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羊禮金主辱宋帝~治寇亂諸將討羣盜〗
亡國敗家堪憎,養奸除忠添怨。後世譏嘲諷,多作警心悟省。
如夢,如夢,癡醉渾沌世界。
——調寄《如夢令》
話說岳飛等將分兵與王彥突出重圍,張憲敬岳飛爲人,便以兵相從,呼岳飛爲兄,岳飛亦喜張憲,結爲兄弟,引兵去往侯兆川。
岳飛至侯兆川,遇拓跋耶烏帶兵而來,岳飛身先士卒,揮兵大戰,身受十餘刀槍箭傷,士卒見之皆死戰,拓跋耶烏大敗而退。
岳飛戰退拓跋耶烏,引殘兵夜屯石門山下。夜間,兵士訛傳金軍復至,一軍騷動皆驚,王貴等人呼岳飛,岳飛堅臥不動,直至天明,金軍未來,張憲等人問岳飛緣故。
岳飛道:“拓跋耶烏無謀之輩,白日裡大敗,夜晚亦怕我軍劫營,只能自守營壘,不敢出寨,因此可高枕無憂。”衆人皆言岳飛神機妙算。
不數日,張憲報說軍糧食盡,岳飛與衆將道:“軍糧已盡,王彥聚於共城西山,我便去請糧,我走以後,王貴可統軍,不可懈怠。”
張憲道:“前番大哥不聽軍令,致使軍馬潰敗如此,大哥若去,恐王都統記恨前仇,身遭不測之禍。”王貴等人亦是此說。
徐慶道:“大哥若去時,我也同去,看他怎地?”
岳飛道:“不要他人同去,量王彥氣度過人,不會與我爲難,你等休要多慮。”岳飛至共城西山,乃自縛去見王彥。
卻說王彥正在共城西山大寨,忽聽岳飛孤身前來,令入大寨,岳飛入見王彥道:“統制岳飛違抗軍令,前來請罪。”
白安民與王彥道:“岳飛不聽軍令致使兵馬潰敗,王都統不可姑息,當行軍法,以正軍心。”
王彥見岳飛似有負荊請罪之意,乃起身至岳飛面前,親自爲岳飛鬆綁,並說道:“你爲統制,當做表率,無我將令,擅自出軍,本該依法執行,梟首示衆,但念你一片報國之心,又深得張招撫器重,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轅門杖責五十軍棍。”乃命左右將岳飛拖出。
岳飛急道:“我固有罪,然將士無辜,我部已斷糧數日,還望王都統撥糧。”
王彥喝道:“我這十萬之衆,尚且供應不及,如何有冗糧與你,推出去杖責八十。”左右得令,將岳飛拖之轅門,當衆杖責八十。統制張翼見岳飛是個好漢,命人將八十大棍換成八十小棍,亦是輕打,纔不至傷損。
岳飛回見王貴、張憲等將,將前事一一說過。王貴罵道:“一個都統制如何了不起,把與個官,卻不知如何當了!”
張憲道:“王都統已是寬大恩德,若是依軍法懲處,嶽大哥今日焉有命在?”
張用道:“現在如何?若無糧秣,軍心必亂。”
岳飛道:“我聞太行山邊新起一忠義社,專與金人作對,可去借些糧草,以解燃眉之急。”乃引兵益北,至到太行山下,因太行之大,樑興忠義社過於隱秘,岳飛遍尋不到,卻復遇金將拓跋耶烏押運糧草而來,岳飛當道擺開人馬。
張憲見金軍不多,對岳飛笑道:“兄長,我等缺糧,金軍便就送來了。”
岳飛吩咐道:“兄弟們壓陣,待我擒他來。”岳飛便催馬挺槍而出。
拓跋耶烏忽見宋軍擋路,岳飛獨自挺槍殺到,勢如猛虎,拓跋耶烏厲聲叫道:“我乃金國上將拓跋耶烏,何處鼠輩?報上名號。”
岳飛喝道:“吾乃宋統制岳飛,北虜,可敢一騎討乎?”
