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昨日種種
走廊上的光線並不明亮,王大權背對着她,一言不發地聽旁邊的人說話,隱約可以看到輕抿的薄脣,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們三人。
昏暗的燈下光棱角分明的臉,挺拔的身姿,一身質感的西裝,時間把他打磨得更具有男人味了,哪裡還能看到半點當年小混混的氣質。
在一羣人之中愈發顯得氣質卓絕,舉手投足都帶着一股王者之氣,她還是她,他卻不再是他。
一時間所有的情緒涌上心頭,這久別重逢的場景讓她錯手不及,許多不願再想起的記憶也紛至沓來,甜的、苦的,悲的、喜的,只要是關於他的,都不願想起,可現實不隨人願。
那一抹紅色的身影,深深刺痛了她,搭他西服上的手看起來曖昧至極。三月覺得可笑,他曾說站在身邊的人只能是她,她竟然天真的相信,不知男人的話最不可信。
她犯了一個全天下女人都換犯的錯誤,相信一個男人的甜言蜜語。
兩人在衆人的簇擁下擡步欲朝樓下走去,無論怎麼看,都是登對的一雙璧人,他最愛的那個女人最終是她,此情此景,不知道是應該祝福他們還是詛咒他們。
八年前,楊悅一臉自信的坐在她對面,冷眼看着一身狼狽的她,她知道楊悅要說什麼,赴約來之前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沒想到說出的話竟會如此傷人,遠遠超出一個十八歲女孩的承受能力。
楊悅有備而來,說出的話句句戳中要害,她近乎殘忍的說:“你這麼驕傲的一個人,怎麼會容許男人背叛你,就算你再愛他,當你們親熱的時候,你就會記起他在我身上醉生夢死的樣子吧!”
看到她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對付她完全不需要任何手段,楊悅停了一下乾脆坦白了說:“這樣跟你說吧!在牀上你連簡單的迎合都不會,對他你太青澀了,而我瞭解他身體的每一個構造,我能給他的,是你這種小女生給不了的快樂。”
腦海中閃過那天王法權在楊曄身上用力馳騁,興奮到抽動的身軀,最後整個人像被抽離了興奮至極,這一切,她都無法忘記,三月握着着水杯的手慢慢收緊。
她不知道是怎樣控制住不把手裡的水潑向那張躊躇滿志的臉,難道理直氣壯的人不該是她嗎?微微閉上眼睛,就如楊悅說的她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又怎麼會容忍男友的背叛。
再睜開眼,沒有楊悅意料之中的憤怒痛苦,她只是平靜地說道,語氣平淡的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她不帶感情地說:“以色侍人豈能長久,你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他都沒有許你一個身份,這隻能說明,他不愛你。”
看到那精緻豔麗的臉漸漸變得蒼白,心中閃過快感,要痛大家一起痛,誰也別饒過誰,這一次也不算是輸得太難看。
楊曄臉色青黑,沒想到平時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也能如此咄咄逼人,是她太小看她了,還是她從來就沒看懂過她。這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真的軟弱,另一種看着柔柔弱弱,可是一旦反擊起來,絕對具有殺傷力,三月無疑是後者。
沈小葉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王達權,這可是水木有頭有臉的人物,她也只是有緣見過幾次,向兩位好友道:“那是水木河東岸老大王達權,不錯吧!他可是要比他爸出色多了,短短几年就建立了屬於他的酒吧王朝,估計不久隨緣也會改名爲王朝吧!”
