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城門的方向來人了,而且來的還不是回來覆命的長城?
這絕對不是個好徵兆。
端木岐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待着那人過來。
來人是今夜跟着長城一起出來執行任務的暗衛之一,端木岐自然一眼就認出來了。
“什麼事?”他問。
那邊的街道上,老夫人的哭喊聲驚天動地,恍若鬼嚎。
那暗衛狐疑的看過去一眼,然後飛快的斂了心神,擦了把汗道:“少主,城門那邊——出事了。”
如果只是老夫人和嶽青陽的事,長城犯不着還特意叫人再過來回稟一遍。
端木岐的目色一沉,“什麼事?”
“宋四小姐和長城他們在城外好像遇襲了。”那暗衛回道。
當時老夫人突然轉身奔回了內城,這人本是負責追蹤她的,只是沒想到老夫人的輕功了得,他只堪堪的跟着進了城就先跟丟了,等到再轉了個圈要回去和長城他們會合的時候,城外那裡已經是一片箭雨紛飛,根本就過不去了。
長城和宋楚兮此時的具體情況如何他也不知道,只匆匆的就想回端木家去搬救兵,不想卻在這裡先遇到了端木岐。
有人襲擊宋楚兮也就罷了,如果是連長城都難以招架,把脈不用想,這一定不是宋楚琪能做到的。
端木岐再不耽擱,匆忙調轉馬頭,一面吩咐道:“不要回府,直接去衙門報官,就說城外又盜匪行兇,請他們馬上派兵捉拿。”
之前城門守衛衝出去了一批,這邊已經有人去了衙門搬救兵了,算時間,等着他們的人增員絕對比現在回去調派人手幫忙要快得多。
衙門的官兵雖然沒什麼戰力,但勝在人多勢衆,最起碼能起到震懾力。
“是!”那暗衛應聲,策馬匆匆往內城方向狂奔。
而這邊端木岐也不耽擱,直接策馬奔了城門。
宋楚兮他們所在的位置已經在城外兩裡之外了,端木岐趕到時,遠遠地也是沒看到人,先就只見漫天的流箭斜飛,將這個去路封死。
他探手捉住一支朝他飛來的冷箭,同時翻下馬背,躲開迎面又來的箭頭。
這邊的溝渠之內,長城見了,忽而振奮的低聲道:“是少主來了!”
只端木岐一個人來了,這能頂什麼用?
宋楚兮只斜睨過去一眼,只使勁的把身子伏低,一語不發。
這個時候,長城派出去從後面擾亂那些人的暗衛還沒有動靜,宋楚兮再不能等,趁着端木岐就勢滾落溝渠的時候,卻是突然一咬牙,提了長劍就從那深溝的另一邊爬了上去。
“四小姐!”長城低呼一聲,也顧不上再去招呼端木岐了,連忙揮劍替她隔開一支剛好飛過來的流箭。
宋楚兮撲到對面斜坡上的枯草叢中,貓着腰就往前摸了過去。
端木岐的目色微微一凝,要攔她都來不及,只能一邊全身脊背的擋開不斷飛過來的冷箭,一面從後面去追她。
宋楚兮奔出去一段距離,就見長城派出去的那四五名暗衛全部蟄伏在草叢裡,只嚴密的注意着前面一處深草地,並沒有任何的攻擊動作。
“這邊什麼情況?”宋楚兮撲過去,矮身同他們一起藏在草叢中。
“四小姐您看,那些人似乎早有防備,前方弓箭手全力攻擊,後面也還專門留了一道人牆,似是專門爲了防範咱們偷襲的。”一個暗衛說道。
宋楚兮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就見那裡半身高的草叢裡黑壓壓的,隱約竟真是矗立起一道人強。
這個宋承澤,果然設想周到,滴水不漏。
宋楚兮心裡冷笑了一聲,眸子微微一閃,忽而伸出一隻手,“你們身上應該都帶着火摺子吧?給我一個!”