那拓跋耶烏本是個莽夫,聽岳飛如此說,叫道:“原來你這廝還不曾死?”便揮刀打馬過來廝殺。這二人卻是一場好戰,兩邊軍士都看的呆了。但見:
槍來如蛟龍出深潭,噼噼啪啪播雨露;刀揮似猛虎下惡山,嘶嘶唳唳怪風吼。槍平刺,真是項羽戰樊噲;刀豎砍,堪描許褚拼呂布。征馬嘶鳴,烏雲散盡蒼天裂;軍器碰撞,火光萬道山嶽碎。兩馬盤桓下天宮,雙神鬥法落紅塵。
岳飛與拓跋耶烏大戰十餘回合,拓跋耶烏氣力不支,兩馬錯鐙時,岳飛隔開大刀,伸手薅住拓跋耶烏腰帶,一腳蹬開戰馬,活捉過來。
張憲等人見了,前來接應,岳飛將拓跋耶烏擲於地上,被王貴幾個繩捆索綁了。金軍押糧兵見主將遭擒,一鬨的散了,岳飛便奪了糧車,就地安營,埋鍋造飯,一軍都吃的飽了。
數日後,黑風大王完顏都馹親自引軍到來,岳飛引兵出戰,兩軍佈陣,擺佈兵馬。張用對岳飛道:“黑風大王已到,前番新鄉便敗在他手,我等不如撤去,以避其鋒芒。”
岳飛道:“此時撤兵,必敗無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正要一雪前恥。”乃令道:“弓箭手將箭矢射盡後,王貴、徐慶帶一百五十快刀手擊其左軍,張用、孟邦傑帶一百五十長槍手擊其右軍,剩餘人等隨我與張憲直入中軍,斬殺黑風大王。”隨即軍士射盡箭矢,金軍死傷無數,前隊大亂。岳飛身先士卒,與張憲引兵直衝中軍,兩軍大戰。
完顏都馹正在中軍觀望,只見宋軍正面衝來,本部兩翼亦受攻擊,急令諸將守護中軍。岳飛與張憲一左一右當先殺到,金軍衆將前來拼殺阻隔,被岳飛、張憲衝開豁口,完顏都馹慌忙轉馬向後軍逃竄,卻不想岳飛單騎奔來,手持丈八鐵槍,覷得完顏都馹後心攢搠,完顏都馹雖披重甲,卻被岳飛一槍透胸刺個正着,慘叫一聲,落馬而死。
岳飛割下完顏都馹首級,用長槍高高挑起,金軍兵將見了心寒,拋刀棄盾,全軍敗走。岳飛引兵追殺一場,亦是收兵,清點人馬時,損失數十人,張用、孟邦傑不知生死,岳飛命四處查找屍首,卻未見二人。岳飛與王貴幾個以爲二人戰死,立衣冠冢兩座,大哭一場,祭奠一番。
王貴道:“金人大敗一場,必捲土重來,此處不宜久留,不如去尋王彥合兵一處,壯大聲勢。”張憲、徐慶也這般勸說。
此時因黃潛善、汪伯彥等人排擠,朝廷已貶李綱爲觀文殿大學士、提舉杭州洞霄宮。太學生陳東與布衣歐陽澈上書請貶汪伯彥、黃潛善,留用李綱,被誅。張所因李綱薦舉爲河北招撫使,亦貶直龍圖閣,居於嶺南,以宣撫司參謀官王圭代之爲招撫判官。
岳飛因而說道:“張招撫已去,我又與王彥已生嫌隙,不可復往,我本隸宗元帥帳下,今當再去,就把拓跋耶烏做覲見之禮,元帥必然收留。”遂整理人馬,押了糧車,南投宗澤去了。宗澤見了岳飛自是高興,令把拓跋耶烏推出轅門,一刀斬了。岳飛從此又歸宗澤聽用,暫且不提。
話分兩頭。再說兩位宋帝與汴京百姓一同被金軍押往北國,路上與妃嬪受盡屈辱,有的宮娥、民女不堪**,終日以淚洗面,便就自殺而死,卻也一了百了。只有那不肯死的,只能忍受蹂躪,苟延殘喘,苟且偷生。
宋陽武令蔣興祖因靖康之難,與妻和長子皆死,唯女兒蔣月娥十五歲,姿色出衆,被金軍俘獲北上。金軍行至雄州,蔣月娥倍感惆悵,遂在驛站牆壁提詞《減字木蘭花·題雄州驛》,是爲千古名句:
