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是我大學時的好友,但在她找了男友後,便漸漸地不再粘在一塊。畢業的時候我拉淳考研,她很堅決地給拒絕了;她說她打算和男友回自己的城市,等工作一穩定下來,便結婚,而後生一大堆的孩子。我當時笑她重色輕友,她亦笑勸我別把自己讀成了老姑娘,小心沒人來娶。之後兩個人便很少見面,等我找了男友之後,更是連電話都懶得打,偶爾聯繫起來,都會互相笑罵一陣忘恩負義,而後在對方的新變化裡,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被落在了後面。但還是會把許多東西給隱瞞住,尤其是我。已是28歲的大齡女子,工作卻是剛剛上路,每每被領導批,並不會像比自己小許多的同事那樣,面不改色地說一大堆好話來恭維領導。愛情上呢,更是惶恐,有些恨自己嫁不出去;拼命地討好男友,希望哪一天他說把我娶回去,這樣便可以將一顆心安置下來,哪怕沒有房子也好。但他卻一直模棱兩可,說等他的事業再上一個臺階,或是將首付的錢掙夠。我其實很明白他這是脫辭,他在我的愛裡,慢慢地膽怯,進而煩亂,厭惡。他不怎麼喜歡我,我知道,但卻是捨不得放手,怕他走了,這一點點的愛也沒人肯給。這樣的自己,自然沒有精力來關注淳,只知道她比自己幸福,男友對她近乎寵愛,已經買好房子,只等着將她迎娶進門。
見到淳的時候,她卻是滿臉的輕鬆和釋然,又給我一個很青春很嫵媚的笑,眼角的細紋,已與我的一樣鮮明。不知道爲什麼,見到這樣精神昂揚的淳,驚訝之外,我竟有略略的失望和嫉妒。兩個人皆是直接,我說爲什麼要逃婚,你不愛他了嗎?淳便大笑:愛和逃婚爲什麼一定要劃等號呢,而且我還不老呢,這麼早結婚簡直是一種浪費;我想換種方式,再過兩年校園的生活。我看着對面眉飛色舞的淳,忍不住抹了抹她眼角的皺紋,打擊道:這麼多的褶子,還說不老,小心再讀,他等不及不肯來娶你了。淳又大笑:那就再找一個嘛,離了他我照樣可以活的很好啊。我苦笑着搖頭:淳,我們已經28歲,折騰不起了。
淳向來是不理會別人的勸說的,我也只好作罷,等着事實來給她一個殘酷的教訓。幾個月後淳如願考上研究生,但也同時收到男友的“最後通諜”:要麼讀研分手,要麼回來安心結婚工作。淳像她當初拒絕掉我拉她考研一樣,很堅決地留了下來讀書。我輕聲問她:爲了你所謂的新的生活方式,將一份五年的愛情丟掉,值嗎?淳想了許久,眼睛亮亮地低聲吐出一句:值。
這期間我繼續對男友“死纏爛打”,希望他能給我這份三年多的愛情一個歸宿。我求了又求,他煩了又煩,終於扔下一句“分手”,辭職離開了我。我哭着去找淳,淳沒說一句話,只是溫柔地拍着我的脊背,任我趴在她的肩頭,將她的衣服弄溼揉皺。那幾天淳幫我請了假,陪我逛街,看電影,吃零食,評點過往的帥哥,就像幾年前我們有大把揮霍不完的青春的時候。這樣的時光,對我們已是奢侈又陌生,我始終無法像淳,完全回覆到如往昔一樣的單純和無憂。那種對自己年齡的恐懼,和青春已是走遠的慌亂,一下下地敲擊着我,讓我在這種少而又少的美好和喜樂裡,惴惴不安,度日如年。
開始上班的時候,淳發短信給我,說,安,如果愛情事業和家庭,在30多歲的時候,會如約而至,那麼28歲,在你的眼裡,又會是怎樣?我回說:當然是青春正好,可以安然地享受和追尋想要的東西。淳回道:既然如此,那你爲什麼還要惶恐,愛情,總會來找你的,你現在所需要做的,是安然地享受它來臨前的時光,就像,享受悄然而至的青春。
我保存着這句話,直到一年後,我終於找到自己的真愛;而淳,亦尋到一個肯耐心地等她享受完30歲之前無憂青春的男人。在愛情沒有到來的時候,原來我們可以安然地將一切寂寞的歲月,叫做青春。
愛情的一個玩笑。
她與他,在還沒有出生的時候,便常常被彼此的父母,拿來一本正經地說,等兩個孩子長大了,一定要讓他們相親相愛,將我們兩家的好,繼續延伸下去。等到兩個人響亮哭啼着來到世間,卻是因爲一前一後地錯了位,而連交流的機會,都少之又少。他比她大了5歲,她出生的時候,他只是在媽媽欣喜的眼淚裡,漫不經心地看了看襁褓中蹙眉而睡的丫頭,便抱了坦克大炮,和樓下的小男生們玩打仗遊戲去了。他不知道他剛剛踏出門檻,後面的媽媽便吻吻她粉紅的臉蛋,溫柔地說,小丫頭,快快長大,嫁給我們家牛牛吧。而她,當然除了沒心沒肺地吃吃睡睡,更不明白大人的這種迫切了。
等到她能跑會跳的時候,他已經開始讀書。每日背了書包,興致勃勃地穿梭在學校與家之間的時候,並不會怎樣在意這個奶聲奶氣的丫頭,是否又把自己的家,當成了遊樂場;也不會因爲她被父母如親生女兒一樣地疼着愛着,就吃醋或是難過。他有他的世界,他喜歡與班裡的男生,圍城四處地瘋跑;他喜歡看精美的連環畫,他喜歡揪前位小女生的辮子;他喜歡牽着家裡的狗狗,將樓下的大小商店,一一逛遍;他還喜歡坐車的時候,看到有白髮蒼蒼的爺爺奶奶,立刻按照老師教育的,啪地站起來,給他們讓座。是的,他已經是個小小的男子漢,而她,還那麼幼稚地需要媽媽抱着哄着。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自己,和一個流鼻涕的小丫頭,整日混在一塊的。
他的父母,與她的父母,依然在聚會的時候,滿含了甜蜜的憧憬,希望他走得慢一些,而身後尾隨的她,則緊跑幾步,趕上這個大踏步的哥哥。但也只是大人一廂情願地熱烈想象着他們的未來,他與她,則照例在自己的生活軌道上,毫不相干地平行走着。她只知道這個被叫做哥哥的人,不喜歡帶她去玩,甚至都不屑看矮了一頭的她。她也懶得理他,看見他來做客時,將自己的毛毛熊,隨意地扔到沙發上去,便會覺得討厭,想,這個壞脾氣的臭男生,明明那麼惹人煩,爲什麼偏偏就招了爸媽的喜歡呢?
