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那邊突然傳出一道壓低的“啾啾”聲,孟祁猛然反應過來,把宋錦剛纔的動作回想了一遍,學她剛纔那樣點上一側的菩提樹提氣躍起,他比宋錦的腿還要長,這次卻是輕而易舉就翻過了牆頭,雖然比不上宋錦姿態優美瀟灑,卻也是安全的落了地。
相國寺的後院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藉着一線月光,倒是將後院看了個分明,身後是牆面,三面是廂房,院子裡擺着一排排木樁,看起來像是練功用的,西南角一座多出來的偏房,應該是廚房,廚房門口兩口盛滿了水的大缸,在月光下泛着嶙峋的波光。
一切都是那麼原始而自然,宋錦目光四下掃動,突然蹙起眉,卻因她嗅到了空氣中一絲危險的氣息。
孟祁忽然拽住她的袖子,伸手指了個方向,顫聲道:“那是什麼東西?”
宋錦順着方向看過去,卻見一雙幽綠冷殘的瞳眸在黑暗中亮如鬼火,陰森森望過來,不明所以的人非得嚇個半死。
孟祁忽然捂住嘴:“啊……原來是狼狗,他要叫了……。”
說時遲那時快,孟祁只感覺身邊風聲一緊,一道黑影如虹掠去,下一瞬就已經出現在那狼狗面前,卻見她雙手微擡,不知做了個什麼手勢,那本氣勢洶涌的狼狗竟然乖乖的蹲下來,哈着舌頭一臉諂媚乖巧,宋錦伸手摸了摸它的頭,那狼狗竟然伸出兩隻前爪刨地,哼哧哼哧乖順不已。
孟祁一臉驚異的湊過來,看看那乖順的狼狗,再看看一臉雲淡風輕的宋錦,好奇的問道:“你怎麼馴服它的?這可是野生的狼狗啊?”
宋錦站起身來往前走去,那狼狗一雙幽綠瞳眸灼灼的盯着宋錦的背影,卻到底沒有叫出聲來,宋錦沒回答他的話,望着廂房低聲道:“查清楚慧明在哪間房了嗎?”
見宋錦不說孟祁也不好繼續追問,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聞言四目看了看,目光微閃道:“這裡是寺裡的普通和尚起居的廂房,而慧明是遊經到此,和主持南鶴是忘年交,在前院的客房住着。”
宋錦點點頭,二話不說便靈巧的翻上房頂,往前院掠去,那纖秀的身姿在黑暗中如一隻蝙蝠般無聲飛過,看的孟祁眼睛亮晶晶的,宋錦目光望了過來,孟祁立馬跟上,比之前謹慎了不少,只因這寺中和尚都是常年習武的,警覺性比一般人都高,兩人必得謹慎再謹慎。
孟祁來之前就已經打聽清楚了,因此不費吹灰之力就帶着宋錦站在了慧明的廂房前,孟祁看了眼宋錦,卻見她站在門口不動,面色冷靜肅穆,白皙的側臉在暗夜中高深莫測,不懂她爲何到了門口卻不進,卻也樂的陪她。
本黑暗的廂房中忽然亮起燭火,在木製門窗的映照下搖曳生輝,越發映的宋錦臉色冷沉如冰。
孟祁到現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感情人家早就等着他們呢。
“門外更深露重,小友即來,不如進來喝杯溫茶?”一道平靜安詳的聲音悠悠傳來。
宋錦深吸口氣,推門走了進去,孟祁亦步亦趨的跟在宋錦身後踏了進去。
禪房的擺設很簡單,二進的房間中,靠裡的牆面上一張潦草卻見心性的佛字高掛,其下是橫着一面牆的炕頭,角落擺着一張桌子,正中的一張蒲團上,正盤坐着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和尚,手中一串佛珠,看起來仙風道骨,慈悲爲懷。
除此之外便是兩個楠木椅和一套茶具,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看起來寒酸卻也簡雅。
宋錦目光環了一圈,最終目光定格在和尚身上,入鄉隨俗,有求與人裝也得裝個樣子,因此宋錦微彎腰打了個佛偈:“事出有因不得不出此下策,望大師海涵。”
慧明微微睜開雙眼,浩瀚無垠、幽深如海的雙眸淡淡的落在門口那靜立的少女身上,她身上猶帶着寒風夜露,沾染了髮梢睫毛,卻悠然靜立,不驕不躁,慧明含笑點頭。
“小友本事了得,這相國寺在你眼中如入無人之境,讓老衲刮目相看。”
宋錦挑了挑眉,擡眸看向慧明,這一看之下禁不住瞪大雙眸,詫異下脫口而出:“竟然是你?”
