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叔夜計窘宋江~梁山軍招安受賞〗
詩曰:
兵戈難消心中怨,英雄反覆事有因。
江湖豪客義如金,重提招安冷衆心。
人逢喜事精神爽,愁上心來白髮多。
忽地再降君王詔,遍叫徵人淚沾襟。
話說正在童貫引軍河北與遼軍交戰之時,宋江已在海州濱與折可存、張叔夜、曾孝蘊僵持月餘。宋江聽吳用計謀,數次擊敗折、張、曾三路人馬,又使水軍統領李俊、阮小七等人,劫鉅舟十餘艘,裝載糧草馬匹欲襲海州。
道君天子已經得知折可存等將出師不利,再與羣臣朝議,王黼、樑師成、李邦彥等奸臣皆勸道君皇帝增兵剿滅宋江。
太子趙桓頭戴紫金冠,身穿一件紅圓領蟒袍,腰圍玉帶,足踏一雙雲根朝靴,手持象笏出班奏道:“父皇,兒臣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道君天子說道:“有話儘管講來,不必吞吐。”
趙桓說道:“宋江前時雖爲盜賊,後受招安,爲國出力頗多,南征方臘,更是損折將佐過半,而今南方已定,對其有功不賞,使其復叛,也是情理之中。然朝廷不能極力安撫,卻效法漢高祖誅殺功臣,到頭來只落得兔死狗烹、鳥盡弓藏,豈不使天下人寒心!異日國有危難,忠臣誰敢盡力扶持?”
王黼說道:“太子此話差矣!宋江等輩,對國而言,增一百不多,減一百不少,若留此人,不過猱搔虎癢,遲早爲禍!不如就此翦滅,天下清淨。”
康王趙構出班奏道:“父皇,常言道:‘不以一眚掩大德’。今宋江有功不賞,已使臣子寒心,如今又令大軍剿殺,必使天下人指罵朝廷與父皇,兒臣亦無地自容。”
宦官樑師成出班叫道:“大膽康王,怎敢如此忤逆陛下!論私,陛下乃汝父;論公,汝乃臣子。汝出此言,已犯大逆不道之罪!更兼包庇賊子,豈不亂了國法?”康王憤怒,想要還口。
只聽天子說道:“夠了!卿等不必多言,就依太子之意,再次降旨好言招降宋江,擬南征功勞盡數封賞。如若不服歸順,再不饒恕。”羣臣無話,山呼拜畢退朝而去。
再說宋江欲襲海州,張叔夜已經得知,思索一個計策,與折可存、曾孝蘊商議後,折可存領千人埋伏於城邊,曾孝蘊引軍藏於海邊,張叔夜使輕兵誘戰。
宋江不防有計,以全軍上岸傾力一戰,欲攻破海州城,正當兩軍交戰時,曾孝蘊令軍健舉火焚舟。宋江等將見海邊大船火起,心知不好,無心戀戰,欲要撤兵,卻聽一聲炮響,城邊閃出千餘軍馬,爲首大將正是折可存。
宋江見折可存殺來,令軍馬且戰且撤,混亂中官軍擒住了吳用,又被盧俊義、林沖等人捨命救回,宋江退至海邊,殺散曾孝蘊兵馬,重新奪回未被焚燬的大船,退走善後河。
張叔夜、折可存、曾孝蘊本欲使水軍追趕,恰巧朝廷派太尉宿元景帶着兩個虞候、幹辦攜招安聖旨而來,張叔夜幾人見過宿太尉,得知來意後,只得讓三五個水手隨同兩位幹辦、虞候入河再次招降宋江,宿太尉只在岸邊等候。虞候、幹辦便與三五從人架着小舟直去尋宋江的大船。
宋江退走善後河後,使水軍兵士偵之,得知官軍人馬不曾追來,只有兩個文吏數個水手駕着一葉扁舟而來。宋江聽後不知所以,乃命李俊、阮小七、童威、童猛用輕舟伏於蘆花叢中擒來。
李俊、阮小七將幹辦、虞候以及三五個水手綁縛帶到大船上。宋江見頭前那兩人都是虞候、幹辦模樣,頭戴折上巾,身穿圓領官袍,知是朝廷派來,心中已猜了八九分。就親自上前來鬆了綁繩,又叫放了那幾個水手,然後好言安撫道:“幾位尊官,莫要害怕,這些粗人都是宋某兄弟,禮數不周,還望海涵。”然後請入船中,擺茶落座。
那來人先是受了李俊等人的驚嚇,又受了宋江的禮遇,十分感恩不盡,說道:“我等久聞宋義士之名,今日幸見,果不虛言。”
宋江問道:“觀你幾人衣着打扮,想是京城裡來,不知到此何干?”