這個問題,他與她,都想過,但卻是還沒有想明白,就各自有了朦朧的愛戀。她暗戀上隔壁班吹着口哨招搖過市的高個子男生,他則在高考衝刺的時候,喜歡上水杉樹下安靜讀書的美麗女孩。她心底微漾着少女的喜悅與憂傷,他亦有即將畢業離校的感傷與落寞。她不知道這些心事,該講給誰聽;他也不清楚,如果冒昧地寫信給樹下的女孩,會不會將僅存的一抹溫情,也給沖刷掉?她只好將秘密寫到日記裡,而後上了鎖,放到父母永遠不會發現的抽屜裡。他亦把內心的渴望掩飾住,只埋頭拼命地學習,希望高考結束的時候,拿了錄取通知書,去見他日日思念的女孩。
這是兩個人的年少時光,誰也沒有打擾過誰,誰也不去想日日被父母唸叨在一起的名字,究竟爲什麼在自己的心裡,卻是如此地陌生,且激不起絲毫的波瀾。他們只是這樣快樂又孤單地走着,一直到兩年後,他去了北京讀書,在成人的世界裡,徹底地將她忘記。而她,也被慢慢沉重起來的功課,壓得無法喘氣,只是在週末的時候,跟着爸媽去他家吃飯,在大人的說笑裡,很努力地吃,似乎唯有如此,那些無趣的語法與習題,纔會被擠到視線不會觸到的角落裡去。他於她,只是大人用來教育自己時,頻頻提起的一個榜樣。她於他,則是關於小城的記憶裡,淡淡浮起的一個跑跳晃動的影子。而大人間的深情厚誼,於他們,是沒有絲毫關係的。因爲,他們在時間裡,已然成了兩個陌生人。
她開始讀大學的時候,他在北京找到了一份人人豔羨的工作,又過了兩年,他成爲業務主幹,她則面臨畢業的選擇。這時,大人們終於開始對這兩個越走越遠的人,着急了。他的母親,屢屢試探她,問她想不想找個像他一樣優秀的男人呢?她的父親,也在電話裡,語重心長地說,儘管男人是爲事業而生的,可是找個溫柔可人的妻子,也是必不可少的啊。她沒心沒肺地只點頭聽着,但心裡浮起的,卻是好多年前,那個第一次虜去她的心的隔壁班男生。他也常常很快地將這些勸說忘掉,繼續自己激烈拼殺的生活。
等到兩家大人迫不得已說破的時候,她竟是當着他父母的面,哈哈大笑起來。而他,也是在腦中匆匆過一遍那個幾乎想不起樣子的丫頭,便再也不理會大人美好的夢想。儘管沒有說,但他與她,在心裡,卻都想,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呵,大人們好到親如一家,而他們自己,卻是連一絲一毫的感情,都沒有;所以,如果硬要走到一塊去,那將是多麼滑稽可笑的事。
又過了兩年,兩家的大人,都不再提及結婚的事,她與他,也開始歷經一段段有始無終的愛戀。是一年的春天,在一個親戚的婚禮上,他們無意中相遇。他再也沒有想到,那個他一向不理不睬的丫頭,竟是出落成一個如此柔美動人的女子。而她,也在他的風度翩翩裡,瞬間暈眩,甚至連呼吸,都無法平穩。在喧鬧的人羣裡,他們突然地開始後悔,爲什麼就沒有聽從父母的百般相勸,早一點相見呢?爲什麼生命偏偏安排到現在,才讓他們,愛上彼此?
可是,這也不晚吧。上天不過像一個喜歡惡作劇的孩子,讓他們在一個點上出發,向不同的方向奔跑;以爲會越跑越遠,卻是到了相遇的那一刻,才發現,他們原是奔跑在同一個圓上,所以,他們纔會如此幸運地,再次找到彼此。儘管在那最美好的年少時光裡,他們幾乎形同陌路,互不搭理,沒有交集;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能夠在一個不算太晚的時刻,遇見愛情,已是值得他們彼此,用力地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