剛纔慧明閉着眼睛,面龐隱在燭光中,因此宋錦看的並不分明,而她走近兩步,慧明又睜開了雙眼,這下讓她看的清清楚楚,這個和尚不正是她在古宅時被請來做法的那個老和尚嗎?猶記得當時情景於她驚險萬分,這老和尚一句話解了她燃眉之急。
沒想到名滿天下的慧明大師竟然就是他,怪不得對他的名號總有幾分熟悉,又想起孟祁說他來自江南,原來是這樣。
慧明目光了然通透,仿似把她整個人都給看穿了,呵呵笑道:“看來我和小友很有緣哪。”這話若由別的男人來說定會被人誤以爲登徒子浪蕩子,但被這樣一個慈眉善目盡得高僧風範的慧明來說,只有滿心的服帖溫暖,這種奇怪的感覺令宋錦蹙緊了眉,不由得更謹慎的打量着對方。
慧明起身走過去提起茶具開始燒茶,請宋錦在對面的楠木椅上坐下,宋錦走過去坐下,慧明熟練的洗茶倒茶,動作行雲流水,又自有一派靜謐悠然,氤氳茶霧中更是映的對方的眉目如高遠聖潔的神人,除了滿心膜拜生不出一丁點褻瀆之意。
宋錦緊蹙眉峰,目光不動聲色的打量着對方,直覺告訴她,面前人絕沒有那麼簡單。
“你在緊張。”對方突然肯定的說道,將一杯茶送到宋錦面前。
宋錦心底“咯噔”一下,只覺的在這人面前竟然沒有絲毫安全感,整個人都像被他看透了般。
“雨前龍井,嚐嚐味道如何?”
宋錦垂下目光,但見芽芽直立,湯色清洌,幽香四溢,端起紫砂茶杯抿了一口,入口滿口清香,鮮濃四鬱,全身緊繃的毛孔都好似被打開了,宋錦雙眼微眯成一條縫,似她這種不愛品茶的人也生了一絲喜愛。
見她猶如饕餮的貓兒似的眯縫了雙眼,慧明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覺得這姑娘還挺可愛。
宋錦放下杯子,她今天來可不是品茶的,目光清洌的望着對面的慧明,斟酌道:“你既然算準了我來,那麼也知我所來何意,就別拐那麼多彎子了,你現在可願隨我走一趟?”
慧明擡眸直視對方,不緊不慢的問道:“我若不願呢?”
宋錦放在膝上的手緊了緊,她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把這人敲暈帶走,但短短一番接觸,她深知對面的人不若想象的那般簡單,他即等着她來,就必有後手,她今日若真把他擄走,想必不用等到出山門,就得被對方來個釜底抽薪。
“出家人不都以慈悲爲懷嗎?我未婚夫爲國家拋頭顱灑熱血,精忠報國,他現在出了意外,請您看在他這麼多年兢兢業業的份兒上,救他一命,我宋錦結草銜環此恩來日必報。”宋錦目光灼灼,語氣堅定,起伏的胸膛卻證明她心底並不若外表表現的那般平穩。
“更何況我未婚夫當年正是被您的恩師空絕大師所救,看在空絕大師的份兒上,您也不能見死不救吧。”宋錦不想把話說的這麼難聽,但奈何這個老和尚油鹽不進,宋錦已經打定主意,對方如果不願意,九死一生她也要把對方帶出去。
“我佛地藏王菩薩曾語: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終生度盡,方正菩提,我佛不棄世間任何一條生命,身爲佛家弟子,老衲怎會有袖手旁觀的心理。”
宋錦喜悅還未掛上眉梢,對方已接着道:“前世因累世果,萬事皆因果,巧合是緣故,是故世間,一切男女,貧賤富貴,受若無窮,享福不盡,皆是因果之報。”
他淡然而坐,眉目在燭火輝映中深藏一抹悲憫,如那大雄寶殿上高高在上俯瞰世間生死的大佛,他淡語而至,卻瞬間把宋錦一顆心送進深淵。
宋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起身冷眉相對:“你什麼意思?什麼因果循環?那玩意兒全都扯淡,你就告訴我你能不能救他?”
