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二年正月-閏四月事)
過了新年, 青海叛亂在二哥哥毀寨焚寺,誅殺番逆的強勢鎮壓下得到了控制。趁着青海部族尚在稱臣國朝還是投靠叛賊間遊移之際,哥哥命提督嶽鍾琪、總兵官吳正安、黃喜林等人領兵六千, 兵分兩路進剿羅卜藏丹津。一.
我見青海形勢略定, 朝堂漸穩, 雖有他年節外無需至皇后宮中行禮請安的特旨, 仍打起精神重拾親至皇后處晨昏定省的規矩。
這日從皇后宮中回來, 纔到永壽宮正門,便見得我宮中小太監在門外侯着。
未等我問話,那小太監恭謹開口道:“主子, 劉主事讓奴才在這兒侯着,等主子回來後告訴主子, 皇上此刻正在永壽宮裡呢。”
聽到這話, 我下了乘輿, 快步跨進內殿。見他躺在炕上小憩,我微微一笑, 回首打發了身旁伺候的宮女、太監。
難爲他這樣勞累,等着我竟睡着了,我解下身上的斗篷,輕輕蓋在他身上。
“胤禛……”我靜靜的坐到他身旁,在心裡喚着他的名。許是內室溫暖的緣故, 他的臉不再是疲憊的蒼白, 我溫柔的揚起嘴角, 看着他的睡顏不由得俯下身子, 輕吻他的面龐。
他忽的緊抱住我, 緩緩睜開眼笑着說道:“馨兒,換我了。”
說着他靠近我的臉, 輕輕吻了吻。
我略略掙扎了一會兒,紅着臉問:“皇上什麼時候醒過來的,也不告訴我。”
“並未熟睡,不過是閉目養神罷了,朕不作聲就想看你偷偷摸摸的樣子。”他哈哈笑了起來,一臉輕鬆的逗着我玩笑。
“哪有偷偷摸摸……”我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念着他政務繁忙,也不知曉這個時候來我宮裡所爲何事,少不得開口詢問,“皇上來有事兒麼?”
他遞了一本摺子至我面前,高興說道:“剛來的摺子,青海告捷!”
我眼前一亮,才明瞭他和緩了數月來緊皺的眉的原因,忙道:“真是大喜事!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接過摺子,我並未展開來看,只是握在手中,聽他不停說着平定青海的事。
“……嶽鍾琪領兵直殺入青海逆賊巢穴,追了二十多日,擒獲羅卜藏丹津之母。各路兵官又拿住叛逆賊首吹拉克諾木齊、阿爾布坦溫布、藏巴扎布三人,如今已命押解進京了。二.”
“押解進京?爲何不就地正法?”我不解的問道。
他拉着我的手,笑着解釋:“大臣們議奏行午門獻俘之禮。”
“這倒是難得一見的,當年聖祖皇帝在位時,都未有幸見過這樣盛況呢。”
正說得開心,發現福惠侯在門外等待通傳,我笑着招招手,小阿哥便開心的跑了進來。腳步剛停,見福惠跪下來磕頭說道:“惠兒恭賀皇阿瑪青海大捷。”
與他對視一眼,我好笑的說:“額娘纔剛曉得這等喜事,惠兒怎麼也知道了?”
“在門外聽蘇培盛說的,還讓惠兒進來記得恭喜皇阿瑪呢。”福惠歪了歪腦袋,天真的回答。
蘇培盛倒是機靈……我心裡閃過這樣的念頭,卻又覺得一個太監如此教導皇子阿哥討巧似乎有些不妥,蘇培盛常年伺候在他身旁,近日行爲愈發逾越起來,暗想找個合適時機提醒一二纔是。
擡頭看見他抱着福惠轉圈兒玩鬧,我放下心中想法走到他父子二人身邊,勸道:“一個是皇上,一個是皇子阿哥,鬧得不成樣子,叫旁人見得笑話呢。”
他對福惠使了一個眼色,至我身邊突的將我抱起,旋轉起來,我驚恐的扯着他的衣袖,大聲叫道:“皇上!放我下來!”
“叫‘胤禛’!”他哈哈笑着看我有些害怕的樣子。
“胤禛!我錯了,我錯了,快放我下來……”我耐不住暈眩連連求饒。福惠在一旁呵呵好笑我的膽怯。
他停了下來,捏捏我的鼻子,笑道:“傻孩子,我哪能摔着你。”
“這麼大年紀,小孩子一樣。”我平復驚悸,無奈的看着他與福惠臉上的得意,柔聲說道。
“阿瑪跟惠兒一樣呢。”福惠緊摟着我呵呵笑了起來。
坐回炕上,他念想着青海大捷,耐不住激動又站了起來,拉着我的手,不停的說着:“全靠你二哥了,我不知道怎樣感謝他!”
