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紫被關在了寺廟後面荒廢的一處茅屋裡面。她見到的女人是淑妃,她與柳安的關係一看便非比尋常,她也終於想起太子大婚之夜那位靈兒的聲音是誰的了,淑妃娘娘姓秋,閨名正是靈兒。
柳安本想殺她滅口,好在淑妃求情,她纔沒有成爲刀下冤魂。淑妃與柳安皆是便裝打扮,身邊也沒有行李包袱,她曾聽得淑妃求了皇上回尚書府住幾天,想必是藉着住在孃家這些天與柳安私會,兩人倒是沒有私奔的打算。
淑妃是要回宮的,宮妃私通是斬首的大罪,難保柳安不會爲了情人的安危對她下手。蘇紫想來想去,覺着自己的腦袋還是不太穩當。
忽然木門被推開了,淑妃與柳安進來,她見柳安相貌兇悍,眼神冷酷,便將符合小女孩恐懼的楚楚目光投向了淑妃,一行清淚恰到好處地流下,“娘娘……爲什麼要綁着我呀?”
淑妃果然心軟,卻也不好給她鬆綁,柔了聲音道:“阿紫別怕,本宮不會傷害你,只要你乖乖地答幾個問題就好。”
蘇紫乖覺地點頭,“娘娘請問就是了,我絕不欺瞞。”
淑妃道:“阿紫不在宮中待着,怎麼跑到這山上來了?”
她從來不是信佛的人,若說特特來上香定然沒人信,她便將自己來這裡的真實原因說了,又補上一句,“慕七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看他被那神棍和尚騙走了,所以想帶他回宮。”
柳安是太子宮中的人,對於妙空大師一行人的來歷瞭如指掌,當即一聲冷笑,“妙空是少林寺的住持,遠在千里之外的南水鎮,公主竟是跑到這清水山來找人了!”
蘇紫一怔,她不曾聽過南水鎮,千里之外四字把她給唬住了,“這、這麼遠,這些和尚大老遠地跑了來拐騙小孩麼?”
淑妃聞言不覺好笑,“原來是這樣,阿紫倒也是個重情義的好孩子,只是少林寺是聞名天下的佛門修行之地,阿紫不必爲七皇子擔心,或許他還能修成真佛也未可知。”
蘇紫皺皺眉頭,“他既無慧根又無佛性,做什麼和尚嘛,不行,我得趁他沒走遠趕快追他回來!”她看向柳安,“大叔,你就放了我罷,我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了宮,你不用擔心我會說出你們的事情。”
柳安忽然眼神一凜,“你身邊沒有人跟着,定然是你瞞着衆人偷溜來的!”
蘇紫不知他爲何面色大變,“是又怎麼了?這樣兒不就少一個人發現你們麼?”
淑妃也問他,“柳郎,是有何不對麼?”
柳安一把拉住淑妃的手,“靈兒,趕快下山,皇宮裡的人定然以爲公主失蹤,此刻說不定已派了御林軍四處找人!”
聞言,淑妃神色變得着急,蘇紫也急道:“我倒忘了這一茬,該留個字條兒的!你們快走罷,別撞上了他們,我發誓我絕不會說出你們的事情來。”
太子新婚之夜聽了這兩人互訴衷腸,蘇紫便有些敬佩這種生死相依的戀情,雖說淑妃是有夫之婦,她也斷不會那麼壞心眼地去告密。
柳安卻是寧錯殺一千也不肯放過一個的殺手,見他目露殺機,蘇紫忙叫,“娘娘救我……”
淑妃不過將手搭在了他握刀的右手上,輕輕地說了句“柳郎,阿紫不會害我們。”,柳安冷硬的神色便柔軟了些許。蘇紫僥倖逃生,見兩
人將她拋下走了,也不指望他們會替她鬆綁。
柳安捆的方式是雙手反綁在身後,腳腕上打着死結,別說她一個小姑娘了,哪怕是身高力壯的大男人也掙不脫這粗繩。
蘇紫微微嘆了口氣,還好兩人沒關門,她要用滾的方式出去還是可能的,待遇上了人便得救了。
當蘇紫灰頭土臉地以一種緩慢而費力的蜷曲姿勢滾出了門,她看見了本該走遠的柳安與淑妃,在他倆的對面,如同大軍壓境,她不知來了多少人,前面的弓箭手半蹲着蓄勢待發,後面是統一頭盔鎧甲的帶刀侍衛。
領頭的人正是她的未婚夫--太子殿下,太子騎在一匹高大的、毛色雪白的馬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她此刻還真是卑微到了塵土裡,她好似能從他那雙高貴的鳳目內看出某種複雜的神色。
會是嘲笑麼?
