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師兄這身行頭……”
“嗯?”
三師兄低頭看了眼自己這身裝扮:“這不是爲了混入墨獨山嘛,隨便撿的衣裳,確實有些酸臭不講究,倒讓林真人柳真人見笑了。”
沒待林覺說話,旁邊的華公主便開口了:“既然不去墨獨山了,還穿這身衣裳做什麼?還不快去洗個澡換回來!”
林覺轉頭看向小師妹。
小師妹轉着眼珠子看他。
目光交碰,迅速收回,一切盡在不言中。
“三師兄要洗澡的話,要不要我給你燒水?這裡應該有竈屋。”小師妹向來勤快。
“這就不必了。”三師兄說。
“那三師兄先收拾一下吧,這官驛有不少房間,隨便挑一個上房住就是了。”林覺說道,“此時京城別的道友應該也上路了,我得先寫一封信提醒他們小心路上的草人和暗箭。”
“那我去外面巡視一圈,看還有沒有妖怪藏在城中。”小師妹說道。
林覺帶着布袋上樓,狐狸隨之而去。
小師妹提劍出門彩狸與之同行。
……
林覺選了一間上房,是來往的大官或者幾個大姓子弟官員才能住的,房間很寬敞。
第一時間,取出木雕與靈金。
在這裡遇到三師兄也是好事,自己的刻豆成兵之法是三師兄教的,他主修此法,在這上面的造詣定然勝過自己,除了可以和他討論細節,還可以讓三師兄幫着自己一同鑄造龍伯豆兵的盔甲與兵刃,速度應該會快一倍以上。
不過此時不急。
林覺先取出筆墨紙硯,落筆寫信。
狐狸則站在桌子上,低頭看着他寫。
“草人……暗箭……當心……
“可用火攻……
“紫雲縣有我與我家師兄、師妹在此,我另寫信告知了另外兩位師兄,想必他們收到信就會趕來,若是京城人手不足可將別的道友、奇人高人請去樂天、伯玉、繼光三縣。”
寫得簡短,吐氣吹乾。
林覺將之折起,遞給扶搖。
“白鷺道友不在,何況此時他們應當已經出了京城,在半路上了,不太好找,只得請你將之送去。”
“狐狸找得到!”
“我就是這麼想。”
“嚶……”
狐狸站在桌上,忽然一變。
篷然一聲,桌上的白狐直接變作了一隻巨大的烏鴉,比它原先還大一點。
烏鴉銜過信紙,扭頭一看,便有清風爲它推開了窗,一扇翅膀,便飛了出去。
林覺走到窗邊,它已飛不見了。
而這窗戶正對着的是北方方向。
那邊正是一片風平浪靜。
林覺看了一下,這才轉身出門。
“吱呀……”
房門一被推開,頓時一愣。
不知何時,外面已大變了樣。
原先這裡是官驛,雖說修得也很不錯,可也只是“大方”罷了,加上年生有些久,很多木料都有些老舊了。如今走出房間,外面的走廊赫然已經變成了宮殿一般,用的是上好的紅木,雕欄畫棟,精細豪華,不失韻味。
恍惚之間,好似回到了數年前,夜行荒野遇雨的那一夜,那片宮殿樓閣。
林覺伸手撫摸,感覺不出任何虛幻。
沿着走廊行走,兩邊的一切都有變化,門窗都變成了紅木,窗戶上雕着的花也從很簡單的花紋變成了龍鳳祥雲。
下方的大堂也有了變化。
原先的大堂不小,比大多數小城客棧的大堂還要寬敞些,擺了一些方桌木凳,可供來往的官吏吃飯議事用,也有些老舊了。如今下方不僅同樣變成了以紅木爲主的宮殿,甚至連空間都變得寬敞了很多。
方桌木凳換成了桌案坐墊,尋常藍布換成了紅紗簾帳,油燈成了奢侈精美的燭臺,正有侍女來往其間。
華公主端坐在上位,手上捏着石榴,懶洋洋的剝着吃。
端莊從容,透着幾分懶散。
細數人間公主,怕是十有八九,也沒有她這樣的氣質。
“華公主。”
林覺左右環顧,好奇問道:“這是公主的神通?”
“是神通,亦是寶物。”
“那這宮殿樓閣是真是假?”林覺一時是真分不清楚。
若說它是真的,又可一夜之間消失無蹤,若說它是假的,又可真爲他們遮風擋雨。若是它是真的,卻又從官驛之中變了出來,與之重合,若說它是假的,可摸着看着,卻又找不出絲毫破綻。
“這是神靈的神通與寶物半真半假,不過是真是假,道長又何必分得那麼清楚呢?”華公主一邊剝着石榴一邊對他說,“就好比尋常人家雕樑畫棟,對了,道長從徽州來,聽聞徽州的建築最是講究,屋檐下要有畫,房樑上要雕諸天神佛、福祿壽三翁,屋頂也要作畫,可多數人家房屋建成之後,一輩子也摸不到那屋檐下的畫、房樑上的雕刻吧?不都是賞心悅目而已嗎?”