朝雲橫度,
轆轆車聲如水去。
白草黃沙,
月照孤村三兩家。
飛鴻過也,
萬結愁腸無晝夜。
漸近燕山,
回首鄉關歸路難。
同被押赴北國的,亦有南道都總管張叔夜,一路未曾食粟,唯偶爾飲水。行至白溝,馭者對張叔夜道:“張學士,前行不遠便過界河矣。”
張叔夜矍然而起,仰天大呼道:“我張嵇仲盡忠矣!”遂不復語。明日悲憤而死,年六十三歲。後朝廷聞之,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曰“忠文”。
七月下旬,徽欽二帝由金軍押解,分兩路到達燕京,二帝見面,抱頭大哭,心中悲憤,溢於言表。斡離不又徙二帝於金國都城會寧府,金國狼主吳乞買命宋君臣、后妃、宗室,皆身披羊裘,坦露上體,命人用繩索個個牽着,到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廟行牽羊禮。禮罷,又叫皇太后、皇后入金宮“賜浴”,賜浴乃臨幸別稱。欽宗皇后朱璉不堪如此大辱,自縊未遂,又投河而死。朱皇后才藝過人,擅畫山水,有名作流傳於世。
建炎四年,即金國天會八年,吳乞買想起朱皇后貞烈,下詔道:“趙桓妻朱氏,懷清履潔,得一以貞。衆醉獨醒,不屈其節。永垂軫恤,宜予嘉名,可封爲靖康郡貞節夫人。典重激揚,共喻朕意”。此爲後話。
數日後,狼主吳乞買召見宋二帝於乾元殿,二帝跪地顫慄,不敢仰視。狼主道:“近來聽聞你宋國趙構即位,依舊任用奸佞,不分黑白,休要指望他來救你!你這大宋代代都出昏君,朝朝都有奸臣,如何長久?我大將完顏婁室已破宋兵於華州,訛特剌也擊敗宋軍於渭水,攻取了下邽,亡宋指日可待。”二帝嚇得魂不附體,不敢發言。
狼主又道:“你父子也曾爲人君,今日也便封你個號,便於稱呼。趙佶可爲‘昏德公’,趙桓可爲‘重昏侯’。不知你二人滿意否?”
二帝急忙連聲回道:“滿意,滿意。”金狼主與衆大臣、將軍聽了,無不大笑,便將二帝押赴五國城囚禁起來。又使南朝擄掠來的宗室婦女:宋妃韋氏皇太后,鄆王妃朱鳳英,康王妃邢秉懿、姜醉媚、田春羅,帝姬趙嬛嬛,王女肅大姬、肅四姬、康二姬,宮嬪朱淑媛、田芸芳等人,入住“洗衣院”。這“洗衣院”乃金國皇室妓館,但凡到此,名節難保,十女九娼。
另據古書《燕人麈》所載:鐵匠以八金所買的娼婦,實爲大宋親王女孫、相國侄婦、進士夫人,可見皆淪落如此。
再說此時大宋羣盜四起:杜用擁兵陳州,趙萬、郭青拒守鎮江,陳通禍亂杭州,蔣和尚反於蘭溪,又有賊聚衆單州魚臺縣,黎驛亦有叛兵。另有河北盜賊丁順、楊進,京西王再興,淮南李貴,河南王大郎爲寇。天子憂心忡忡。
八月,天子令劉光世討黎驛叛兵;喬仲福討京東賊李昱潰兵;韓世忠討單州賊魚臺;宗澤討河北賊丁順、楊進,京西王再興,淮南李貴,河南王大郎。
卻說宗澤出兵時問左右道:“爾等誰知丁順、楊進?”
宗澤子宗穎道:“我知此二人,丁順人稱‘無頭蠅’,楊進號稱‘沒角牛’,雖統兵三十萬,皆無謀匹夫也。”
一旁禆將王善聽聞,上前說道:“王善自得元帥收留,尚未建功,願匹馬說二人來降,不知可允否?”
