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陽還沉浸在自我的驚愕中。皮姨娘率先開口了。
“你受苦了!出來吧!”皮姨娘的聲音很低很低,幾乎聽不見,她半個身子還是靠在清蓮的身上,皮姨娘這麼虛弱還要過來帶自己走?就不怕自己跑了?!
“是帶我走的?”於陽沒有反應過來,只是順着自己的思路問下去。
皮姨娘虛弱得扯出一抹笑容,於陽赫然發現皮姨娘這時候的笑容很美麗。美麗!於陽赫然發現自己形容皮姨娘的笑容用的是美麗二字。她仔細的看着皮姨娘,就着清蓮手中的燭火,她能瞧見皮姨娘的樣貌。笑容的的確確地浮現在她的臉上,她的面龐是那樣的美麗。這是於陽看到的爲數不多的笑容,就連清蓮,就連清蓮的面孔上也帶着笑容,這是也是不同以往的笑容。
於陽困惑了,徹底地困惑了。男嬰的死去,這個府上應該都沉浸在傷心悲痛之中,怎麼會笑?還是笑的那麼真,那麼的不一樣。難道說……
“你受苦了,出來吧!”皮姨娘再次向於陽說了話,招手讓於陽出來。
於陽終於明白了,皮姨娘這是讓自己出去,不是要帶自己去某個地方,而是……她沒事了!慌亂地心終於得到了平靜。於陽突然覺得滿心裡有說不出的落寂,她還以爲,以爲自己活不下去了,以爲自己該爲活下去感到興奮,畢竟虛驚一場,可是她沒有,反而有些說不出來的感覺。
突然,她想起了什麼,於陽像是明白了什麼,她驚恐的望着皮姨娘。
皮姨娘,清蓮,巴青!這三個人…..
於陽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東西。比如說自己被擄走的那天,最後一面她見到了巴青,她暈過去跟巴青走不過是一會兒的事,有人暈倒巴青居然沒反應?再說,今日聽人說,府裡一直在找自己,好像真是自己被擄走的那一天,爲什麼那天巴青看到自己沒說,他不知道麼?這說不過去。還有今日,巴青同桑壽一起來救自己,自己不小心打到了桑壽的手腕,他好像很痛的樣子。她記得那個被自己紮了手腕的人伸進來的是左手,桑壽疼的手腕也是左手……還有這個時候的笑容,於陽驚恐地搖搖頭。
不會,不會!關了自己的人是巴青?或者是說真正的幕後者是皮姨娘?
“是你?”
皮姨娘額首:“是我!”
於陽徹底被驚到了。沒想到皮姨娘會承認,還承認的那麼爽快。
居然是皮姨娘。關自己的人是皮姨娘!可是爲什麼要關自己?關自己是因爲那個男嬰。可是爲什麼要針對一個無辜地孩子?要讓英國公無後,如果這就是皮姨娘的計劃,可是她爲何要讓自己走到前臺,爲何要讓她照顧男嬰,這不是多此一舉麼?
於陽想着心事,跟着皮姨娘慢慢的走着,一直走到佛堂,一直到皮姨娘的屋子,纔算停下。
進了皮姨娘的屋子,於陽發現在裡間的牆上仍舊掛着那副畫,這是她以前看到過的——西征圖。
進了屋子,清蓮立馬關了門,扶着皮姨娘坐了下來。
虛弱得皮姨娘擺着手,對清蓮道:“去!給你三叔上香!”
叔叔!上香?
於陽模糊了,她覺得自己聽不懂皮姨娘的話。只是茫然地看着清蓮取了香,點燃,插在香爐前,恭敬的對着畫像磕頭。
三叔……
也就是說這幅畫上面有清蓮的叔父,清蓮的叔父……那爲什麼這幅畫會在皮姨娘的屋子裡!還有,爲何男嬰的死,清蓮要給叔父上香!
一串的疑問從於陽的腦袋裡冒出。
“你肯定好奇爲何我要把你管起來。爲何要針對一個還在襁褓中的男嬰,我的計劃是什麼,爲何要這麼做?是不是?”皮姨娘歪在椅子上,注視着於陽。
即使是餓了許多日,身子虛弱得厲害,皮姨娘的雙眼卻是炯炯有神。
於陽不自然地點點頭。
皮姨娘輕輕一笑,她的目光轉向了那副西征圖,盯着圖徐徐地說道:“這幅圖記載的是十五年前當今聖上西征的事兒。這是皇上御筆所畫。”
於陽的目光落在了題款上——石峰居士。她突然想起蔣氏正房有副潑墨畫,那上面的題款也是石峰居士。這麼說石峰居士就是當今的皇上!於陽的雙眼頓時一亮。
“不錯。當今聖上的別號便是石峰居士。十五年前的一場戰役,聖駕被困,危在旦夕,是府裡的家將奮死相救聖上才得以脫險。事後聖上封賞了許多,這幅畫是另外的一份,聖上親自賞給清蓮三叔的。那上面坐着的是當今聖上,纏着白布的便是清蓮的三叔。”
於陽注意到皮姨娘在說起清蓮三叔的時候,目光柔和了許多,這樣柔和的目光是她頭一次所見,柔和的目光就跟一汪春水一般。
“當年這上面所繪的五個人,只有聖上還健在,其餘的人都已經戰死沙場了。”
於陽隨着皮姨娘落寂地聲音深深地感到悲涼。
“既然是從軍,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便是常有的事,也是從軍的最高的榮譽,可是……”突然間皮姨娘的情緒變得激昂,“可是,他們四個人不是死在敵人的手中,而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中。”
在皮姨娘的述說中,於陽被帶到了十五年前,那是最後一戰,其實勝利早已決定。這一戰要的是將叛亂的頭領一舉抓獲。精密地佈置下,最後一戰終於開始了,馬蹄嘶,箭弩囂,突然我方的一支騎兵陷入了泥沼之中,突然,敵方的數萬軍馬出現,萬箭齊發,五千精銳瞬間被屠殺殆盡。
“清蓮的爹、她三叔、尹元任……咱們英國公府最出息的家將都死在了那裡。”皮姨娘的聲音無限的蒼涼,話音在於陽的耳邊環繞,她覺得自己此時就站在那肅殺的戰場之上。
清蓮的父親身中數箭,臨時也不倒下;還有那五千個不肯瞑目地人……
“因爲張瑛的輕敵,冒險犯進,所以五千條人命就這麼喪失。”
張瑛!哦!是英國公的名字。一向戰無不勝地英國公也這麼失敗過!五千精銳沒有了,等待英國公的懲罰是什麼?