這時,王達權似有所感應,停住腳步轉頭朝三月這邊看來,她忙低下頭側着臉,往後退了一步,沈曄握住她冰涼的手,擔憂的看着她。
沒想過會再遇見他,所以沒有做好見面時的準備。水木就這麼大,在街上都可能遇見,何況是他一向喜歡混跡這種場所,她來之前不是就想到了這一層。
三月聽到楊悅緊張地喚了聲:“達權。”再擡頭看他們已拐角下樓了,三月鬆了口氣,手心出了一層汗,又隱隱有些失落,感情史豐富的人記憶力一般不怎麼好,她變化也不小,認不出來也是在情理之中。
三月略略平復下情緒,儘量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波瀾不驚:“是挺厲害的,不過王朝這名字挺俗。”他成功實現了年少不經事時的雄心抱負,卻不再記得當年許下以她名命名的承諾。
雖然早就是毫無交集的兩個人,可殘忍的現實還是讓她心痛得無以復加,三月恨起自己來,她這算什麼,舊情難忘。
謝三月,你清醒點。
她和王達權的關係,蘇小葉並不知道,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緊張道:“三月你不會看上他了吧!雖然各方面都還不錯,但不適合你。”
沒有人覺得他們適合,只有她自己傻傻的以爲,只要她努力就會在一起,可愛情又不是讀書,努力用心了就會獲得回報,她可以努力的把書讀好,卻無法做到努力的把戀愛談好。
“確實還不錯,但是對我來說,應該沒到一見鍾情的地步。”三月笑笑。
“你就是書讀多了,纔會對帥哥沒反應。”
“我們走吧!”沈曄怕三月胡思亂想,又怕沈小葉胡說八道,拉着兩人從另外一邊的樓梯下去。
三月委婉拒絕了沈曄和沈小葉送她回家的提議,說想沿着水木河走走,很久沒有看到水木河了,順便吹吹風解解酒。
蘇小葉笑她是文藝女青年,又嘲諷文人就是矯情,懶得打擾她吹風賞夜景的雅興,開着她的騷包紅色賓利去趕下一場。
沈曄囑咐了幾句,無疑就是別太晚回去,別想太多,在三月的再三保證不晚歸,不胡思亂想,纔不放心的離去。
以前的水木河邊一片荒涼,沒有燈光,沒有人行道,沒有這麼多散步的人,除了那些小情侶喜歡到這裡的許願牆許願,沒有人願意到這裡來。
沒想到多年不見,這裡已經不是舊時模樣,到處亮着的霓虹燈和林立的高樓大廈,都在告訴她,這八年的時光確確實實存在,時光沖刷了過往,把他們一步步推向未知的未來。
三月走了很久都沒有看到許願牆的影子,三月問一對年輕的情侶,女孩說:“這裡開發得很徹底,很難再找到痕跡了,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真傻,竟天真的以爲它還在,現在整個水木都很難找到以前的影子,又怎麼會對一面破舊不堪的牆手下留情,她和他就這樣走失在時間的洪流裡,無所蹤跡。
三月放棄了尋找,漫無目的的走着,故地重遊,明明這麼多人,她看進眼裡的卻都是王達權。他皺眉的樣子,大笑的樣子,抿嘴的樣子,生氣的樣子,還有他小心翼翼親吻她的樣子。
她再努力忍住,再堅強還是紅了眼圈,其實在她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潰不成軍,一切不過是佯裝。
學生時代的她,作爲一個標準的好學生,她對不學無術社會青年沒什麼好感,不是每一個社會小混混都有陳浩南的氣質,直到見到王達權,他暢想英俊,氣質卓羣。
她愛上了一個壞男人,曾經有那麼一刻,她也有過錯覺,以爲他就是陳浩南,而她是小啞巴。
他在大家羨慕的目光中拿朵焉了的玫瑰當衆跟她表白,會拿着把爛吉他在拐角處唱着跑調的情非得已,會在颳風的時候意氣風發單手騎着自行車高調的喊你女人,無論何事一派洋洋自得的樣子。
俊俏少年,意氣風發。
那年夏天,他就在許願牆前大聲朝着水木河上大聲喊,‘我王大權發誓,要收購水木東岸所有的酒吧!冠以三月的名,讓所有人知道她是我王達權的女人。’吼完擁着她輕輕吻她的額頭,無比虔誠,就像是對待一件舉世無雙的珍寶一樣。
三月記得當時高興得眉眼彎彎,眼臉間都是少女的明媚,認真地問:“做不到怎麼辦。”
“那就至死方休。”在王達權認知中就是,喜歡你就是可以爲你打架,爲你流血,爲你丟掉性命,那時候好像沒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慘烈愛情,都不配說你年輕過。
可他終究是個壞男人,說着玩笑罷了,她竟當真了這麼多年。
三月朝家走去,這是一場與過去無聲的告白,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誓言不可數,被誤解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