幾個暗衛互相對望一眼,有所頓悟,卻也馬上就有人遞了火摺子給她。
宋楚兮接過去捏在手裡冷笑了下,然後吩咐,“其他人,再包抄到另外兩邊去。”
“是!”馬上有三個暗衛領命,貓着腰朝那隊弓箭手的後面繞了過去。
宋楚兮伏在草叢裡,端木岐從後面摸過來,明知道她的意圖,卻並未出言阻止,只沉默着矮身伏在了旁邊。
約莫只過了小半柱香的工夫,斜對面的山坡上就有火光打出來的暗號。
宋楚兮的脣角勾起一抹冰涼的冷笑,將那火摺子吹出火星,奮力甩了出去。
冬日裡滿山都是雜草,再加上北風呼嘯,這漫山遍野的火星只要一濺出來,就迅速擴散成燎原之勢。
四個方向,同時起火,並且這火勢一起,立刻就是一發不可收拾。
“着火了!有人放火!”前面的人羣中有人大喊一聲。
本來呼嘯不止的冷箭聲突然就亂了節奏,人羣裡面一陣的恐慌。
這下半夜,風聲越發的大了,宋楚兮他們又離的遠,聽不到那人羣裡都有什麼人說了什麼話,只是不多時,一行人就開始集結起來,準備突圍。
風聲從北方而來,北邊起火點的火勢蔓延最快,火舌席捲,直接就朝着城門的方向壓了過來。
“走吧!”這時候,走得慢了一步都要跟着遭殃,端木岐這才拽了宋楚兮一邊的手腕,攔着她往內城的方向退去。
宋楚兮倒也不和他計較,順從的跟着他,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狂奔。
“少主!四
“少主!四小姐!”箭雨停了,場成功才帶着剩下的十來個暗衛從路邊的溝渠裡爬出來。
宋楚兮這時候卻一把甩開了端木岐的手,豁的回頭,擡手一指快速往這邊奔命的一隊人馬道:“去截住他們,撐得一時半刻,一定要等內城的援兵趕到。”
現在的這個情況,明明是寡不敵衆,她卻還是發了狠,抱着要將這些人一舉剿滅的心思。
長城看着她臉上近乎嗜血的冷酷表情,不由倒抽一口涼氣,爲難的扭頭去看端木岐,“少主——”
他們是端木家的人,沒有義務聽宋楚兮的吩咐。
端木岐面無表情的看了宋楚兮一眼,仍是探手去拉她的手腕,一面吩咐長城道:“先回城裡去。”
長城鬆一口氣,他是真怕端木岐會一時把持不住的就跟着宋楚兮一起去瘋了。
於是長城轉身,扶起嶽青陽的屍身往懷裡一抱,然後就一揮手,帶着暗衛們緊急朝城門的方向奔去。
“走吧!”端木岐重又探手來抓宋楚兮的手腕,可是宋楚兮卻刻意的往後半步給避開了。
“楚兒!”端木岐有些無奈的看着她,想要勸她什麼的時候,沒想到宋楚兮居然錯開他身邊,自己當先往城門的方向奔去。
端木岐的手探到半空,映着遠處不斷逼近的火光,他盯着自己一下子落空的右手,忽而失神。
然後緊跟着就被後面的奔走聲和慘叫聲打破。
於是也容不得多想的,他也轉身匆匆奔了內城門的方向。
大火燎原,把其他所有方向的去路都給堵死了,那些負責暗襲的弓箭手們倉惶逃竄,只能往內城這邊來奔命。
宋楚兮他們先行一步進了城,城門關上,從高高的城門樓上俯視下去,火舌席捲,追趕着那羣人。
有的人身上已經被火苗燒着了,撲騰着大聲的慘叫,那場面,說不出的慘烈,恍若人間地獄一般。
宋楚兮的臉上全無動容,站在高處冷冷的看着。
這時候內城府衙方向的援兵也到了,是衙門的大捕頭嚴興親自調派了府衙所有在冊的官兵衙役前來。
這一行人還沒到近前,就先聽到外面慘烈的嚎叫聲和隔着城牆,外面沖天而起的火光,衆人驚訝之餘全都嚇了一跳。
“這是怎麼回事?”嚴興訝異的屏住了呼吸。
宋楚兮他是不認識的,但端木岐站在高處的身影卻是一目瞭然。
