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玄嬰在假扮殷姜的時候,曾經帶江衍去見過李素亭,這是看上去就很精明的一個人,他在吏部足足做了五年,但是要說能有那個本事去當尚書,江衍是不信的,但是他剛纔一個衝動,六部尚書去了二分之一,再糟糕的結果他都想過了。
戶部確實有張唯義這個人,他一直是戶部尚書的心腹,不過地位不高,年紀也有些大了,江衍一直沒有關注過他,不過既然江玄嬰這麼說了,起碼不會無的放矢,江衍的腦中迅速分析了利弊,卻沒有發現,他下意識的開始相信江玄嬰的話。
一陣一陣的心聲傳來江衍仔細在人羣中分辨,他想找出江玄嬰,但是無果。
……
“放開我!放開我!官場裡有誰是乾淨的!小皇帝究竟想幹什麼!幹什麼!”
“呵,完了,一輩子全完了,若是當初……”
“爲什麼那些尚書黨羽可以跪在離陛下那麼近的地方?那麼近,那麼近,也許陛下的龍靴曾經走過那裡,也許還停下來過,靴子底輕輕的碾過那些人跪着的地方……”
“戶部尚書都要辦,小皇帝是想對秦王動手了吧?”
“陛下龍威日重,穿着冕服的樣子……真是讓人恨不得,恨不得跪在他腳下,一寸一寸的親吻他走過的地面。”
“她聲音真好聽,長得也好美,生氣了,臉頰會不會是紅的呢……”
“年輕氣盛,真是年輕氣盛,端看這江小子如何收場。”
“美人傾城是傳說,但傾國卻有,僅此一人……能讓她對我笑一笑,就算是要了腦袋又怎麼樣?”
耳邊不斷傳來喧鬧的聲音,每一個人的心聲都回蕩在他的腦海,有的幸災樂禍,有的後悔不迭,有的破口大罵,有的拜服於他的威嚴之下,有的還在夢遊一般,肖想着不知什麼時候見過的佳人。
江衍感到一陣的心煩意亂,他看向人羣,在這些人的臉上一一掃過,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是那麼真實,看不出來虛假,就像江玄嬰扮演過的每一個人,輕浮的江嬰,溫柔的姐姐,忠心的殷姜,還有陰險可惡的江玄嬰,他看不清究竟哪一個纔是他。
呵,說要離開了嗎?還真是兩不相欠啊,不僅不欠他的,他也許還要欠了江玄嬰,江玄嬰多麼慷慨的人啊?不僅把他從一個落魄的皇孫變成了大顯的皇帝,把他從迷茫的泥沼中拯救出來,給了他希望,還給他鋪平了路,並且事了拂衣去,沒有權傾朝野,沒有立地皇帝。這簡直是別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他應該要謝謝他纔對,欠他的,還都還不清。
欠他的,還都還不清。
江衍握緊了六叔送給他的暖玉,只覺得全身冰涼,如同坐在一個冰窖裡,四周吹來陣陣的寒風,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凍成冰,只有手心裡還有那麼一點微薄的溫度,猶如風中燭火。
江衍慢慢的閉上了眼睛,輕聲說道:“沒人有異議,就照朕說的辦,退朝。”
蘇青高聲的把話傳了三遍,江衍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下御階,走出了大殿,他身後跟着長長的儀仗,彷彿看不到盡頭。
人羣中的江玄嬰似有所覺,擡了一下頭,複雜的表情被隱藏在中年人幹黃的麪皮下。
走就走吧,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小皇帝會是個不錯的皇帝,而他也該回到屬於他的地方去,即使曾經有過心動,也想過行動,但是江衍百代嫡傳的血脈就是一座高高的山峰,血脈是江家的詛咒,讓他無法企及。
和一個人在一起,是一輩子的事情,江玄嬰是個對感情要求很多的人,他不確定自己真的和江衍在一起之後,會不會忍得住他成婚生子,和別的人生下那百代嫡傳的尊貴血脈。
早知結局,不如不見,這樣最好。
早朝結束之後,不出意外的整個北陵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六部主理天下三十六郡各項大小事務,這是三歲小兒都知道的事情,新君上任,一辦就是三個,簡直喪心病狂。
江玄嬰出了皇宮,打發了來接自家老爺下朝的車伕,轉到一條暗巷,敲開了門。
來開門的是個模樣普通的男子,見到江玄嬰,他微微低下頭,江玄嬰換下身上的衣服,直接撕掉了臉上的麪皮,他只是臨時決定要頂替這個官員上一天早朝,等那個車伕回府,就會發現自家的老爺光着身子睡倒在書房裡,活脫脫一個話本小說裡遇到豔鬼的事後場景。
江玄嬰撕開那麪皮的時候發現自己多撕了一張,他摸了摸臉,眼神一沉,隨即在臉上覆上一張金屬的面具。
暗衛低下頭,恭謹的說道:“少主,我們隨時可以離開了。”
江玄嬰微微點了一下頭,“不早了,是該回去一趟。”
“五份碎帛已經齊全,給家裡回個話。”
“是,少主。”
“少主,既然已經要回去的話,那,阿冬阿夏他們……是不是也要一起帶走?”
