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七年十二月事)
十二月十三日, 他隨了皇帝出京謁陵一.。我閒着無事,與秋蟬、紅鸞二人在屋裡玩升官圖二.。
三人擲了色子,熱火朝天的定了進士、捐班的出身, 待要投第二擲, 聽得門外劉希文來報:“主子, 二舅老爺家的大少爺來了。”
驚訝的看着不遠處進了院門的少年, 我放下手中的色子, 笑着對秋蟬、紅鸞說:“我們也不用投色子玩升官,眼前這位就是正經的進士出身了。”
秋蟬、紅鸞羞澀的掩嘴輕笑,我湊到她二人身邊, 輕聲打趣:“將你二人說給我家進士爺,如何?”
“可沒道理的話兒, 侄少爺纔多大年紀的人。”秋蟬紅了臉, 輕唾道。
我眨眨眼, 忙說:“熙兒今年有十八了,正是爲了娶妻來京的呢。”
秋蟬心急駁道:“年紀倒是合適紅鸞呢, 主子幫她說去。”紅鸞急得滿臉通紅,我三人笑作一團,見了熙兒進來才作罷。
“幾年未見,都比我高了。”我迎上前,拉着侄兒的手高興說道。
侄兒欲俯身給我行禮請安, 我只不許, 輕聲說:“又沒有旁人, 我們還照家裡的稱呼……”
“小姑姑!”我話未說完, 他倒先喚出聲。
“熙兒!”親熱地互相喚着, 我倆哈哈笑出聲來。
二哥長子熙略小我些,自哥哥元配那拉夫人故去後, 交由我阿瑪代爲撫養,因自小聰明無比,甚得家人喜愛,實爲阿瑪最中意的孫兒。
康熙四十八年二哥哥外放四川巡撫時,才隨去成都。雖然多年未見,但我倆自小一塊長大的情分卻未因時間、距離的增加而有絲毫改變。
秋蟬看茶後,我打發了室內隨侍的下人,只我二人在屋裡自在說話。
幾日前接到二哥繼室差人送來的家信,得知侄兒一行這月到京,急忙備下各色禮品,只等來人相聚。
談話間,奇怪侄兒怎的沒有隨來的家僕,心裡疑惑,不由得開口詢問:“我聽嫂嫂說哥哥遣了家人魏之耀與你同來,怎的不見魏之耀在旁陪着?”
侄兒微笑着回答:“魏之耀出去辦事了,他差了個小廝陪着我呢,小姑姑放心,熙兒這麼大的人了,還能走丟不成?”
雖聽熙兒如此輕描淡寫,我仍有些不悅,免不了開口責道:“這魏之耀也忒放肆了,放着小主人不管,只差個小廝跟着,若出什麼事,他如何擔當得起?”
侄兒拿起茶盞略飲了一口,笑對我說:“小姑姑別怪責魏之耀吧,他前些兒才被小叔叔打呢,哪裡還敢放肆,這次確是我阿瑪差他辦事的。”
“你說小哥哥打了魏之耀?”我看向熙兒,心裡暗驚哥哥在川省的情況,忙說,“那定是魏之耀的不是了,不然小哥哥絕不會這樣行事。”
“小姑姑說的是,魏之耀仗着阿瑪是一省督撫,竟對知縣無理。小叔叔見着便狠狠教訓了一頓,如今我們府裡下人個個規規矩矩,俱不敢狂妄放肆。”
點頭贊同小哥哥的做法,我說道:“方纔還想着讓你把魏之耀招來,我代你阿瑪好好兒管教管教呢,現下聽你這樣說,竟不用了。”
“小姑姑就愛瞎操心,”侄兒自小見識我管理家中事務,好笑打趣,“這天高皇帝遠的,小姑姑還要跟我回成都管教家僕?”
“若由我管你家裡事,絕出不了在外無理的放肆奴才。”將一盤製作精緻的糕點遞至侄兒面前,我指了指淡綠色的荷花香味的點心勸他用些,嘴上不忘數落,“只有你大大咧咧的阿瑪和唯唯諾諾的額娘才縱容得出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
侄兒無奈的笑了起來,想來我說得不錯,二哥繼室——宗室普照的侄女兒天性溫柔和善,一味的順承人意,如何管教得住她府裡的僕人。侄兒小輩言微,又非二嫂嫂親生,多少隔着一層,怕是不敢勸呢。
沉思片刻,念起小哥哥對我家的好意,少不得要差人送份信函,託他盡力協助二哥。
喚來秋蟬新奉上茶點,我二人放下料理府務的雜事,邊吃邊談起川省趣聞。聽侄兒繪聲繪色的述說,只覺得樣樣兒新鮮,真恨自己不是男兒身,未能像哥哥、侄兒那樣遊歷各地。
復想起熙兒此番進京,是爲娶妻事,我開口問:“在家可行冠禮,取了字了?”