“端木少主?”見到是他,嚴興這才稍稍定了心神,快步上了城樓,只看了一眼外面的場景就先倒抽一口涼氣,“這是——”
外面有人就要葬身火海了,他幾乎下意思的就要下令開城門救人。
這時候,宋楚兮忽而自那城樓邊上回轉身來,冷冷道:“這些人方纔意圖從城外截殺於我,嚴大捕頭既然來了,就替我料理掉吧。”
眼前這女子看上去還很年輕,只是渾身血跡斑斑,渾身的煞氣,尤其那雙眸子,清澈雪亮,又似是帶着凜冽的寒意,居然只這麼一眼就看的嚴興心裡莫名的緊張了一下。
“您是——”他張了張嘴。
“總之你替我料理了他們,後面的事情,我宋家的人就只會感激,不會需要你來善後的。”宋楚兮道,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她心裡很清楚,以宋承澤的城府,他既然派了人來截殺自己,那麼也一定是做了完全的打算和準備的,這些人的身上,一定也追查不到他的半分線索。
要留了活口,然後拷問出證據嗎?
不!她纔不要這麼做!
就算能撬開一兩個人的嘴巴又能如何?宋承澤派人截殺她宋楚兮,那就只能算是他們宋家的內鬥,平白讓人看了笑話,也許皇帝會樂於從中插一腳,就此拉了宋承澤下馬,可是這對她宋楚兮而言,卻是半分好處也沒有的。
無利可圖的事,她從來就不屑於做。
宋楚兮的目光一瞬不瞬的定格在那嚴興臉上,嚴興臉上表情卻漸漸地就掛不住了。
“開門!快開城門!放我們進去!”外面的人慌不擇路的大聲叫嚷。
宋楚兮只看着那嚴興,她不說話,但是莫名的,只那樣一個眼神就能給人很強的威之勢。
“爲什麼不動手?”宋楚兮道:“我說這些人方纔想要殺我,你衙門的人不肯幫忙懲治兇手?這是不是太可疑了?”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能是他們朝廷的人與人合謀來刺殺這個一介女流的宋家小姐嗎?
“四小姐何出此言啊!”嚴興連忙道。
宋楚兮已經冷冷的別開眼,一字一頓的重複,“我說——放箭!”
嚴興求救的扭頭去看端木岐,可是端木岐袖手旁觀。
外面那些人,手持兵刃,來勢洶洶,也的確不像是是善類,最後嚴興便就一咬牙,衝城樓下面一招手道:“上來一匹弓箭手。”
下面馬上有一隊三十六名弓箭手涌了上來。
城外的人快速往這邊奔命,眼見着就要到了城門底下,頭頂上突然冷箭聲聲,一股腦兒的罩下來。
那些人防備不及,慘叫連連間已經前仆後繼的倒下去了七八個。
“你們是衙差?我們——我們是要進城避難的旅人,你們這樣濫殺無辜——”下面有人嚷道。
嚴興等人的確是沒看到他們偷襲暗殺任何人,聽的全都是宋楚兮的片面
楚兮的片面之詞。
也雖然下面那些人的行蹤可疑,可那些人加起來起碼七八十,這麼大場面的一番屠戮下來,回頭朝廷那邊不好交代。
嚴興騎虎難下,只能硬着頭皮扭頭去看宋楚兮。
宋楚兮卻是完全的無用於中,靜默不語的俯首站在那裡。她那區區一個小女子,居然絲毫也不懼這烈火亂箭之下的慘烈局面,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那樣眼睜睜的看着。
嚴興無奈,只能繼續吩咐放箭。
下面的人,哀嚎着,轉瞬又倒下去了二十多個。
身後的火苗還在瘋狂往這邊涌竄,這座大鄆城已有數百年的歷史,城牆老舊,再加上四面都是樹林野地,如果火勢不加以控制,很難想象如果一直燒到最後會是個什麼樣子的局面。
眼見着火苗朝着城牆底下蔓延,嚴興終於扛不住了,一咬牙給宋楚兮告罪道:“四小姐見諒,卑職必須馬上帶人出城救火,萬一一不小心讓這火燒到城牆底下,再驚擾了城中百姓,這個責任卑職可擔待不起。”