慧明悠然望來,“你即不信,何來這一趟?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宋錦忍住掀桌的衝動,冷冷盯着對方那張悲天憫人的臉,忍着抓花的衝動:“你是沒有能力救,還是不想救?”
那人目光澄淨明澈,如一汪明水洗滌人的心靈塵埃,卻吐出這個世間最殘忍的話語,生生將宋錦一顆心撕扯成碎片。
“佛不保佑人,是人需自保,佛不救人,要人自救,佛之度人見心,不保心滿意足。”
“好好好。”宋錦連說三個好字,她冷沉的目光一如這幽涼的夜色,毒蛇盤身般陰鷙的盯着慧明,“你即不願,那我脅迫了你又如何,爲了他,我願得罪佛祖。”
話落出手如電般朝慧明攻去,她身法極快,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已到了慧明眼前,五指成爪朝慧明咽喉死結攻去,出手狠辣,一擊致命。
眼看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宋錦一顆心又急又痛,滿心都是齊歌那憔悴消瘦的面容,出手自是毫不留情。
慧明一直淡定平穩的坐着,對眼前的攻擊似是毫不在意,直到宋錦手指將要觸上他咽喉的那刻,卻見他手指輕飄飄的擎住了宋錦的手腕,沒見多用力卻是讓宋錦不能再進分毫。
宋錦發現自己竟然使不上絲毫力氣,手腕像是被鐵箍擎住,動彈不得分毫,所有的內力竟是被鎖在關節,她咬牙暗恨,當即擡腿劈去,長腿帶着勁獵風聲劈向那光禿禿的腦袋,卻被對方輕而易舉的躲過。
他手指放在宋錦手腕處,忽而笑道:“脈來滑利,如盤滾珠,胎兒很穩,但不可動氣,否則於胎兒發育不利。”
他忽而鬆手,一雙清洌幽深的眸子含笑落在宋錦臉上,宋錦一怔之下蹬蹬後退,長腿蹬在後牆上,才阻止了後背撞上牆壁的慘狀。
擡手摸上脈搏處,宋錦冷冷的盯着那還在笑的老和尚,又羞又怒,卻也知道自己現在身體不能動怒,暗暗調息,將體內的暴躁壓下。
“丫頭,聽我說,那人不是你命中註定的良人,有緣無份啊。這是他必經的劫難,誰都幫不了,那一次家師幫了他被折了十年壽,與天違逆是要付出代價的,更何況他那樣奇特的命格,若過前途無量,若溺則是無間地獄,由他去吧,總有一日你會明白的。”
宋錦急紅了眼:“你憑什麼說他不是我的良人,什麼命中註定,什麼有緣無份,我只知道我認定的人一輩子都不會更改。”宋錦雙拳緊握,一步步朝慧明走去,眼底的堅定如山如海,巍峨堅定。
“不要拿那些拗口的佛語來打發我,你只是給你的自私找的藉口,你怕折壽是不是,那就用我的壽命抵,你只要救他,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
慧明嘆了口氣,沒想到這丫頭對那人的感情那麼深,連折壽都願意,看來那傢伙以後的日子沒那麼好過了,不過他是真的無能無力。
慧明第一次蹙起了眉頭,望着宋錦的目光有憐憫,有痛惜,更有宋錦看不懂的幽深,讓她即痛恨又害怕,那片未知讓她陷入恐懼的深淵裡,就好像有什麼要脫離了她的掌控。
“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慧明望着她芙蓉般嬌豔冰冷的面容,映着窗外的月光越發深冷絕美,抿了抿脣道:“你現在回去看看吧……,他,興許已經不在了。”
“轟”的一聲宋錦大腦一片空白,她呆呆站在原地,不願去想,卻又讓她不得不去想,身影一閃,下一刻,眼前哪裡還有少女曼妙玲瓏的身姿,只那窗前搖曳的香草證明有人曾經來過。
慧明走到窗前,望着無邊的月色嘆息。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愛情、究竟是個什麼滋味呢?他摸着下巴沉思,腦海裡閃過一幕幕香豔旖旎的場景,冷風一吹立馬清醒過來,雙手合十做了個輯。
“諸佛原諒,弟子不是故意的……。”
……
一路急趕回去,孟祁幾乎把車子開到了200碼,宋錦給齊歌打電話,孟祁給他那兩個手下打電話,一直都沒人接,宋錦一顆心漸漸沉入谷底。
她直覺那老和尚沒有騙她,因此心底也更加火急火燎般難受,只想快點再快點。
孟祁簡直把SUV開出了賽車風範,一路上風馳電掣,如閃電般飛馳。
到了小區門口,不等車子停穩宋錦已經推開車門跳下了車,飛一般朝小區內跑去,孟祁停穩車子焦急的跟在宋錦身後。
迫不及待的打開門,宋錦首先跑到齊歌的臥室,窗簾沒有拉,月光破窗而入,將大牀照的一乾二淨,牀上空蕩蕩的,被子整整齊齊的疊着,沒有齊歌。
全身血液倒流,宋錦僵直在原地,臉色慘白如紙。
她跑到衛生間,書房,客廳,廚房,陽臺,她把家裡每個角落都找遍了,就是沒有齊歌的身影,緊隨而至的孟祁看着宋錦失魂落魄的模樣心疼的揪緊,走過來扶住她的肩膀,低聲勸道:“事情還沒有到最糟糕的地步,齊歌出門的話,你忘了還有人跟着嗎?你現在切忌心浮氣躁,先坐下來等等,說不定齊歌只是出去轉轉,一會兒就回來了呢?”