那其中一個虞候說道:“我等都隨宿太尉而來,朝廷再次招安義士等人,宿太尉只在岸邊專候。”
李逵一旁聽了,持着兩把板斧大叫道:“招甚鳥安!又來哄騙爺爺們,今日就把你們幾個鳥頭砍了餵魚,再殺進京師,剁了皇帝老兒狗頭!”李逵提斧就上前來,嚇得那兩個虞候、幹辦手腳無措,哆嗦一團。
宋江起身大喝道:“鐵牛不得無禮。”又讓花榮幾人將李逵扯出船艙去了。
宋江回過頭來,對那兩人說道:“二位莫怕,只不知朝廷對我等復叛是何態度?”
那幹辦說道:“朝廷一班奸黨都勸天子派兵征討義士,只有太子、康王和一些忠直大臣主張安撫,幸是皇上英明神武,不聽讒臣之言,已將各位豪傑的南征功勞一一擬訂,才讓宿太尉前來招安。”
宋江說道:“既然如此,等我與衆兄弟說之,便可接旨回京。”
宋江便將衆兄弟召集一處,大聲說道:“朝廷知我等都是忠義之士,更有太子等人爲我等作保,天子纔派宿太尉再次前來招安。我等兄弟現今兵敗,雖然仗着鉅舟橫行江湖之上,不比梁山快活,難免做得漂泊之人,有家難回,有國難投,何日才能洗心革面?更何況兄弟們的家眷老小都在原籍,倘若不順天意,必被朝廷收押,連累父母妻兒橫遭禍事,於心何忍?忠孝之名何存?今日朝廷已將我等兄弟全部封賞,不如上岸領旨回京做個順臣,免得污辱祖宗遺下的青白之軀,兄弟們可願意否?”衆人聽了,多是怕家小落於奸臣之手,都願招安。唯有吳用、林沖、李逵、李俊等人心無掛礙,雖不願招安,難違宋江之意,只得勉從。
宋江見衆兄弟無異議,便降下替天行道的杏黃旗,與幹辦、虞候引着兄弟們棄舟蹬岸,前去受旨招安。
忠孝自古皆難全,莫笑豪傑氣量短。
兩害相權取其輕,行俠仗義思當年。
宿太尉見宋江與衆好漢上得岸來,心知已服招安,便與折可存、張叔夜、曾孝蘊上前迎迓。
宋江見了宿元景,拜道:“恩相別來無恙。”
宿太尉笑道:“老朽今日奉聖上之命又來招安義士了!”
宋江說道:“江等實出無奈,有勞恩相遠來,心中甚愧。”
宿太尉又問道:“先鋒家中還有何人?”
宋江回道:“老母與大哥宋海、二哥宋河都已故去,唯有老父與兄弟宋清健在。”
宿太尉說道:“義士此番受了招安,不可再反,當好生侍奉老父,毋使國家再亂。”
宋江說道:“若朝廷待我等懷有公正之心,我等怎會如此?”
宿太尉說道:“本官即爲招安而來,義士還請接旨!”宋江便就在地上焚起一爐好香,與衆人俯伏接旨。
宿太尉就展開聖旨,開讀詔文:
朕承祖上基業,但願萬代長青,悉納賢臣於四方,擢升良將於行伍。朕每思漢高祖朝功臣少全者,甚爲痛心,雖高祖有過,亦臣下跋扈所致。君者,國之主也;臣者,國之輔也。君臣一體,方能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君臣反目,致使八方動盪,天下洶洶不寧。卿等一百八人,爲國爲民,鏟兇除惡,收服方臘,功不可沒。朕之一時不察,使得英雄豐功如流水,好漢偉績似浮雲。致使忠良不忿而反,天下盡皆失望,幸得賢臣直諫,朕意甚悔。卿等一百八人勞苦功高,回京之日,重擬功勳,各各封賞,人人加爵。萬望卿等不負朕意,及早歸降。故茲詔示,想宜悉知。宣和四年夏六月六日。
詔書後面蓋着龍章御寶朱印。
宋江接了聖旨,拜謝起身。張叔夜便邀請宿太尉、折可存、曾孝蘊、宋江入海州暫歇。
宋江欲去,吳用說道:“人心難測,不可輕往。”
宋江說道:“宿太尉、張知州都是耿介之士,無妨。”遂領數千人馬與同張叔夜等人去了城裡。張叔夜亦盡地主之誼,大擺宴席,通宵歡慶。
明日,宿太尉辭別張叔夜,與折可存、宋江回京覆命,曾孝蘊也引兵回了杭州。張叔夜也因此戰,加直學士,徙濟南知府。後又使計殺山東羣盜數千,以功進龍圖閣直學士、青州知府,這是後話。
再說林沖見宋江反覆歸降朝廷,心中涼透,大軍行到臨洪鎮,就來辭別宋江,宋江衆人聽了驚愕不已。
宋江問道:“林教頭,舍了我等兄弟,待去哪裡?”