他說完,就匆匆出了城門,帶了剩下的官兵奔了出去。
外面宋承澤的那些伏兵,死的死傷的傷,此時剩下的不過也只有二三十了,而且全都灰頭土臉,神情慌亂不已。
這回城門開了,他們擡頭看到這邊站在城門樓上那衣衫染血的女子,反而不敢再靠前,左右思忖之下,突然有人振臂一呼,“走!”
方纔的火勢太大,將那整條路都給燒禿了,此刻雖然火勢沒有全滅,但穿過濃煙滾滾,卻也勉強算是一條出路,就這樣逃出生天,也比自投羅網撞到這個瘋子一樣的四小姐手裡好。
一隊人馬轉身就朝北方狂奔而去。
宋楚兮站在城門樓上,卻好像是無動於衷的看着,許久之後,她從遠處緩緩的收回了視線,看着面前端木岐的臉孔,自嘲似的輕笑一聲道:“現在怎麼辦?你要帶我回去嗎?”
嶽青陽這一死,端木家那老太婆估計是直接就要被逼瘋了,這筆賬,十有八九是要被算在她的頭上。
留着她在大鄆城,可是前途未卜的。
可是——
她是宋家人,又是孤身一介女子,除了這大鄆城,她又能去哪裡?
“她那裡,你不需要擔心。”端木岐看着她,語氣冷靜。
宋楚兮看着他,聽了這話,卻是忽而猝不及防的笑了出來。
她眼中的目光清明,就真的好像是個完全不相干的局外一人,靜靜的看着他道:“今夜種種,本來也都是在你的意料之中的吧?因爲不是你親手設計策劃,所以你也沒有義務出手阻止,各人的下場,全都是他們咎由自取。”
這一晚上的事,端木岐什麼也沒插手,但是宋楚兮從來就不信他是不知情的。
他什麼都知道,可卻心安理得的只做了個看客。
的確,嶽青陽的路,是他自己選的,嚴格算起來,他的死,就算要怪到她宋楚兮的身上,也找不到端木岐那裡去。
可是——
她是真的無能爲力,而他——
明明有能力阻止,最後卻選擇了冷眼旁觀。
宋楚兮只是看着他,一語不發。
端木岐於是就皺了眉頭,篤定道:“你還是不想回去?”
“回哪裡去?”宋楚兮反問,“回宋家嗎?如果我要回宋家去,你肯答應?”
他不會讓她染指宋家的權利,這一點毋庸置疑。
今夜宋楚琪做的事,已經足夠激起她的殺心,她一旦回去,勢必以最強悍的手腕和最快的速度將整個宋家收回自己的手裡,而這一點,卻是端木岐不會答應的。
“早知道你這麼不聽話,也許從一開始——”深吸一口氣,端木岐說道,那語氣似是無奈,實則卻很平靜。
從一開始他大概就有這種預感,一旦讓宋楚兮在宋家展露頭角了,遲早有一天她會成爲他的阻礙。
這個女孩兒,實在是太有主見也太任性了。
“所以呢?現在,你準備把我關起來了嗎?”宋楚兮這樣問道。
將她關起來有用嗎?而且就算他將她的自由限制住了,也限制不住她心裡的真實想法。她不高興做的事,並不是他強硬的捆綁就能達成的。
“楚兒——”端木岐的眼底,突然涌現出一種巨大矛盾的心情。
他上前一步,擡手想去觸摸她沾滿血污的臉頰,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手指卻又突然頓在了半空,只是目光深刻的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可以不限制你,也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可是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有一天,在我和宋家的人之間,你會選誰?”