而這一等,就是一夜。
天將亮的時候,宋錦用來監視齊歌的兩人回來了,卻依舊沒有齊歌。
兩人跪在宋錦身前,矮個子男人陸七沉聲道:“昨夜小姐剛走沒一會兒,他就出門了,我們謹遵小姐的吩咐沒有驚動他,只是遠遠跟着,但他很警覺,帶着我們進了一條巷子,七拐八拐就把我們給甩了,後來是程二警覺,翻到高牆上看到他上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往南去了,我們兩個本來想要先報告給您,但手機不知何故沒有信號,我們兩人就攔了輛出租車追了上去,後來在一處轉彎的地方跟丟了出租車。”
陸七垂頭,懊惱道:“屬下辦事不力,請小姐責罰。”
宋錦一直緊緊的蹙着眉,擺了擺手沉聲問道:“可記住了車牌號?”
陸七點頭:“記得。”
“很好,你們從車牌號入手找到出租車司機,詢問他昨夜把人拉到了什麼地方,再從那個地方着手尋找,齊歌身子羸弱,根本跑不遠,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他找回來。”
兩人領命離開,宋錦一直緊繃的大腦得到暫時休息,無力的靠回椅背裡,臉上的神色彷徨而無助,像是迷失了家的孩子,惹人心憐。
孟祁手指輕柔的給她按摩着太陽穴,看了眼宋錦的臉,低聲問道:“他打定了注意要離開,你何苦還要再找他,即使找回來也是等死,他許是不想讓你看到他的狼狽模樣,這纔有心離開,你何不成全他?”
宋錦猛然睜開了雙眼,犀利冷漠的剮着孟祁,孟祁感覺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宋錦頭一偏離開了他的手指,站起身滿身冷漠的往樓上走。
“我成全了他,誰來成全我?”總之他不辭而別就是不對,一開始的彷徨恐慌已經漸漸平息,只剩下滿心寒涼惱怒。
他怎麼可以撇下自己一人,獨身而去。
等找到他一定好好的跟他算這筆帳。
孟祁嘀咕了句:“我啊……。”可惜宋錦沒聽到。
一夜緊繃着神經,宋錦早已是強弩之末,頭一沾上枕頭幾乎瞬間就睡了過去,由於心裡藏着事兒,擔心齊歌的安危,這一覺她睡的很不安穩,好幾次被噩夢驚醒,後來再也睡不着她起身衝了個澡,換了身衣服進了書房。
齊歌的手機還放在書桌上,旁邊放着一個精巧的木盒,一開始宋錦還沒發現,她走過去拿起盒子打開,卻見裡邊放着一封信和一個小巧的絲絨盒子。
宋錦展開信,上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字跡逑勁蒼翠,足以看出下筆之人虛懷若谷,胸有丘壑,只那筆鋒隱有顫抖,不是手拿不穩就是心緒起伏大,宋錦想他是兩者皆有之。
信上寫些什麼她幾乎可以預料到,宋錦忽然把信合上,她竟然沒有勇氣去看。
把信放在一邊她拿起絲絨盒子打開,那是一塊有小拇指般大小的玉片,形狀像是樹葉,有着細碎的紋路,頂尖有着一個針孔般的小眼,煙雨翠青的顏色,像雨後天晴般的翠竹氤氳,暖玉生香,卻薄如冰塊,拿在手中沒有絲毫的重量,那煙青般透明的色澤映的手指愈加纖白如蔥段,當真是冰肌玉骨,雪色生香。
宋錦隱約看到玉片中似是含着什麼東西,走到陽光下仔細一看,卻見那玉片中心似是蘊着一個好似太陽的圖騰,絲線般的血色勾勒出一個小小的太陽圖案,用肉眼根本看不清,陽光一照,那血色氤氳,薄薄的玉片似是有些燙手。
宋錦把玉片握在掌心,只燙的她掌心灼燒,她忍着不讓眼淚留下來,走過去把信放到木盒中啪的一聲合上,一屁股坐在椅子裡。