“老英國公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了清蓮的三叔——巴勇。這個名字是聖上所賜。所有的事情都有一個死人領受,張瑛沒事了,完全沒事,之後論功行賞,他高高在上,此後官路亨通。五千條人命鑄就了他不朽功勳!呵呵!他萬人敬仰,可是他們五千人呢!忠骨散落荒原,英靈無人祭奠。”
所以皮姨娘纔要報復,所以她才針對張瑛的後嗣。於陽想到了時姨娘在難產的那一刻。皮姨娘在她的耳邊數語後,時姨娘的清醒;於陽想到了樂姨娘被打壓的時候,她毫不客氣地打壓,之後又告訴樂姨娘要報復……
這是在向張瑛報復,藉助女人的嫉妒來報復張瑛,讓他無嗣,死後春秋無祭,這是最厲害的報復,也是皮姨娘能做的。
可是皮姨娘爲什麼要這麼做……於陽不由得捂住了嘴巴。皮姨娘跟清蓮的三叔……怎麼會這樣!
“我三叔當年已經跟三嬸定親了,只等凱旋歸來便向老英國公求親。”這時說話的是清蓮,“可是。老太太卻要讓三嬸做英國公的通房。三嬸抵死不願,只有等三叔回來,可是卻等來了三叔冒敵輕進,全軍覆沒……”
於陽明白了,這是一連串的……難怪英國公不來皮姨娘這她也沒什麼表現,原來是這樣。要訂親的人死了,是被人害死了,自己還要嫁給那人,這是怎麼樣的一種恨,難怪皮姨娘會這麼做。
可是……“爲什麼要跟我說這些?姨奶奶就不怕我說出去?!”
皮姨娘輕輕一笑:“你心不在這府裡,無論這府裡怎麼樣你都不關心,你關心的是早日出去。所以,你不會說出去的。陽妮子,我說的是不是?”
還有一點,就算是說出去,她也討不了好。“既然姨奶奶知道,爲何要……”
“不把你推出去,我怎麼下手?先前大家已經認定了那個鳳兒是護星,她也驕縱慣了,可是突然你出現了,又會怎麼樣?”
會怎麼樣?鳳兒嫉妒自己,小世子身邊原本表面上團結的緊緊的人會矛盾擴大,矛盾浮在表面上,皮姨娘利用這些矛盾讓男嬰得了痘兒,最後發不出。
皮姨娘笑了起來:“你以爲我是親手去做?呵呵。爲了那五千條枉死的人,我積功德都不夠。我不過是給那些有心人機會罷了。”
也就是說不是皮姨娘動手,害死男嬰的還有旁人。
“誰!”
皮姨娘搖搖頭:“我哪裡知道。這府裡不想讓那個男嬰活着的人太多,我哪裡知道是誰。”她說着一笑,“重要的是,你被排擠出男嬰的身邊,在他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又不在他身邊。”
顯然皮姨娘做到了,這的十分的妙。英國公還有尋找她的護衛們被皮姨娘、清蓮、巴青三個人耍得團團轉。
“好了。你的用途沒了,他死了,你也可以出去了。”皮姨娘長長的鬆了口氣,示意清蓮取過一張二百兩的銀票,“這是我給你的補償。你拿去贖身吧。沒有了那個孩子,英國公不會阻擋你贖身的。走吧!離這遠遠地,你不適合這兒!”
看着清蓮遞到眼前的銀票,於陽沒有接,這樣的銀子她不能要,以一個孩子的性命換自己的自由,太殘忍了;用五千條人命換張瑛的無事,也太殘忍了。
於陽此時不曉得孰對孰錯。她唯一的感覺便是氣憤,她被利用,利用的足足的。
“利用了我,你就說這樣的話!”她憤怒地瞪着皮姨娘。
皮姨娘沒有計較於陽的憤怒,她微微一笑:“去吧,去吧!”皮姨娘的話剛落。門口便傳來敲門聲:“皮姨娘,是我!”
那是尹大娘!她來……
“太太傳陽妮子過去。”尹大娘依舊是木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