王善本爲河東巨寇,曾學道法於薩守堅,乃林靈素再傳弟子,身披金甲紅袍,能使鋼鞭。生的赤面長髯,金睛朱發,鳳嘴銀牙。宣和末年,擁衆七十萬、車萬乘,每遇征戰,額頭便顯現第三神目,敵人畏懼,不戰自潰。因得綽號“王靈官”。
後來金軍入寇中原,王善欲據京城。宗澤單騎至其營中,泣謂之道:“朝廷當危難之時,使有如公一二輩者,豈復有敵患乎。今日乃汝立功之秋,不可失也。”王善感泣道:“敢不效力。”遂解甲歸降宗澤,宗澤使其留用身邊,當下王善苦無建功之機,遂來請命。
宗澤與王善笑道:“若王靈官親去,何愁丁順、楊進不降。”王善乃辭別宗澤,單人匹馬去見丁順、楊進。
且說王善至丁、楊軍前,與轅門小校說道:“爾等速去通稟,只說王靈官王善來會。”小校入去不多時,出來道:“我家將軍有請。”王善便隨小校直到中軍大帳,來見丁順、楊進二人。丁、楊二人見了王善,命人看坐。
楊進當先發問道:“久聞王靈官三目交輝,勇武蓋世,卻不知爲何降了宗澤?”
王善道:“吾非降宗澤,而是歸附朝廷。方今國難當頭,百姓慘遭塗炭,我等豈能爲一己私利,將仁義置之不顧,國若無存,我等何處容身?想二位將軍也是深明大義之人,何不思量?”
丁順道:“且不論降宗澤還是朝廷,好處何在?”
王善道:“好處有三:一則名播青史;二則受人敬仰;三則不失富貴。”
楊進道:“我二人有兵三十萬,可自立朝廷,何苦受人管制?”
王善起身,哈哈大笑道:“宗元帥提大軍百萬,離此一日行程,未即攻打,乃念二位有赤誠之心,可爲國效力,特命我來與二位說通道理。既然二位不願卸甲,某既告辭,宗元帥自統兵來伐,那時身敗名裂,莫悔今日之言。”說罷,欲轉身離去。
楊進目顧丁順,急止王善道:“王靈官留步,方纔我二人一時戲言,我二人也久仰宗元帥之名,今既使靈官來說,我等豈有不從之理。”乃寫一封書呈,使王善帶與宗澤,便約期歸附了。宗澤後又使人說服王再興、李貴、王大郎等,悉招降之。
再說天子命御營統制辛道宗討陳通,又以龍圖閣直學士錢伯言知杭州,節制兩浙、淮東將兵及福建槍杖手,討陳通。
十月,天子令知秀州兼權浙西提點刑獄趙叔近入杭州招撫陳通。以王淵爲杭州制置盜賊使,統制官張俊從行,命一併剿滅趙萬、郭青、蔣和尚等賊匪。
時天子因李綱彈劾,已貶張邦昌爲昭化軍節度副使、居於潭州天寧寺。及受僞命臣僚:王時雍高州,吳開永州,莫儔全州,李擢柳州,孫覿歸州,並安置。
張邦昌曾被金人立爲僞楚帝,與徽宗一個嬪妃華國靖恭夫人李氏有染,天子聞之,將李氏下獄,將其屈打成招,詞成**之罪,便使湖南撫諭官馬伸至潭州賜死張邦昌。
張邦昌得天子賜死詔,徘徊退避,不願就死。馬伸迫使張邦昌登天寧寺平楚樓,邦昌仰頭偶見樓上匾額“平楚”二字,念道:
目傷平楚虞帝魂,情多思遠聊開樽。
危弦細管逐歌飄,畫鼓繡靴隨節翻。
鏘金七言凌老杜,入木八法蟠高軒。
嗟餘潦倒久不利,忍復感激論元元。
念罷,張邦昌長嘆一聲道:“我固知有今日,不想何其快也。”遂自縊而死。時年四十六歲。天子亦將張邦昌心腹王時雍誅殺,靖恭夫人李氏杖脊配車營務。
天子賜死張邦昌不數日,卻得關中急報,乃是史斌聚黨萬人,攻破興州,僣號稱帝。
次日,天子升早朝問諸臣道:“昨夕,朕接急報,言稱寇賊史斌自七月已攻破興州,並已稱帝,卿等誰知此人?”
黃潛善出班回道:“臣接密報,此人乃前時梁山亂匪宋江麾下餘黨,徵方臘後,宋江等人俱得官職,只其不被重用,因而才生反叛之心,攻州克府,稱帝作亂。”
天子問道:“誰人能平此亂?”
汪伯彥持象笏出班道:“如此怙惡不悛之徒,當使涇原路經略司統制官曲端率兵剿賊,方可無虞。”天子隨即下詔,令知鎮戎軍兼經略司統制官曲端領兵平叛。
正是:
一道君王令,關中是非多。
畢竟曲端怎地平叛?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