他和宋家的人?
宋楚兮知道,他一直都存了要吞併宋氏,獨掌南塘的野心的,就是因爲這樣,現在他要她選?
雖然表面上看來,的確是這個樣子的,但是宋楚兮的心裡,卻還是瞬間涌現出一種極度不確定的困惑。
她看着她,脫口反問,“爲什麼要選?”
他的野心,昭然若揭。
她明明知道的。
端木岐的嘴脣動了動,突然就有些激動了起來,他上前一步,近距離的逼視她的臉孔,咬牙切齒道:“別再給我裝糊塗了,我要的是什麼,你很清楚,別再演戲了,別再在我面前逢場作戲了。平心而論,這個宋家,根本就和你沒有干係,
沒有干係,這宋氏宗族裡的任何一個人都和你沒有關係,你還一定要和他們攪和在一起嗎?我知道你不可能聽我的擺佈,我也不再試圖擺佈控制你了,可是現在——我需要你的一個立場!”
端木岐說着,突然一把抓住了她一邊的肩膀,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逼問道:“只要你不把自己當成是宋家的人——”
宋楚兮面色平靜的看着他,這時候,忽而諷刺的勾了下脣角,同樣是不避不讓的直視他的眼睛道:“阿岐,你突然說這樣的話很奇怪,你不覺得嗎?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你曾做過什麼對宋氏不利的事情?”
成王敗寇,他們都不是輸不起的人,知道了端木岐的意圖之後,宋楚兮甚至都不覺得如果將來有朝一日宋氏家族真的被他傾覆吞滅是什麼不可饒恕的過錯,不過就是技不如人而已。
可是現在他卻這樣迫切的索要她的立場,反而十分的反常。
端木岐看着她,宋楚兮原來以爲他是會迴避的,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睛,過了一會兒,脣角忽而勾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字字深刻道:“就因爲是過去的事了,所以那些事,應該是和你無關的吧?”
不管做過了什麼,他都不是不敢認,可是現在——
他卻是真的不敢認了,不敢在她的面前承認,害怕那些事情一旦揭露出來,她就真的永遠再也不會回頭了。
什麼時候起,他也變得這樣懦弱小心?
什麼時候起,他會患得患失到這種地步。
曾經無堅不摧的凌雲壯志,曾經的那些意氣風發的雄心報復,這一刻——
突然之間,他只是惟願還有機會將過去的路,重新再走一遍。
回不了頭了,從來就回不了頭的,就像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爲了這樣一個女子變得優柔寡斷一樣,她出現的時候就已經太遲了,遲到——
那時候,他早就在這條路上,回不了頭了。
一些話,是永遠都沒有辦法說出口的,因爲從遇見的那一刻起,這一切的一切就已經太遲了。
兩個人,四目相對。
宋楚兮這一刻反而是心如止水的,她從來都能感覺到的到,端木岐有事瞞着她,現在他肯坦白的說出來了,她反而如釋重負。
“楚兒——”端木岐見她不語,就又喚了她一聲。
可是他的不肯徹底坦,已經足以證明此事的嚴總性。
宋楚兮抿了抿脣角,然後擡眸對上他的視線,她的神色認真且莊重,“既然是以前的事了,你不想說我也可以不問,可是至於立場——我現在不想評判你做的事情是對是錯,但是我也同樣不能盲目的依從你。”
宋太后和宋楚琪,她對她們是沒有感情,可是這個身體的本尊,卻將她們視爲最親的人。她宋楚兮雖然是個冷血自私的人,可是今時今日,這樣的保證,她也輕易無法允諾。
端木岐看着她,這時候,外城的方向,遠遠地,突然就又傳來依稀的廝殺聲。
兩人俱是心神一凜,循聲望去,卻見遠處剛剛被烈焚燒之後的狂野上,不知道何時多出了一隊人馬,數百人的陣容,一路衝殺而過,看看好將那些奔命中的刺客盡數屠戮。
那一隊人馬來勢迅猛,而且下了狠手,毫不容情。
一片慘烈的廝殺聲過後,數百鐵騎又直線壓近,朝着這大鄆城的方向飛馳而來。
火光濃煙之中,馬背上紅袍多少年英姿勃發,眉宇間略顯出幾分稚嫩,但臉上的那副神情卻是莊嚴而冷肅的。
那是——
殷述!