“你都要不辭而別了,你憑什麼以爲我會看你的信,你怎麼那麼壞,我以後再也不相信你了。”
“你送我的這是什麼東西,我不稀罕。”說着作勢要把手中的玉片扔出窗外,卻最終無力的趴伏在桌子上,嗚嗚哭泣起來,委屈,不解,憤怒,種種情緒交織讓她哭的歇斯底里,要把這幾天的擔驚受怕,恐慌無助全都哭出來,聽來悲杵而動人。
眼淚沿着指縫低落在玉片上,將那玉片沐浴的更加如雪如竹般青翠煙雲,也更加灼燙她的掌心。
宋錦找了根紅繩把玉片穿起來,掛在脖子裡,她找的紅繩很硬,系的很緊,不擔心會不小心弄丟,玉片垂在胸口,平時有衣服的遮擋根本看不清,小小的一點翠青映的她肌膚白皙如雪,帶着溫潤的熱度一點點沁潤她的心扉,就好像那個人還在她的身邊。
宋錦手指摩挲着溫熱的玉片,眼淚又漸漸模糊了眼眶。
齊歌,你到底在哪兒?
宋錦把裝了信的木盒當寶貝似的珍藏起來,放好後走到客廳,孟祁正坐在客廳拿手機玩遊戲,看到宋錦下來找了招手,又立馬埋頭玩起了遊戲。
宋錦不知道他這種頑劣的性子究竟是怎樣有今天的成就的,現在也不想搭理他,宋錦在沙發另一邊坐下來,揉了揉發疼的額角。
兩人本來就不用吃飯,以前是爲了不讓齊歌起疑她才陪着齊歌吃飯,現在齊歌也不在,她用不着委屈自己。
孟祁偷偷瞟了宋錦一眼,見她臉色不好,咬了咬脣問道:“孟家那邊、你要怎麼交代?”齊歌失蹤這麼大的事情肯定瞞不過去,到時候孟家人問起來,宋錦可怎麼辦?
宋錦冷冷勾了勾脣,“要什麼交代?齊歌早跟那邊沒關係了。”
“話是這樣說,但你知道那老頭子的脾氣,要是知道事情真相,恐怕不會輕易放過你。”孟老爺子什麼脾氣他比誰都清楚,把齊歌當眼珠子疼,雖然齊歌對他沒什麼祖孫情分。
“我等着,看他能把我怎麼樣。”齊歌對孟家沒什麼情分,她也不需要客氣。
孟祁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宋錦:“那什麼,如果他們要找你麻煩,我會一直堅定的站在你這邊的,我會比齊歌對你更好。”話落他陡然白了臉色,驀然想起曾經宋錦對他的威脅,立馬竄起來就不見了。
“你就當我沒說過。”
中午前陸七傳回來了消息,他們找到了出租車司機,並詢問了司機,把時間和地點告訴司機,司機立馬想了起來,並說那個乘客很奇怪,全身裹在黑袍裡,連臉都沒看清,他一直把人拉到最南邊的一處荒野,要不是對方給的錢多,他實在是不敢跑那麼偏,還說給錢的時候那人的手指又細又長又白,跟骨頭架子似的,快把他給嚇死了,昨晚上做了一晚上噩夢。
陸七立馬鎖定了南部荒野,組織人手在附近搜查,結果半天的時間過去一丁點蛛絲馬跡都沒發現。
宋錦讓人在那附近繼續找着,其實她心底清楚,齊歌再也不會回來了。
最初的激動悲憤已經過去,宋錦徹底平靜下來,然後就是一場大病來勢洶洶。
最初只是發燒,她在牀上睡的昏天暗地,還是孟祁發現了不對勁,看着宋錦快要燒壞腦子了,要抱她去醫院,宋錦卻一腳把他踹出了門。
“你瘋了,爲了齊歌這麼折磨自己,到底值不值得?”孟祁爬起來搖着她的肩膀問道。
身下的少女長髮散在枕上,如海藻般濃密烏黑,更是映襯的那張小臉蒼白若雪,脣瓣乾涸,雙眼迷濛如霧,身上的睡衣因翻來覆去早已滑下肩頭,露出白皙纖巧的肩頭,她全身早已被冷汗浸溼,虛弱的躺在那裡,散發着驚心動魄的美,卻也揪緊人心。
她手指忽然抓住孟祁的胳膊,努力的瞪大雙眼,奈何她神智漸漸失常,脣瓣一張一合,軟軟的喊道:“齊歌……齊歌……是你回來了嗎?”
