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又是新的一年。
一覺醒來,幾位師兄正在院子裡,圍着一截粗大的靈木,議論紛紛。
三個小道童穿得很厚,也在其中。
看見林覺走出來,季陽立馬開口:
“八師叔!這根就是昨天晚上從山上吹下來的木頭!好大一根好硬,把地磚都砸壞了!”
“那不是從山上吹下來的,是我向山神求來的。”林覺帶着狐狸走過去一看,果真有幾塊地磚碎裂,讓他覺得有些可惜,“也無妨,等下午山上的霧被吹開了,趁着太陽,叫你九師叔去山上摸幾塊回來,換上就是。”
話音剛落,身後便傳來小師妹的聲音:
“包在我身上!”
林覺轉頭看去,見小師妹也走了過來,同樣穿得厚厚的,看着有些圓滾滾,身後的彩狸穿着一身花布紅衣,跟在她的後面。
“咦?小花還有衣服穿?”
“我在山中無聊,自己學着做的!”
“還挺喜慶。”林覺低下頭對狐狸說,“改天也給你做一件。”
“不要!穿了不好看!不舒服!走路不聽話!”扶搖說道,接着毫不猶豫的出賣了小花,“小花也這麼說!”
“喵?”
小花神情一凝,擡頭看向小師妹。
“沒關係!”小師妹神情嚴肅像是沒有聽見扶搖的話,“我給扶搖也做了一件給觀中的貓狗和雲豹都做了一件!”
“嚶?”
狐狸愣了一下。
這個時候,季陰季陽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兩個小道童適應山上的生活後,膽子也大了,越發機靈,互相對視一眼,便往地下一跪。
“給八師叔九師叔拜年了!”
“祝八師叔九師叔新年快樂!早日成真得道,長生不老!”
二師兄新收的小弟子則站在旁邊,有些呆愣,直到二師兄推了推他,他才走出來,同樣跪着開始磕頭。
林覺則和小師妹面面相覷,不由一笑。
竟然也到了給別人發壓歲錢的年紀了。
隨即將手伸進懷中,摸出幾串銅錢。
很小一串銅錢,用細細的紅繩串着,一串也就十文,小但精巧,孩童一個手掌剛好能拿住,又沉甸甸的,正適合他們。
這是二人早已準備好的。
昨天晚上,師兄們收拾桌碗,他和師妹坐在外面看星星,便商量過了這件事。
“起來吧,地上涼。”
林覺給他們一人一串。
季陰季陽又道了謝,這才歡天喜地的起身,小凌霄也跟着起身。
十文錢,看着不多,但對於這年頭的尋常孩童而言,已經是一筆鉅款了,足以支撐他們去山下集市或者縣城中“揮霍一把”,看見糖葫蘆就可以買糖葫蘆,看見蔥油餅就可以買蔥油餅,甚至一串糖葫蘆加一個蔥油餅還用不完,還有餘資。
幾個十文錢加起來,就更多了。
林覺手在空中攤了一下,手中還有兩串小銅錢,晃得叮噹響,他低頭一看,狐狸在打量彩狸這身花布衣裳,彩狸則在撓癢。
“給你們也一份。” wWW ⊙тt kan ⊙¢O
兩串銅錢,正好落在它們面前。
狐狸和彩狸都是一愣。
小師妹有樣學樣,跟着他做。
狐狸和彩狸則更懵了。
本以爲這是人的過場,是人才用的東西,沒想到狐狸貓兒也有一份。
不知道拿來做什麼。
不過互看一眼,交換眼神,不知道蛐蛐了個什麼,便也低頭叼着銅錢,回了屋中。
院中很快只剩幾個大人。
“山神大氣啊,竟贈師弟這麼大一截靈木,而且靈韻如此濃重。”四師兄說道,“看來師弟是在爲這亂世做準備了。”
“算是吧。”
“這麼大一截靈木,能做多少豆兵?”
“一位。”
“一位?”
衆多師兄都很驚訝。
“正是。”
林覺微微一笑。
這截靈木比他原先預想的要稍大一些,但是大也大不了太多。
原先林覺是按正常雕刻豆兵的比例、按自己看見過的龍伯殘魂的體型來規劃的,不過也沒有必要那麼嚴格,就比方說,他之前做的豆兵便大多都是高大強壯的身形,而豆兵的殘魂不全都是如此,做出來的豆兵,大多要比生前更高大健壯、比例或體型合理一些。
這位龍伯豆兵也可以適當做大一點。
既然山神贈了這麼大一截靈木,林覺便打算一點不浪費,比着這截靈木來做。
自然了,人體並不規則,而這截靈木圓滾滾的,若要雕刻龍伯豆兵,定然會從中裁下很多木料,只要規劃得當,這些裁下來的木料,也夠雕刻很多正常的豆兵。不過林覺還是打算將它們留着,今後龍伯若有損傷,就用這些木料來修補。
至於別的豆兵,自有別的靈木。
龍伯的盔甲兵刃也不缺。
那位豹王贈予的長柄大刀是好材料,用來製作龍伯的盔甲兵刃綽綽有餘。
“嘖嘖……”
一時幾位師兄都嘖嘖稱奇。
唯有大師兄開口:“莫非是龍伯?”
