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長生看着呆愣的姑娘, 又一次重複說:“等事情結束後,我帶着你去陳國,好嗎?”
她手下的藥瓶抖了一下, 臉上是即使蒙着紗布都能透露出的茫然。
“什..什麼?”
她捏着紗布, 一時間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聽, 可耳邊那個男人還在說:“我家在陳國, 你跟我回家好嗎?”
“你...你是陳國人。”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好, 只能喃喃的問道。
燕長生點點頭:“大概是吧!我是被遺棄的孤兒,跟着大當家的長大,從永寧到洛煌再到白沙, 最後選擇定居在了陳國。”
“爲什麼選擇定居在陳國?”
“陳國亂啊!對於我們這個行當來說,只有亂纔好生存。”
打家劫舍, 這種行當的確適合混亂的國家, 錢煙明白的點點頭, 又說:“你爲什麼會想要帶我去陳國。”
燕長生愣住了,哪裡有那麼多爲什麼。
他此次外出明白了一件事情, 對於邊境小鎮的姑娘來說,清白大概真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撇開頭想到今日出去時,錢府老爺還在拜託縣衙的捕快尋找姑娘,每日天未亮就出門,天黑才歸家, 可這樣的父親卻阻擋不了鎮中的風言風語, 他只不過剛剛聽了幾句, 便覺得受不了, 那面前的這個姑娘呢?
她會承受的了嗎?
如果他這麼說了, 面前的這個姑娘會和他走嗎?
她好像非要一個理由的樣子誒!
他想了一下,笑着說:“我覺得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所以想要將你帶回去,給大當家的看。”
錢煙一下子紅了臉,這次是羞澀的紅了臉。
她想說什麼,卻開不了口。
於是燕長生又問:“你呢,你是不是也有一些喜歡我?”
錢煙停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什麼,最後還是在燕長生的視線中點了頭:“嗯。”
鋪天蓋地的煙花從心上綻放,沒有一刻像是現在這般讓人開心。
燕長生眉開眼笑,低着頭心裡美滋滋的。
誰能想到他出來做個任務還能找到個媳婦。
過了一會。
錢煙問:“但是我爹怎麼辦?他只有我一個女兒。”
這句話讓燕長生停住思想,他回想起那個父親,認真的看着錢煙說:“我不能帶着你爹一起去陳國。”
一下子,兩個又安靜下來。
劣質的燭火爆開,炸出一點閃爍。
錢煙哦了一聲漫不經心的纏着紗布,一言不發。
一時間有些尷尬,這種拐了女兒拋棄老丈人的事情好像怎麼解釋都不太對。
於是燕長生繞了饒頭說:“若是你想他,我們可以時不時的回來看一下的。”
錢煙沒有說話,將紗布繞到胸前,從牀上摸索出了剪刀輕輕剪斷,然後打了一個小巧的蝴蝶結。
錢煙摸着蝴蝶結,點點頭,輕聲的說:“好。”
燕長生想要去看她的神情,卻看不清,不過這一聲好就足夠讓他開心了。
隨後,錢煙就好像忘記當初發生的事情,她每日坐在院子裡等燕長生回來,有的時候會在他的懷裡被送到醫館,有的時候又會再他身邊聽他說陳國的事情。
在他的故事裡,他是勇往直前的英雄,是孤注一擲的孤狼,沒有一個版本是她所瞭解的他。
她笑的溫柔,全當聽了心上人給自己編的故事。
所有的一切都非常的好。
直到所有的事情發生改變後,錢煙纔會想到這時的場景。
如果沒有後來的事情,她是不是真的會跟他去往陳國呢?
而不是就這樣被他遺棄在一戶孤零零的小院子裡。
那日,天氣逐漸炎熱起來,碩大的太陽即使錢煙不去看都能感受的到,它的熱烈。而燕長生如同往常一樣告訴她,他要出去一下,並且承諾的告訴她,採花賊的事情他在也不會做了。
然而就在他離開的第一個時辰後,邊境縣衙的捕快終於找了上來。
他們砰的一聲撞開了院子的大門,蜂擁的衝了進來,帶着外界的風塵一下子打碎了所有的安靜與祥和,最後進來的人一身黑衣,腰間懸掛彎刀,讓人見之生畏。
可錢煙什麼也看不見,她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嚇到了,她站起身看向門外大喊:“你們是誰?”
雜亂的腳步告知闖進來的並不是一個人,她驚慌失措的站在椅子後面,面對大門,身體微微顫抖。
“錢小姐?”低沉冰冷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起,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
“錢煙,八分鎮錢富商家中的獨生女,三月二十八日被採花賊燕長生挾持爲人質是嗎?”那冰冷的聲音如數家珍一樣的將她的信息全部說出來,這讓她有些不寒而慄。
“你是誰?”錢煙顫抖的問。
“鎮獄司執行任務,錢小姐跟我們回去吧!”