怎麼會是他?
宋楚兮大爲意外。
這個時候,端木岐卻是無聲的閉了下眼。
他的消息渠道靈通,其實早在幾日前殷述出京的時候他就已經得到了消息。
那時候,京城過來的消息說是康王殷述帶了自己府裡的侍衛外出狩獵,走的風風火火,因爲這熊孩子往年也的確是做過這樣的事情的,大概京城裡的那幾個人都沒太當回事,可是那個時候端木岐的心裡卻是已經有了預感——
這殷述,極有可能是奔着南塘這邊來的。
宋楚兮被軟禁,整整大半年裡沒有任何的消息,甚至於見年年關的朝賀慶典宋家的人也給推脫了過去。
皇家裡長大的孩子,這殷述平時是胡鬧了些,但是有了這些事情做鋪墊,那麼就算他沒見過宋楚琪,想來也是該懷疑那女人的身份了。
這熊孩子對宋楚兮的事情從來都上心,一旦察覺了宋家的局勢有問題,會沉不住的氣的跑來,實在太正常不過了。
端木岐眼底的神色,帶了一抹深惡痛絕的惱怒,但是這惱怒卻只能是在心裡,根本就無從發作。
“阿楚——”殷述策馬一路狂奔而至,藉着城門樓上燃起的火把,自是一眼就認出了高高站在那裡的宋楚兮。
他的語氣急切,很大聲的叫她的名字。
宋楚兮看到是他,反而有些哭笑不得了起來。
這熊孩子,不遠萬里跑到了這裡,他都不想後果的嗎?
不過殷述這個時候出現,反而是解了她眼下的困境。
“我可以走了嗎?”宋楚兮道,從遠處收回視線,重新看向了端木岐。
端木岐幾乎是完全的無話可說。
宋楚兮已經繼續說道:“不管你承不承認,也不管我
,也不管我願不願意接受,我是宋家的女兒,這是上天的安排,過去的事,我不問,可是未來——我也不能給你保證。”
我不保證是不是有朝一日,我們中獎短兵相接,我不能保證,是不是有朝一日,我會因爲那些陳年舊事和你操刀相向。
這一場戲,你我之間彼此之間逢場作戲的演了將近五年,雖然還不到落幕的時刻,但也總歸是不可能一直一帆風順的繼續演下去的。
宋楚兮轉身。
端木岐抓在她肩上的那隻手就自然的往下滑落,他倉促間一抓,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
宋楚兮卻是當機立斷的從右手的袖子裡滑落一柄匕首,利落的反手一拉。
嗤啦一聲,染血的袖口被割裂一角。
端木岐的手裡抓着那一片布料,猝不及防的落了空。
宋楚兮轉身的動作卻沒有任何的停滯,甚至都沒有留戀或是多看他一眼。
端木岐愣在那裡,只覺得通體冰涼,手中就只抓住了一縷虛無的風。
幾乎是出於本能的,他差一點就一步衝上去攔住了她了,可是理智尚存,腳下步子就你生了根一樣的動也不動。
宋楚兮轉身之後,卻沒有繼續往前走,而是突然止了步子。
端木岐還在發冷,就聽她輕緩冷靜的聲音響起。
“阿岐,還記得我第一次遇到你時候的情景嗎?”她問。
端木岐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他幹吞了口唾沫,腦中有些混亂的回憶,可是腦子裡浮現的畫面卻只是漫天慘白的飛雪。
宋楚兮還是沒有回頭,只繼續說道:“無論過去怎樣,無論將來怎樣,我始終感激,那一天遇到了你。我現在的這條命,永遠都是你的!”