孟祁心底一震,雙眼逐漸幽深,他蹲在牀邊,手指抹了抹她額頭上細密的冷汗,用此生最溫柔的聲音低語:“是,我回來了。”
他知道欺騙很可恥,但他實在不想再看她如此黯然神傷,悲慼痛苦,所有的痛苦,就讓他一個人來承受吧。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是怎樣的驚豔孟祁已無法用語言形容,那一刻,他只聽得到腦海裡煙花炸裂的聲音,然後他的整個世界只有面前的女孩。
“你答應過我的,要一輩子對我好,嗚嗚……你說話不算話,你爲什麼要不辭而別,爲什麼丟下我一個人……。”她突然嚶嚶的哭泣起來,兩隻柔若無骨的小手抓着他的袖子,抓的緊緊的,彷彿一鬆手面前的人兒就會消失,所有的不安都找到了宣泄口。
孟祁反握住她的手,用力的握緊,把自己的力量和溫暖傳遞給她,柔聲道:“不會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你騙人。”她努力的睜大雙眼,被淚水洗滌過的眼睛清澈空濛,孟祁幾乎能看到自己有些狼狽的模樣,他不敢面對這樣清澈的目光,慌忙轉移視線,她卻拉着他的袖子哀哀道:“齊歌你湊近一點呀,爲什麼我看不清你?”
“你又想離開是不是?是你招惹了我卻又離我而去,你怎麼那麼壞,早知道當初我就不該跟你走。”
“心好痛啊,像是被人拿刀紮了一下,流血了,齊歌你摸摸?”她突然拉着對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眨了眨迷濛清澈的大眼睛,很努力的睜大,彷彿這樣就可以看清面前朝思暮想的人兒。
手指猛然觸上那一團溫軟嬌柔,腦海裡轟然一聲爆炸,孟祁雙腿一軟差點站立不穩,全身的氣血彷彿都往一個地方躥,令他呼吸都粗重了幾分,他是血氣方剛的少年,當然知道這種感覺代表着什麼。
指下的肌膚滾燙而細膩,讓他忍不住流連,又覺得自己這樣很羞恥,有點趁人之危,畢竟對方把自己當成了別人,這種認知讓他本來一顆滾燙的心彷彿被一盆涼水兜頭澆下,透心涼。
但他羞恥的更想深入,即使她把自己當成齊歌又怎樣,最起碼這一刻陪在她身邊的是自己,平日的她遙遠清冷遙不可及,他連一個眼神都不能褻瀆,而此刻,軟玉溫香在懷,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腦海裡天人交戰,孟祁一方面鄙視自己趁人之危,一方面又貪戀她的溫軟幽香,她是那麼美好,美妙的讓他幾乎以爲自己在做夢。
孟祁緩緩垂下腦袋,顫抖着脣去貼近,四目相對,在那樣清澈的目光裡,他最終敗北,猛然扭過頭去,孟祁心底暗惱。
她現在被燒的腦子不清楚,他怎能趁人之危,他雖不算多光明磊落的人,但也絕不會在對方神志不清楚甚至把他當成替身的情況下佔她的便宜。
喜歡一個人就要給她足夠的尊重,他不要連這一點都比不上齊歌。
孟祁趴在她耳邊柔聲道:“小錦,你生病了,我們現在去醫院好不好?”說着就要攬腰去抱她,宋錦一腳蹬上孟祁的胸口,頭搖成撥浪鼓。
“不去不去,我討厭醫院。”她臉頰被燒的紅彤彤的,如煙霞火燎,更襯的整個人嬌豔明媚,能奪了人的呼吸魂魄。
孟祁何曾見過如此這般像個孩子的宋錦,可愛又無賴,卻更讓他的心無法放開,每多見一次愛就多增一分,暗暗嘆息了一聲,這輩子他都逃不開一個名叫宋錦的魔咒。
“不去醫院不行的,你看你現在連人都認不清了,爲了孩子着想你也得去醫院啊,乖乖的,我現在就帶你去醫院。”
“孩子?”她瞪着懵懂的大眼睛,“哪兒來的孩子,瞎說,我怎麼可能有孩子呢,哈哈哈……。”她竟然笑了起來,笑的眼淚都出來了,那笑聲卻悲傷而無奈,孟祁眉峰蹙的更緊。