江玄嬰愣了愣,這纔想起來被自己送給小皇帝的兩個暗衛還在周平安那裡天天僞裝傻子,他頓了頓:“人就留在那裡吧,這幾年,不安全。”
暗衛立刻不說話了,身爲江家的暗衛,雖然不覺得那個殺人只能靠臉的小皇帝有多值得效忠,但是隻要一想起那個小皇帝身上流着的血,再加一個不安全,他就恨不得自己掄袖子上。
在江家人的眼裡,大顯開國先祖太宗皇帝只能算得上個叛逆二流子,入世修行修到後來竟然跟一羣凡人扯了大旗當了皇帝,還跟一個戰奴結成伴侶,甚至動用禁術,生下兩人的後代,還好禁術成功,只要了他的修爲壽元,沒有壞了血脈。之後變成凡人,他的腦子更加壞了,居然給自己元靈期的家主父親扣了個大顯開國皇帝的名號,這簡直是腦殘典範,但是誰讓人家是唯一保存完好的嫡支,身上的血脈純粹到普通的世家子弟見到他們,當場就能被氣息壓得腿軟。
前幾代帝王,尤其是江衍的祖父那一代,是因爲他們沒有弄明白如何正確的選擇皇后,看人只看臉,而元初帝卻是因爲早期勢力單薄,娶了一位才華出衆唯獨長相不佳的皇后,後來還給廢了,但是就是因爲這樣,太子的血脈變得前所未有的優秀。
好吧,也不是太優秀,他也有點腦殘,無視了江家前前後後明示暗示,愣是娶了裴家的女兒,當時家主聽到這個消息都要跪下來了,裴家,是哪個裴家?不就是那個該死的戰奴!禁術生下的兩個孩子,姓江的只流着太宗一個人的血,姓裴的,尼瑪流着那個戰奴的血……和太宗一半的血啊!他家的女兒是能娶的嘛?尼瑪的同宗同源!
這下好了,生的孩子不是腦殘就是傻子,近親相親導致的危害江家可是很早之前就已經切身體會到的,爲了血脈的純粹,江家曾經有腦殘做出兄妹苟合的事情來,暗地裡實驗了數百年,生下的孩子足足有一個暗衛營,不是畸形就是瘋子傻子,只有一個人看上去正常又優秀,被這對喪心病狂的兄妹放到了明面上,後來嬰兒長到十歲了,可以修煉內功起步,他表現的十分優秀,然後耐心的等了好幾年,直到接觸到藥理,他仔仔細細研究了許久,研究出了一種奇毒,把毒下給了兄妹二人……外加十個長老和當時同在官學的一百多個家族子弟。
這就是一個瘋子!近親苟合不光可以生出瘋子,還可以生出僞裝成正常人的瘋子!
江衍的血脈優秀到無法想象的地步,暗衛想想都覺得心裡發疼,江衍外貌攝人心魂,這並不僅僅是長相的問題,而是優秀的根骨體現在了他的面容上,天生不是一個等級,就像是凡人突然遇到了天仙,這是無法逃離的誘惑。
但是江家雖然重視血脈,卻也不會就這麼放心的把一個不定時的炸彈接回家族,沒人知道江衍是不是瘋子,只能默默的觀望着,反正壽元長,大家都一起等着看。
江玄嬰的入世修行用了五年,期間在江衍身邊停留了三年之久,其實有時候暗衛看着小皇帝那張人畜無害傾國傾城的俊臉,心裡都在暗暗的害怕,真害怕什麼時候自家少主的僞裝被拆穿,小皇帝表示不介意,然後微笑着餵了少主一杯茶,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江玄嬰卻對此沒有什麼自覺,他摸了摸臉上的冰冷的面具,忽然說道:“既然明天走,我就再去見他一面,怎麼樣?他會不會覺得我很煩?或者他也捨不得我,也許……”
暗衛沉默了一下,說道:“少主,你打算用什麼臉去呢?”
江玄嬰:“嗯……你覺得什麼臉在他眼裡是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