“有理……”
林覺思索了一下。
這位華公主說是女鬼,其實是神靈。
西嶽府君是神靈,而且是地位尊崇的神靈,她是西嶽府君看重的義女,據說西嶽山下,府君廟中還有她的一尊神像,自然便是神靈。
只是西嶽府君以她做籌碼,她不願意,離開了西嶽,不再聽府君號令,自然便是“鬼”了。
不過稱她爲鬼也不好。
林覺之所以稱她爲鬼全是因爲此前青玄道長口中、三師兄寫給大師兄的信中,三師兄都稱她爲女鬼,說自己被女鬼所追,被女鬼糾纏。開始林覺還以爲是三師兄被她追摻了,生氣之言,現在想來,怕是有些獨屬於二人間的趣味在內。
而她此時所說的話,確實有些道理。
“有理。”
林覺又補了一句。
於是不再糾結它的真假,不再探尋此地真假各有幾分,只四下觀看。
原以爲三師兄被華公主所追,是有些悽慘的,此後浪跡天下,漂泊江湖,過的應是風餐露宿的苦日子,現在看來,過的竟是皇帝生活啊。
“可要嘗一顆石榴?”
“多謝公主。”
“道長客氣。”
“公主可稱我師弟,若是不願,也可叫道友。”
“呵,道友有趣。”
華公主微微一笑,有幾分含蓄的開心。
林覺自覺在下方落座,立馬便有小廝端上了一盤石榴。
剝了一顆,十分清甜。
於是二人隨口閒聊。
林覺心知肚明,這位華公主很不簡單,當初荒原夜遇是緣分,不過後來的事,只是她想要利用自己,耍的心機手段而已,利用不成,她轉去找了三師兄,也是想利用三師兄,二者都是假的。
唯一真的,是被三師兄激怒後,追他許久,不知多少糾纏來往,鬥智鬥勇,見招拆招,生出的情愫。
因此林覺再面對她,既不覺得窘迫,也不感到生氣,只當做老友,從容而談。
沒有多久,三師兄下樓而來。
對於下方官驛的變化,他好似早已經習慣,一點不覺意外,只對師弟說:
“信寄出去了?”
“寄出去了。”
“怎麼寄的?”
“讓扶搖送去的。”
這時的三師兄已換回了道袍,雖因發舊而發白,卻洗得乾淨,頭髮也洗過了,鬍鬚被剃得清爽,腰間懸着一把小劍與酒葫蘆,又恢復了原先那個瀟灑不羈的道人形象。
林覺認得出來,這是浮丘觀的道袍,布料、染色和做工,離了黟縣,離了黟縣城中那位裁縫,哪怕照着做,也不一樣。
這把小劍則是當初在翠微縣,證明疫鬼不是從北方來的後,浮池神君隨手贈給他們的。
三師兄將它變小了。
可能是參照了刻豆成兵之法。
這般法器本有靈韻,也有自己的玄妙,祭煉變小很不容易,至少照搬豆兵的祭煉之法是不行的,反倒容易破壞法器原本的靈韻玄妙,須得做出改變甚至針對法器隨機應變,便要求於此一道有極高的造詣。
林覺便做不到。
所以他哪怕學了“小如意”,自己可以變小,身上衣服可以變小,但布袋和豆子、紙驢、守夜燈,都不能變小。
倒是可向師兄請教。
既然二位真君除妖並非一朝一夕的事,那麼林覺來此鎮守便也不必心急,只消守好心境,便既是守城護民,也是一場修行。
正想着時,小師妹進來了。
師妹手中提着長劍,衣襬沾血。
“有幾隻妖怪,躲在城裡,還好我帶了小花,小花發現了,被我給……”
話沒說完,忽然愣住。
小師妹扭頭四下打量,又看向坐在下方的小師兄與三師兄、坐在上方的華公主,顯然也被官驛中的變化給驚住了。
彩狸同樣睜圓了眼睛。
沒有多久,便有歌姬舞女蓮步而來,官驛中奏響音樂,有人翩翩起舞,那舞姿不屬於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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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侍女過來,跪坐旁邊,爲他們倒酒剝石榴,小廝魚貫而入,端着各種各樣精美的菜餚,恭敬擺在他們面前。
“這……”
小師妹拘束的坐着,有些不適應。
恍惚之間,像是回到了數年前。
她和小師兄對視一眼,又看向三師兄和華公主,看向這宮殿樓閣,歌姬舞女。
細細一想,這般本領,雖然不是什麼毀天滅地的神通,又哪裡比不上那些神通呢?三師兄行走江湖,浪跡天下,有這位華公主相伴,便等於隨身帶了這片宮殿樓閣,帶了這麼多侍女僕從,又怎麼不可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