“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孩子啊,洞房花燭夜他親手給我灌的絕子藥,我怎麼可能有孩子呢,我殺孽太多,老天不會可憐我的……。”她聲音越說越低,雙眼空茫的盯着天花板,渾身死寂的氣息令人心驚。
孟祁目光探究的落在她的臉上,忍不住去想她什麼意思,最終也只能定格爲她在胡思亂想,畢竟腦子不清醒了,連他都能認成齊歌,但她滿身寥落悲傷的氣息那麼明顯,像是行將就木的老者,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臂逼迫她面對他的目光。
“是你和洛秀的孩子,你忘了嗎?”再等下去她得燒成傻子,孟祁實在等不了了,吼了一句就強硬的去抱她,宋錦被那句話給震住了,愣愣的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容。
洛秀、洛秀、洛秀……她腦海裡忽然浮現出那些並不美好的記憶,一直以來被她刻意封存的畫面,被齊歌的溫暖融化了的過往。
她猛然掙扎了一下從孟祁懷中跳回地上,飛快的跑到牀上鑽進被子裡把自己整個人矇住。
孟祁看着像個鴕鳥似的把自己縮起來的那小小一團,無奈的嘆息一聲,掏出手機走到外邊打電話,她不願去醫院,只能讓醫生來家裡給她看病。
孟祁不知道齊歌對宋錦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麼,他的離開又會給宋錦的生活帶來什麼變化,但這一刻,他無比希望那個他曾經無比憎恨的男人健康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看看吧,這就是你疼愛的女孩,你怎忍心棄她而去?
醫生很快趕到,這醫生是京都最好的門診專家,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戴着一副眼鏡,長相平凡但很儒雅的感覺。
宋錦慢慢睡着了,孟祁掀開被子,拿毛巾給她擦了擦汗,又把她身上的衣服攏好,這才讓等在門口的醫生進來給宋錦看病。
醫生正在門診給人看病,被突然抓到這麼個地方,他還不敢反抗,因爲來之前院長警告過他,要老老實實聽話,雖然不知道對方什麼來頭,他心底也清楚不是他能得罪的人,見是個冷戾俊美的少年,雖然滿身氣勢嚇人,醫生也沒多害怕,和他兒子差不多年紀,總不會殺了他吧。
然後他被帶進了一間臥室,裝修風格很男人,然後在那張黑白大牀上躺着一個美麗虛弱的女孩,只是一個睡容已經讓醫生驚豔的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個涼颼颼的眼神殺過來,醫生立馬收回眼神,老實的走過去給女孩檢查身體,對方眼睛一直盯着,他不敢有過多的身體接觸,最多摸摸額頭,翻翻眼睛,拿出體溫計準備給女孩塞到腋窩,他很有自知之明的擡頭看向那少年。
“我來。”少年走過來搶過氣溫計,陰惻惻的瞟了眼醫生,醫生立馬轉過身走到窗邊。
孟祁深吸了口氣,掀開被子,手指剝下她肩頭的衣服,儘量控制住自己的目光不四處亂瞟,緩緩的把溫度計塞到她的腋窩裡,突如其來的冰冷讓宋錦蹙了蹙眉,身子不安的動了動,孟祁蹲下來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神情溫柔。
醫生眼角瞟了一眼,暗道這個少年雖然渾身冷戾嗜血的氣息忒嚇人了,但對女朋友還挺好。
幾分鐘後,在孟祁的胳膊都要僵硬的時候,他鬆開宋錦,把體溫計抽出來遞給醫生,醫生看了眼蹙眉道:“三十九度一,怎麼燒這麼高,看來只能先打點滴了,先把燒退下去再說。”話落就去翻自己帶來的醫藥箱。
孟祁看了眼昏睡的宋錦忽然道:“她是孕婦,用藥有什麼禁忌?”