侄兒點頭回答:“祖阿瑪給取了‘用晦’二字。”
“‘用晦’……”我低頭想了想,對他說,“可知曉你祖阿瑪的意思麼?”
“‘君子以蒞衆,用晦而明。三.’”侄兒笑答,臉上洋溢一股自信的光芒,如他的名一樣燦爛。
“恩,清楚便好。”我點點頭,接着說,“‘熙’字太過耀目,你祖阿瑪希望你掩蓋鋒芒,低調行事。雖以晦藏明,卻隱晦而爲明。”
“是,熙兒記得小姑姑的教誨了。”侄兒恭謹的低頭受教。
“我家的小進士爺這樣謙遜,我能想到的你怕是早想到了,”笑着撫了撫他的頭,我說道,“我擔心的是你阿瑪……他鋒芒太露,不知收斂,卻又官至總督,仕途一帆風順,這樣的情況總是危險的。”
“小姑姑無須太過擔心,等熙兒回去後會多多提醒阿瑪的,況且還有小叔叔在呢。”
我點點頭,囑咐道:“熙兒,家裡那些奴才,還得時刻提點着你額娘。若出了什麼亂子,非但你阿瑪,就是京裡這位爺也饒不得他們呢。”
雖知曉要侄兒提點長輩多少有些勉強,我仍免不了這樣叮囑,一切皆源於對遠在外省任職的二哥的擔心。
見侄兒答應下來,我才略放了心。轉又開始打趣他的婚事,熙兒淡淡的笑而不語。
“不知道那幸運的小姐長什麼樣,能嫁我家熙兒。可見着了?”我眨眨眼,呵呵笑了起來。
“小姑姑說笑話了,哪裡能見着,左不過是大人們安排的婚事。”
見到侄兒說話時的樣子,我暗了眼神,回想當初入親王府時,自己的彷徨。就算知曉那個相守終生的人是何長相又有什麼用?我們的婚事不過是場政治遊戲,終有一天要論個輸贏的。
搖頭揮去傷感的想法,我對他說道:“你新婚的禮,我明兒差人送過去。那些宮裡主位們賞的衣料、首飾什麼的,我用不了那麼多,全送給侄兒媳婦吧。”
侄兒笑着謝過。盯着他看了看,轉念想着其他,我裝作不經意的說:“爺這會兒陪着皇帝謁陵去了,沒個十日半月的也不會回來,不如……”
“小姑姑!”熙兒即刻打斷我的說話,作出嚴肅拒絕的模樣。
我柔柔出聲解釋:“我不過想出去打聽打聽我侄兒媳婦是個什麼樣的人,若不好,我定不同意的。”
“小姑姑,”侄兒好笑的看着我認真的樣子,一語道破我的假裝,“別騙人了,您就是想出府看熱鬧去。”
我呵呵笑着抱着侄兒稱讚:“還是熙兒瞭解我,不枉費我以前分點心你吃。”
“哪裡是小姑姑分我,分明是搶了我的。”聽得這成年往事,我二人笑作一團。
經不住我軟磨硬泡,侄兒只得同意我的任性。好在我孃家人來,院裡人皆迴避屋外,就是出去一陣也無人發覺,我匆忙換了男裝,與熙兒出了府。
注:
一.《清實錄》康熙五十七年十二月丙辰條。
二.即將大小官位列於紙盤上,以投擲色子計算點數多少決定升降的局戲,詳見《清代衙門圖說》。
三.(離下坤上)主
《明夷》:利艱貞。《彖》曰:明入地中,“明夷”。內文明而外柔順,以蒙大難,文王以之。“利艱貞”,晦其明也,內難而能正其志,箕子以之。
《象》曰: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蒞衆,用晦而明。初九,明夷,于飛垂其翼。君子於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
《象》曰:“君子於行”,義不食也。六二,明夷夷於左股,用拯馬壯,吉。
《象》曰:六二之吉,順以則也。主九三,明夷於南狩,得其大首,不可疾貞。
《象》曰:“南狩”之志,乃得大也。六.四,入於左腹,獲明夷之心,於出門庭。
《象》曰:“入於左腹”,獲心意也。六五,箕子之明夷,利貞。
《象》曰:箕子之貞,明不可息也。上六,不明,晦,初登於天,後入於地。
《象》曰:“初登於天”,照四國也。“後入天地”,失則也。(《周易·下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