如果不是遇到他,她必死無疑,也不會有這涅槃歸來的一次新生了。
如果不是遇到他,她不會有那樣的際遇,來到宋家,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如果不是遇到他,她現在依舊還是飲恨而終的一縷冤魂,正在冰天雪地裡遊蕩。
……
她宋楚兮是個自私的人,卻也一直都是個恩怨分明的人。
哪怕這過去的將近五年的時間裡,他們之前都是捧場做戲,卻也也就改變不了他救她一命的事實。
沒有端木岐,就沒有今天的宋楚兮。
她可以和他立場對立,她可以和他口不對心的演戲,可是對那次初遇的種種,她只會永遠的心存感激。
宋楚兮說完,就步伐堅定的舉步走下了臺階。
端木岐獨自站在高處的冷風裡,只漠然的垂眸盯着手中抓着那一角布料。
她的命是他,只要他想要,她隨時都可以雙手奉送,可是她不聽他的擺佈,不屈從他的意志,不做他手裡的提線木偶,不要做他身邊受制於人的傀儡。
她可以死,但是——
卻絕對不會再留在他的身邊了。
這一刻,難道他真的能衝上去將她一劍殺死,然後永絕後患嗎?
端木岐用力的捏緊了手指,脣角無聲的蕩起冰冷諷刺的笑容來。
宋楚兮快步從城門樓上下來。
“四小姐!”長城趕緊迎上來,錯過她去看了眼後面,沒見到端木岐出現,不由的心中奇怪。
宋楚兮卻是目不斜視,直接錯過他身邊,快步出了城門。
殷述那一行人來的很快,轉眼已經到了城門底下。
之前隔得老遠,他只是一眼就認出了城門上的人是宋楚兮,卻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一副扮相。
換身血污,面容冷肅。
“阿楚!”殷述一個激靈,很是反應了一下才回過神來,他要翻身下馬的時候,宋楚兮卻先迎上去,遞過去了一隻手。
殷述幾乎是動作在思考之前的就擡手拉了她的手,宋楚兮借他手上的力道,上了他的馬。
“你——”殷述這才反應過來,想要回頭說什麼,身後宋楚兮已經說道:“有話回頭再說,現在先帶我進城,回宋家去!”
她的語氣沉穩又內斂,完全不似是這個年紀的少女應有的樣子。
殷述聽的心頭一抖,可是她坐在他身後,他又下意識的緊張,乾澀的嚥了口口水,一時間反而愣愣的不知道如何反應。
宋楚兮這個時候已經等不得許多了,直接從後面搶過他手裡繮繩,厲喝一聲,“駕!”
她策馬直接闖過了城門。
殷述的身子僵直,臉上燒紅一片,不知道的人大概會以爲他是這一路過來被火烤的,這個時候纔回過神來,趕緊穩住了身形。
何旭和何鵬不敢怠慢,帶着人狂追不已。
一大隊的人馬橫衝直撞,直接穿街過巷的奔到了宋家大宅的門口。
彼時的宋府之內還是一片動盪,因爲起火和宋楚兮失蹤的事情,腦的沸沸揚揚的。
宋楚兮帶了這麼一大隊人馬殺回來,動靜很大,門房的婆子從門縫裡看到了,直接就嚇的腿軟。
宋楚兮都等不得她來開門,直接給殷述使了個眼色,“把門撞開!”