上來兩個人就抓住了錢煙,粗暴的讓她皺起了眉頭。
後來,便是一系列的審問,直到鎮獄司的大人好像過來了,錢煙才被放了回去。
回去的那一日,那個大人看了眼錢煙問:“眼睛怎麼了?”
錢煙小心翼翼的答道:“受了點傷,應該這幾天就會好。”
“受傷..”那個大人敲打了下桌面,對着一旁的手下說:“帶到我面前來。”
“是。”
錢煙被帶了過去,停在了中間。
一雙冰冷的手摸向了她的後腦,不適的感覺讓她想要躲避。
可那大人毫不留情的一下子扼住了她的下巴,用力之大彷彿要捏斷她的骨頭。
隨後,冰冷的手在她的後腦勺停住,慢慢摸索,直到摸到了什麼凸起的東西,他沉吟了一下,說:“你腦子裡有點東西。”
他捏着錢煙的下巴,讓其不能動彈,然後一點一地將摸到的東西□□。
那是一根細長的銀針,一看便知道是醫館大夫所用。
大人鬆開了錢煙的下巴,仔細打量手中的銀針,目光微微凝視。
錢煙被鬆開,猛的後退了兩步,後腦的刺痛讓她不由自主的摸去。隨即,一抹亮光透過紗布照在了她的眼睛上,她停住了動作,良久她恍惚的看過去,一層霧濛濛的光亮透過紗布印在了她的腦海裡。
沒有什麼比此刻還要清楚的明白什麼。
她顫抖的解開了眼睛上的紗布,一點一點的掀開,然後——她看的見了。
久違的陽光刺痛了她的雙眼,她愣愣的看着前方,面前是一個並不認識的俊美男子。
她又四處看了看,全部都是陌生的人和景色。
事情好像從她被取出銀針就發生了變化。
她以爲阿水只是一個普通的採花賊,可面前的這個男人說他是相國逆黨。
她以爲自己每日等的是一個滿心有自己的男人,可鎮上關於採花賊的傳言並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多。
就連她所知道的那個名字,都是假的。
她就像是依舊被困在那個小院子裡一樣,找不到方向,辨不清來人。
那日她跟着父親回了家,家中的每一樣東西都和離去時沒有什麼分別,仔細想來也不過兩三月功夫,的確發生不了什麼變化。
但她卻覺得在外面的日宛如隔世經年,讓人恍惚間就許了一輩子。
後來,她試圖回到那個院子中,想着會不會阿水一直在等她,可惜她並沒有找到,就連記憶力牆外的糖葫蘆,喊叫聲之類的,整個八分鎮都遍地都有,幾乎辨認不了究竟是哪裡。
而今,阿水這個假名字被被剝開,露出了那個她不曾聽過的名字——燕長生。
錢煙倚在門欄處,那日燕長生便是從此處進來她的房間。
外界的傳聞從來沒有消失過,什麼樣子的傳聞都有,錢煙以前覺得自己被採花賊拐走,等回來等待她的不是浸豬籠便是胡亂許配出去。
可如今看來,那些書還是少看的好,她不禁沒有遭遇到那些,聽到那些話不僅沒有感覺反而還被父親找了個如意郎君,並且聽說那個如意郎君還是京中的紅人,名喚宴九。
宴九此人乃是陛下心腹,原是太子門人,被獻給了陛下,隨後又一手抄了永寧相國之府,其豐功偉績怕是要在史書上添上幾筆。
而錢煙不曾聽過這個名字,後來才知道宴九便是當日給她取出銀針的那個大人。
再後來,那大人扮作了她的模樣,試圖引出燕長生,卻被人逃到了八分山附近,挾持一個姑娘離開了永寧。
錢煙知道這些消息的時候,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擺出什麼表情來,她心中極是高興,卻又夾雜着怨氣。
可不管怎麼樣,燕長生走了,一個人走的。
錢煙將自己捆在了自己的閨房之中,外界的事情從此就和她沒有關係了,錢老爺見不得女兒這樣,在知道那個採花賊死後的消息,幾乎是興沖沖的第一時間告知了女兒。
他說的高興,簡直要慶祝三日,讓整個八分鎮的人民都感受到他的歡悅,卻沒有看見女兒瞬間慘敗的臉色。
錢煙回去後,原以爲自己可以放下他,卻沒有想到自己根本忘不掉。
她就像中了毒一樣的,去打聽燕長生最後挾持的那個姑娘是誰,她想要知道他最後一次再永寧可曾給自己留下了什麼話。
楚歲磕着瓜子,忽然便覺得索然無味,她琢磨了下整個故事,皆是一種她不明白的感覺,但是看着錢煙黯然傷神的模樣,她又不忍心。
於是楚歲回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燕長生當初還留下來一句話。
她放下手中的瓜子,看着錢煙,忽然間就知道那個叫小花的姑娘說的是誰了。
她說:“燕長生當時挾持我的時候,是留了一句話。”
錢煙指頭動了動,看向窗外。
楚歲說:“他讓我找一個叫小花的姑娘,並告訴她說:‘老水死了,你別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