“什麼?”醫生手裡的輸液袋忽然掉在地上,他驚呼之下發出的高音量讓孟祁望着他的目光一凜,醫生猛然縮了縮脖子。
“你怎麼不早說。”瞟了瞟牀上那面色蒼白但不掩嬌嫩芙蓉的面龐,蹙眉道:“這女孩年紀纔多大,現在的孩子啊……。”鄙夷的瞟了眼孟祁,彷彿他就是那辣手摧花的混蛋,這麼小的女孩子都下得去手。
孟祁氣結,卻壓根不想解釋,孩子要真是自己的就好了,他做夢也得笑醒,心底更是把洛秀罵了個狗血噴頭,禽獸,小錦這麼小都下的去手,還讓小爺給你背黑鍋。
“她懷孕幾個月了?”
孟祁抿了抿脣,“四個月。”
醫生點點頭,“孕婦不能亂用藥,否則會對胎兒造成影響,現在只能物理降溫了,這樣,你去找冰塊用毛巾裹住,然後找一瓶烈酒……。”
孟祁一刻不敢耽誤,很快就把醫生需要的東西找來,醫生讓孟祁把裹了冰塊的毛巾覆在宋錦額頭上,每三分鐘一換,然後用烈酒給她擦拭身體,最後看孟祁扭扭捏捏的樣子不由笑罵道:“你們連孩子都有了,現在還有什麼好害羞的,你要想讓你女朋友快點好起來,想早日當爹,就按我說的去做。”
孟祁一咬牙正要轟醫生出去,此時樓下突然傳來一聲響動,然後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孟祁心底忽然掠過一陣不安,快步走到門口就看到迎面大步走來,滿臉冷冽氣息的男子。
一身白西裝挺拔優雅,俊美妖孽的面容,狹長幽冷的桃花眼,微抿的薄脣,尊貴天成的氣質,讓他即使腳步急切也讓人滿心欣賞讚嘆,孟祁微微眯起眼睛,渾身冷戾氣勢外放,堵在走廊口目光鄙夷冷戾的斜瞟而來。
“這是你來的地方嗎?快點給我滾,否則我告你擅闖民宅。”這個男人,他恨不得將其大卸八塊,對小錦不負責任,騙的自己團團轉,他還有臉到這兒來?
洛秀看都沒看他一眼,對身後找了招手,冷冷道:“把他給我解決掉。”話落越過孟祁就往臥室走。
小錦生病了,他現在滿心急切,哪兒還有心思和孟祁打嘴仗,有什麼恩怨等小錦無恙之後再算。
“你……。”孟祁氣的咬牙切齒,掄拳就朝洛秀面門砸去,他對洛秀沒有絲毫容情,所以出手是十分力氣,卻被緊隨而後的沉香劈手奪住,孟祁不得不分心對付沉香,只能眼睜睜看着洛秀踏進了臥室門。
“洛秀你個不要臉的混球,你要敢動她一根汗毛老子跟你拼命。”躲過沉香踢過來的一腳,孟祁朝臥室方向大吼,他每邁向臥室的腳步都被沉香所阻,他也怒了,這些天他拼命練功,本有內力加持,他又聰明,現在早已脫胎換骨,沉香雖也厲害,但很快就被孟祁佔了上風。
沉香沒想到這小子如此厲害,心底一緊朝暗處喊道:“別看戲了,小心主子秋後算賬。”
陰風一卷,一道黑影席捲而來加入戰局,本來佔上風的孟祁很快就被兩人連手壓制,他氣急敗壞的吼道:“二敵一,和你們主子一樣不要臉。”
沉香嘿嘿一笑:“能攔得住你就行,主子可是宋小姐孩子的父親,你有什麼資格阻止人家見面?”
醫生不明白這怎麼打起來了,要不要報警啊,他正縮着腦袋站在牆邊,就看到那穿着白西裝俊美的不像凡人的年輕男子大步走了進來,目光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便快速朝牀邊走去,當看到躺在病牀上蒼白虛弱的少女時,瞳孔像被針紮了似的猛然緊縮了一下。
“對不起,我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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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到的萬更o(∩_∩)o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