他發自內心的愉悅,我看在眼裡,亦跟着他高興起來。慶幸二哥給他爭回了顏面,當初對他繼位心存不滿的衆人如今也提不出什麼反對的話語,就是蠢蠢欲動的八爺他們最近也沒了動靜。
暗自驕傲他迅速整肅朝堂、革除弊端的政績,現又加上二哥與十三爺在外在內的幫助,命運如何,他既登上了這個至尊之位,便會全力完成仁皇帝未盡的願望。
我好笑他忘記身份的真誠言語,淡淡道:“用什麼感謝,你樣樣兒都賞給哥哥,他還缺什麼?就是我這裡沒有的,他哪裡恐怕都有你使人送過去的東西。”
“聽聽,這口氣倒像是妒嫉自家兄弟呢。”他捏捏我的臉,說道,“你二哥在西邊打仗,環境艱苦,他喜歡的東西賞給他,你也吃味兒。”
“淨胡說,我哪有吃味兒?”我擡頭看向他,笑着反駁。
將福惠放下,吩咐宮女們上了茶點,我想起清明致祭的事,開口問他:“過幾日清明謁陵,我跟着去麼?”
“別去了,一路奔波累壞身子,我不過去幾日便回來了。”
想着現在朝政逐漸穩定,也不用擔心他在路途上的安全,我點頭同意了他的安排。
三月十三日,他謁景陵回來,我卻後悔那日沒有堅持陪他前去。
“哪有這樣的,”我一面爲他的膝部上藥,一面開口責怪,說着說着眼淚就下來了,“你膝行負土至寶頂添土三.,也不拿些東西護住膝蓋,你看這腿傷得……”
“傻孩子,別哭了。”他將我擁入懷中,輕聲勸慰,“也沒多大傷。”
“都這樣了還說沒多大傷?”我的眼淚滑落,滴在膝蓋的傷口上,他微憋起眉,強忍住疼痛。
“痛不痛?”我慌忙輕輕吹了吹他的傷口。
“沒事,沒事,”他扶我起身,好笑的說,“不要哭了,哪裡有這麼多眼淚,哭得人都難受了。”
“誰叫你不好好兒愛惜自己,只會叫人時刻不停的爲你擔心。”我忍住眼淚,開口說道。
他伸手拭去我眼角殘留的淚,柔聲道:“再不會了,好麼?別哭了,傻孩子……”
“你保證?”我不信任的看向他的眼,負氣道。
“保證,我胤禛今後定然好好愛惜自己,不叫馨兒擔心。”我見他說話的認真嚴肅樣兒,不禁笑出聲來。
突然想起劉希文跟我說他授二哥哥爲一等公,另賞一等精奇尼哈番,令侄兒斌襲爵;我阿瑪亦加一等公,官太傅四.的事兒。
心中隱隱不安,這一門顯耀的勢頭蓋過皇后孃家,終究不是幸事,更何況權盛已極,不免讓人憂心敗落的一天。
念及此,我開口說道:“你給我二哥的封爵是否太高了……”
“怎會太高?”他打斷我的話,笑着阻止我心中的隱憂,“青海平叛,論功行賞,旁人能說什麼?馨兒就是胡亂擔心這些。”
“可是如此便超過皇后外家了,皇后面上不太好過呢。”我仍想勸他收回成命,繼續說道。
“你聽到什麼傳言了?”他淡淡的反問,臉上神情忽變,“後宮那些妃嬪孃家人不成器,也要朕加封麼?”
我聽他口氣不豫,思忖着是否有人在他面前求官職了。
他看了我一眼,嘆氣道:“看你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你想知道的我哪樣不告訴你。”
“怕你又想起不開心的事兒,氣壞身子麼。”我笑着解釋,不自覺地伸手撫過他皺起的眉。
他將我的手握在掌心裡,嘴上冷冷的說:“三阿哥使了臣下上奏,請求封賞他額娘外家。”
“何嘗知曉是三阿哥使的人,難道是那大臣自個兒說的不成?”聽他的說話,我疑惑反問,卻不甚相信弘時會如此行事。
他冷哼一聲,道:“去歲朕爲你家擡旗後,便有人上奏把齊妃孃家擡至三阿哥管理之旗。見朕不允,如今又有了這些舉動。”
“這原是皇上的不對了,”我笑着說道,他驚訝的擡起眼,我復出言解釋,“在王府裡平等的兩人如今地位這樣懸殊,難免引人腹誹呢。”
“胤禛,”我伏在他身邊柔聲說道,“我知道你的心便夠了,這些富貴榮華多了也沒意思,不若……”
“你要我加封其他妃嬪麼?”他撫着我的發,輕輕問道。
我搖頭說道:“這是皇上自個兒決定的事兒,哪裡用問我。”
“如此便罷了,我明兒就冊你爲皇貴妃。”他笑着將我擁入懷中。
“這可不行!”我沉下臉,開口阻止,“皇上要加封其他妃嬪是皇上的事兒,但要冊我爲皇貴妃,馨兒實在是不能答應。”
“你不稀罕?”他冷着臉反問,“你不希罕我給的麼?”
“馨兒是顧念六十阿哥的安全。”我定定的看着他,皇后之下的皇貴妃,只有一人,可以說是未來皇后的候選,皇后無子,我若加封,福惠便會成爲衆矢之的。
他輕聲嘆息,緩和下脾氣,“你總是想太多……”
爲了你父子二人,我將頭埋入他懷裡,我不得不思前慮後啊。
注:
一.《清實錄·世宗實錄》雍正二年二月壬子條。
二.《清實錄·世宗實錄》雍正二年三月癸未條。
三.《清實錄·世宗實錄》雍正二年三月乙酉條,“清明節,上親詣景陵,著黃布護履,躬自負土,膝行至寶頂,跪添土畢,匍匐退行,……”
四.《清實錄·世宗實錄》雍正二年三月甲申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