在撒謊,就大手一揮,“先押下去!”
侍衛們將那宮女架着走了,那人卻也沒理會莊嬤嬤,大搖大擺的就轉身往外走。
人都說落草的鳳凰不如雞,雖然下頭的人並不知道宋太后到底是怎麼了,但是既然皇帝親自下了口諭要將她軟禁,那就一定是拿住了她天大的把柄,她是絕對翻不了身的了。
幾個人將那婢女架着走出了韶華宮,卻又爲了難,“頭兒?這要怎麼辦?現在這宮裡就是銅牆鐵壁,那宋四小姐又不是傻子,總不會真的來自投羅網吧?”
“上頭下來的口諭,我能有什麼辦法?”那領頭的不悅道,又盯着那宮女看了兩眼:“宣王不會只爲着探病就進宮來的,他帶來的人手車駕那邊還要盯緊一點,至於這個宮女——難道是打發了她來一探虛實,看我們在這裡有沒有埋伏的?”
這個時候,確實不會有人惦記着宋太后二人的飲食的,如果這宮女是個不知情的,那之前給她托盤的小太監就是有嫌疑的了。
幾個人琢磨了一下,也不敢怠慢,趕緊就帶着人去見殷紹了。
一衆侍衛來的快去的也快,莊嬤嬤就是心裡再氣也是無可奈何的,黑着臉關上了殿門,剛一轉身,卻見右邊的窗戶裡面已經站了一個人。
卻是——
宋楚兮!
------題外話------
端木和老太婆的關係玄妙啊玄妙,嗷嗷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