“正是!”
“嗯……”
大師兄點了點頭,並不多說。
林覺則去煮了一鍋湯圓,當做早飯。
如他所說,到中午時,山間的霧便散開了,唯獨山下世界浸泡在滾滾雲海中,太陽照下來,照過鬆枝雪晶,照過觀頂瓦檐,曬得人很暖。
扶搖也被小師妹套上了一件土氣的花布紅衣,而且尺碼還並不合適,須得它主動變小,才能套上去。
不僅是它,還有觀中別的貓兒、細犬,乃至那頭雲豹,也都沒逃過此劫。
到了下午,小師妹上山尋石,將之摸成地磚,拿回來更換填補。
白鷺飛翔在雲海之上。
又有道人在山崖松枝之上踏步行走,在這冰天雪地雲海滾滾的人間仙境中,好似藏身深山的仙人下山遊玩。
也有道童牽着驢子步行。
林覺則是留在觀中,將靈木立起來,圍着它轉,用炭筆在上面不斷畫線。
隨即取出飛劍,開始下刀。
這是既以堅硬如鐵出名,又生長了萬年的浮鐵木,尋常刻刀已經不起作用了。
一塊塊相對完整的木頭落地。
許多木花散落,被風吹跑。
陸續有人趁新年前來上香,則由小師妹負責招待。
與此同時,山下集市,有兩大一小三個道童排成一串,各自握着銅錢,從小販手中購買糖葫蘆。
這幾個道童都面生,穿得很厚,臉頰被凍得通紅,又很白嫩乾淨,大的兩個也不過七八歲,小的則只有四五歲,也不知是從哪來的。更令人覺得稱奇的是,在他們身後,還跟着一隻白狐,一隻彩狸。
道童手中握着銅板,白狐和彩狸口中也叼着銅錢。
道童遞過銅錢,接了糖葫蘆,各自走到旁邊,卻見那狐狸與彩狸也走上前去,低頭放下銅錢,又伸着爪子將之往前撥,擡頭將小販盯着。
小販看得驚奇,四周百姓亦如此。
有人詢問那是哪裡的道童,又有人答,似是從黟山上下來的,衆人這才恍然。
黟山在黟縣向來有許多神仙傳說,尤其是近些年來,世道不安寧,人間多有妖精鬼怪作祟,往日在山中清修的道人也常常下山來了,便有了更多的故事走入這年頭的百姓耳中。
而這些故事,如今還是衆多百姓的親身經歷,也許要等下一個朝代盛世,它們纔會逐漸變成世人半信半疑的傳言。
“黟山?”
當年爲齊雲山玄天觀送信到黟山的捕役已經成了班頭,他紅光滿面,大步流星,本是去浮丘觀上香,路過於此,見這方人多,出於往常在城中巡視的習慣過來查看,便正與叼着糖葫蘆的狐狸擦身而過。
忽然之間,不由得轉頭。
眼前一陣恍惚,好似看見當年初上黟山尋道觀時,那滿天的風雪,還有風雪中似精靈一樣輕巧跳躍、無憂無慮的狐狸。
只是感覺已經過去好久了。
……
大年初二。
按着當地習俗,應當祭祖。
浮丘峰衆師兄弟加上更小的小輩,爲搬山殿中祖師擦拭了神像,上了香放了貢品,便又站在了後山師父墳前。 Wшw▪ttκā n▪¢O
清理雜草,上香點燭。
“多虧師父與小師弟,如今除了三師弟漂泊在外,無法聯繫,我們皆已開始修習大陰陽法。
“弟子也去請問過忘機子道爺,忘機子道爺自認年事已高,成真無望,不願折騰,只說讓觀中弟子開春之後來我們浮丘觀,聽弟子講道。
“若是師父在天有靈,或是在地有靈,能夠聽見,便請知曉。
“……”
大師兄上香點燭,唸唸有詞。
衆人隨着他一同上香,插在墳前。
“別的墳包也都是觀中的師祖,但凡還能看出墳包的,也都清理一下,上幾炷香吧。”
“嗯……”
衆人全都答應下來。
清理這裡的雜草就不能用火燒了,哪怕冬季剛過,草木皆枯,正適合放火燒。
那樣不好。
慢慢用手清理倒也並不麻煩,是既不十分勞累又不費心的事情,是師妹最喜歡乾的活,也是能讓林覺心靜下來的事情。
就如當初剛上山時,上山砍柴一樣。
只是如今砍柴的人則已換成了季陰季陽,哪怕四五歲的小凌霄也要背個小揹簍,上山去撿去背。
不過爲修道之人上墳,也省去了燒紙錢放鞭炮的過程,這本是寄託着尋常百姓的美好希望,修道之人看得更清更開,便無需如此了。
“我得回家一趟。”
清理掉所有雜草之後,在回去的路上,林覺對小師妹以及諸位師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