何鵬倒是乖覺,直接一揮手,馬上就有侍衛翻牆而過,進去把門開了、
“見過四小姐!”那婆子跪在地上,磕頭不止。
宋楚兮直接就往裡闖進去,一個字也不多說,只問了句,“宋楚琪呢?”
“大小姐——大小姐大概是回房了吧。”路過的
。”路過的一個小廝趕緊解釋。
殷述的穿戴華貴講究,而他帶來的侍衛都穿着侍衛服,一看就是京城中的顯貴,這些下人們誰也不敢得罪,只紛紛避讓。
宋楚兮只面無表情道:“馬上叫人去叔公那邊,把叔公和幾位長老都請過來,我有話要說。”
下人們都被她這架勢嚇的不輕,誰也不敢耽擱,匆匆的就去了。
殷述跟着她,這時候才倉促問道:“你到底怎麼回事啊?怎麼弄成這個樣子?方纔在城外的那些是什麼人?是他們要對你下手的?”
“你說他們會是誰的人?”宋楚兮不答反問。
“能動用那麼大陣仗的,好像也沒誰了。”殷述道,幾乎也是想都不用想。
除了宋承澤,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有這樣的能力了,而且也有這樣的理由。
“前段時間就聽說你大姐回來了,因爲是你們的家務事,我不好插手,最近又覺得不太對勁,你那位大姐——”殷述想了想,飛快的收攝心神。
他本來是的確是沒往別的方面想,但是宋楚兮被長時間的軟禁,這讓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放心。偏偏最近又出了宋楚琪推掉過年進宮朝賀的邀請了,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她捅了馬蜂窩了!”宋楚兮只是冷笑,腳下不停,跨步的往裡走,“我如果再不快點,保不準一會兒就只能是給她收屍了。”
這話聽來奇怪,殷述對這其中的狀況不明,只聽的一頭霧水。
宋楚兮卻很清楚,那端木家的老夫人,活脫脫就是個瘋子,今晚的這件事裡,鐵定是有宋楚琪的手段在裡面的,那老太婆當時不知道是因爲什麼原因,居然沒有動她,可是嶽青陽死了,這口氣她怎麼都要出,十有八九——
就要出在宋楚琪的身上了。
宋楚兮一路走的很快,下人們見她氣勢洶洶的模樣,誰都不敢擋路,趕緊的紛紛避讓。
宋楚兮只長驅直入,去到宋楚琪的住處時,就見那院子裡橫死了兩個婢女的屍首
“啊!這是怎麼了?”跟着她過來的管事驚呼一聲。
宋楚兮已經心裡有數,冷冷道:“去大門口等着,叔公他們如果來了,就把他們直接請到前廳去。”
那管事也不敢逗留,趕緊轉身去了。
宋楚兮舉步進了門,直接一腳踹開了房門。
那屋子裡沒有點燈,房門打開之後,院子裡的燈光就透了進來,卻見裡面凌亂一片。外間的屋子裡空空的,裡面隔着一道紗帳,隱約可見兩個人影,卻是有人扯着個女人的頭髮再不住的大力掌嘴。
許是被打的狠了,那女人的嘴巴整個人腫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嗚嗚的哭。
那端木老夫人卻發了狂,根本就顧不得有人闖進來,又來你這甩了好幾個耳光也不罷休。
宋楚兮突兀的站在門口,她才目光因匆匆的的扭頭看過來。
宋楚兮便就笑了,冷冷道:“你還不走嗎?是要等着我府裡的人過來將你堵在當場?”
“你這賤人,你還敢出現?”老夫人脫口就你聲罵道。
宋楚兮也不管她,直接舉步進去,端端正正的找了張椅子,堂而皇之的往上面一坐,然後就道:“你不過就是要替嶽青陽出這口氣,我來好了!”
這宋楚琪現在算是她宋家的人,要死也要她親自動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