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婚 (8) 葉萱 UC 網 穿越 和 晉江穿越文
下第一場雪的時候,顧小影又遇見了陳燁。
是在暖意十足的超市裡,顧小影埋頭選零食的時候,突然聽到旁邊有熟悉的聲音:“顧小影,你還是喜歡吃這些富含防腐劑的食物。”
顧小影一擡頭,看見陳燁拎一個購物筐站在她身後。她下意識地低頭看看陳燁的購物籃,只有洗髮水、沐浴液和一條毛巾。不知怎的,顧小影奇怪地想起若干年前的那個下午,明媚陽光下,一個男生端着洗臉盆,裡面放着洗髮水、沐浴液和毛巾,站在她面前窘迫的樣子。
顧小影一咧嘴,忍不住笑了。
陳燁被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我想起我認識你的時候,你記錯了洗澡的日子,站在女浴室門口,盆裡大約也就這幾件東西,”顧小影笑盈盈地看着陳燁,“這麼多年過去了,有些場景居然真的忘不掉。”
聽見這句話,陳燁突然間有點發愣,他呆呆站在她身邊,看她微笑着,迴轉身拿一包從剛纔起就一直在挑揀的彩虹糖。看見那熟悉的紅色包裝袋的時候,陳燁的心臟猛地跳一下,似乎就不可遏制地想起五年前,他們初相識的時候,他在琴房裡練琴,而她就坐在一邊的琴凳上,一顆又一顆地往嘴巴里扔那些彩色的糖豆。
後來他們戀愛了,她還是喜歡吃彩虹糖。她一邊吃一邊把各色糖豆往他嘴裡塞,告訴他“紫色的最好吃,是葡萄味道的;紅色的也不錯,是草莓味;我最不喜歡綠色的,味道有點辛辣”……他都沒有告訴她,出國後,他有許多次都夢見那時候她吃彩虹糖的情景。
現在,他們真是陌路了,可是她仍然沒有放棄對彩虹糖的迷戀。
陳燁有些恍惚,有些沉默了。
顧小影挑完糖果,一回頭,看見陳燁沉默的樣子,笑笑說:“我還以爲你回奧地利了。”
“這一個多月我一直在巡演。”陳燁順手接過顧小影手中的購物車,把自己的籃子放進去,一起推着走。顧小影沒有表示反對,只是大方地站到他身邊,隨他往前走。
“那你什麼時候回去?”顧小影好奇地扭頭問。
陳燁似笑非笑:“顧小影,什麼叫‘回去’啊?我的家在這裡,你讓我回哪兒去?”
“哦,也對,”顧小影恍然大悟,“那你什麼時候再次去國渡海?”
陳燁無奈地看着她:“你就這麼巴不得我走?”
“你不是要讀雙碩士嗎,難道不需要上課?”顧小影納悶,“總要有點正經事做啊。”
陳燁笑得越發無奈了:“顧小影,怎麼在你眼裡我很不正經嗎?”
他看看她,嘆口氣,終於一本正經地說:“告訴你個很不幸的消息,顧老師,我已經被母校聘爲客座教師了,以後,你會在校園裡經常看見我,不管你願意不願意。”
“啊?”顧小影很驚訝,“客座?”
“是,”陳燁點點頭,“音樂系還在新校區給我留了一間教師公寓,我想住一段時間再走。”
“住一段時間?”顧小影一臉受驚的表情,“真當海歸了?”
“算不上,”陳燁微笑道,“還有一年才畢業,還沒想好要不要回國。”
“其實,陳燁,你這樣的人,就算是去中央音樂學院,也能謀個教職吧?何必回來呢?”顧小影看看他,“不要誤會,不是我巴不得你走,而是覺得你如果回來,有些屈才。”
“謝謝誇獎,”陳燁微微一笑,神色平靜,“其實我自己心裡有數,像我這樣的學生,出國三年,技藝長進不少,也考上了頂尖學府,勉強算得上是專業優秀。可是,‘優秀’距離‘傑出’、距離‘大師’的標準,仍然太遠了。畢竟,許多人都會拉小提琴,可是像呂思清那樣的人,永遠只是極少數,是金字塔的塔尖,可望而不可及。”
聽了他的話,顧小影有幾秒鐘的沉默。過了一會,才輕聲開口道:“前陣子,許莘說我最大的優點就是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顧小影看看陳燁,微微笑,“其實,陳燁,你和我一樣,本質上都是再現實不過的人,雖然骨子裡有些理想的念頭,人卻活在現實裡。像我們這樣的人,因爲太現實了,有時候難免不畏首畏尾,小心翼翼,再三權衡。”
她看着他:“陳燁,其實忠於自己的人比較容易幸福。做你喜歡的事吧,哪怕有短暫的困頓、迷茫,甚至可能在一段時間裡會找不到出路,但不要只爲活着而活着。要讓自己開心,要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覺得自己快樂並滿足,沒有什麼遺憾。”
她略頓一頓:“我希望你,開心,不遺憾。”
那瞬間,時光停住了。
陳燁略略有些驚訝地看着顧小影,似乎從來沒想到,她會說這些。
在他們還彼此相愛的時候,她是那個迷糊的小姑娘,喜歡一邊吃彩虹糖一邊聽他拉琴,目光裡滿是幸福與崇拜;在他們再次相遇的時候,她是那樣冷靜甚至有些冷淡的聽衆,短暫的相逢裡,她留下的,不過是句“好久不見”;而當他聽她的課時,她又變成那個心無旁騖、冷靜敏捷的老師……她好像變了,可是又好像沒有變,那麼,她還是她嗎?
偌大超市裡,陳燁終究還是沒有告訴她:他回來,本是爲了找回她。
可是,他現在知道,來不及了,早就來不及了——從他離開她的那天起,就來不及了。
因爲,他是那樣瞭解她,他知道,像她那樣的女子,不需要依附誰,卻又免不了要依賴誰。她要的溫暖、平靜、瑣碎、簡單、閒適的那種日子,他給不了。
他想,她也早就從他眼裡看到了那些不甘心——他去國懷鄉三年整,爲的怎會是如此安靜的迴歸?
世界一流的演出團體或是不斷的巡演、不斷的鮮花、不斷的掌聲……這樣的生活光鮮卻不溫暖,然而,他想要的日子就是若此。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無論是功成名就還是灰頭土臉,他都不會回來了。
說到底,他們之間,也是飛鳥與魚之間,無法逾越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