林沖回道:“林沖並無家眷老小,就去尋魯達、武松兩位師弟,在六和寺做個居士便了。”
盧俊義說道:“師弟若去,我不強留,若是哪時想起我這個師兄,定要來會會。”
林沖道:“謹記在心。”
林沖又對柴進抱拳說道:“昔日林沖遭人陷害,多蒙大官人鼎力相助,纔有今日,林某死不敢忘。今日就此別過,大官人保重。”
柴進說道:“林教頭去後,可要與衆兄弟常寫書信往來,莫要斷了音訊。”
林沖說道:“那是自然。”林沖便一一辭別衆人,打點一番,即刻去了杭州尋魯智深、武松安身不提。
燕青見林沖急流勇退,便也起了明哲保身之念,至晚來勸盧俊義一同隱去,盧俊義不從,燕青怕與宋江說時不肯放去,只得留下一紙書信,趁夜收拾金銀一擔,不知投何處去了。有詞《離亭燕》一首,單說燕青懂得進退之道:
未近女色才子,俊朗繡體英雄。相撲彈唱難有對,人物天下無雙。此地忽離散,真正義士聰慧。
心思江湖煙雨,事看功利人愁。泛舟千里幾悵懷,孤身直去影單。夢裡倚新樓,獨往身輕無憂。
自燕青去後,沒兩日又一同走了三人,一員正將李俊,兩員副將童威、童猛。後來金軍南下攻宋時,李俊相約剩餘梁山兄弟,乘船出海,去往化外建立一國,名叫暹羅,自立爲國主。那暹羅即是今天泰國。
再講宋江隨同宿太尉回到京城,道君天子果然各各封賞,並未食言。戰死天罡星封爲忠武郎,戰死地煞星封爲義節郎。有子孫者,承襲官爵;無子孫者,立廟享祭。
林沖不願爲官,閒住六和寺中,加封振永居士,賜錢十萬貫,頤養天年。
魯智深、武松助力擒獲方臘,不願赴京,出家於六和寺中。魯智深封贈昭義禪師,武松封贈清忠祖師,各自賜錢十萬貫,以終天年。
張順慘死杭州涌金門,後顯靈擒殺方臘太子方書有功,敕封金華將軍。
戰死女將扈三娘,加封花陽郡夫人。孫二孃加封旌德郡君。
見在還京正將,授武節郎;偏將授武奕郎。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省院聽調。
正將十二員:
宋江先授武德大夫,今又加封楚州節度使、兵馬都總管。
盧俊義加授武功大夫、廬州節度使、兵馬都總管。
吳用授武勝軍承宣使。
關勝授濟南府正兵馬總管。
呼延灼授御營兵馬指揮使。
花榮授應天府兵馬都統制。
柴進授橫海軍滄州都統制。
李應授中山府鄆州都統制。
朱仝授保定府兵馬都統制。
戴宗授兗州府兵馬都統制。
李逵授鎮江潤州都統制。
阮小七授蓋天軍都統制。
偏將十五員:
朱武授華州兵馬都監。
黃信授青州兵馬都監。
孫立授登州兵馬都監。
裴宣授薊州兵馬都監。
楊林授彰德府兵馬都監。
凌振授**局御營都監。
蔣敬授潭州府錢糧總出納。
樊瑞授濮州府兵馬都監。
宋清授濟州府禮賓司總管。
穆春授江州兵馬副都監。
杜興授中山府鄆州副統制。
鄒潤授青州兵馬副都監。
蔡慶授大名府牢獄提刑官。
孫新授登州兵馬副都監。
女將顧大嫂授東源縣君。
舊在京偏將五員:
安道全在太醫院做了金紫醫官。
皇甫端爲御馬監大使。
金大堅爲御寶監正官。
蕭讓在蔡京府中做了門館先生。
樂和在駙馬王晉卿府中悠閒度日。
宋江這一夥英雄得了封賞,自此各奔東西。朝廷又將梁山陣亡軍卒盡皆撫卹。梁山衆將有的不願爲官,自回本鄉或是做了財主,或是做了良民,只有朱武與樊瑞去尋公孫勝出了家,《水滸傳》中都有詳寫,在此不講。
正是:今日都離散,方憶相聚情。
若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