蘇紫連想用雙手擋臉也做不到,她真是將上下兩輩子的臉全丟光了,她望着柳安,用一種無力的聲音道道:“大叔,你還是一刀送我離開罷!”
話音落下,她被柳安像是一隻小貓般提了起來,一柄大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冰冷、鋒銳的觸覺令她全身一僵,“我……我只是開個玩笑啊,大叔也太認真了罷!”
很明顯,柳安心知這些人是爲公主而來,他若拿她做人質,想必還有全身而退的希望。
柳安道:“殿下,準備一匹馬,待我安全之後,我必然放了她。”
太子道:“好。”
一個騎兵牽着一匹馬過來,柳安左手持刀架在蘇紫脖子上,右手扶着淑妃上了馬,正當他要將蘇紫抱上馬時,蘇紫忽然大叫,“娘娘小心!”
以柳安側站的姿勢並不能看見後面的情形。蘇紫看見了,太子緩緩拉開了大弓,在蒼茫的天光裡透出寒芒的箭頭正對準着馬上的淑妃。
她來不及想太子爲何要殺淑妃,便已經叫了出來。
接下來的一幕,在蘇紫的頭腦裡是混亂的,柳安勾住她腰的手驀然一放,她摔得眼冒金星,待擡頭看時,柳安已經成了箭靶子。
畫面血腥得觸目,柳安躺在淑妃懷裡,已然氣絕身亡,他的胸口、後背、腹部、大腿皆中了好幾箭。蘇紫摔下來的時候,隱約是聽見了太子冷聲下令放箭,她約莫明白太子爲何要將目標放在淑妃身上,柳安定然想不到太子會對淑妃出手,且他愛她至深,定會捨身相救。
太子利用的不過是他們之間的……情深。
正想着,淑妃神色竟隱約透出瘋狂,她從腰間摸出把匕首,毫無徵兆地衝着蘇紫刺下來,蘇紫來不及躲避,猛然閉上了眼睛。
只聽得耳邊刮過一陣疾風,睜眼時,淑妃胸口正中一支長箭,她仰面跌倒在地,流出的血染紅了衣襟。
她扭頭便看見太子收起了弓。
太子下了馬,替蘇紫解了繩子,蘇紫忙推開他,半跪着將淑妃抱在懷裡,見她氣息微弱,雙眸似睜非睜,她急道:“三哥,你這下闖禍了,還不快送娘娘去找大夫!”
太子長身玉立,俯視着兩人,神色複雜。
淑妃氣若游絲,抓住蘇紫的手卻像是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阿紫……你、你替我照顧阿楚好麼?”
淑妃說畢,急促地喘息了一陣。
“娘娘,你
不要這樣說,他是你的兒子,一定要你親自照顧纔好!”
淑妃輕輕搖了搖頭,慢慢地虛弱地道:“柳郎死了,我也不要活,今日有此一劫與你也脫不了關係。”她又喘了一陣,接着說,“你若有心彌補的話,便答應我好麼?”
蘇紫默然低頭,“是我連累你們了,娘娘放心,只要我活着,定然會照顧好慕邵楚。”
淑妃點了一下頭,“好……好……”
淑妃死前看了柳安最後一眼,目光竟透着某種超脫紅塵的輕鬆,嘴角含了一絲安然的笑。
蘇紫想,這種生死相依的愛情固然令人可敬可嘆,只是她不太懂,到底是怎樣的力量使淑妃爲柳安而放棄了生命。
前世,她最大的願望便是活着,生命盡頭的那段日子,她在冰冷蒼白的病房裡數着日曆,每一次睜眼見到陽光,她就爲自己又多了一天的生命而欣喜。
活着,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這是她從死神陰影下萌生的執念。
所以……她可以欽佩淑妃與柳安的愛情,卻絕不會羨慕。她不願讓任何東西凌駕於生命之上。經歷過一次死亡的絕望,她才更懂得珍惜活着的幸福。
***
淑妃與柳安有私情是瞞不住衆人的,被戴了綠帽的皇帝命人將柳安挫骨揚屍,淑妃的名號從皇氏族譜中除名,她的屍身被尚書領回家,連喪事也不敢辦,草草地買了棺材下葬。淑妃死的第二日,尚書便接到了聖旨,命他三日之內搬離京城趕赴偏遠的南水縣做縣令。
因着柳安是太子宮裡的人,皇帝便也對太子施了處罰,命他閉門思過一月,罰俸半年。
明面上誰也不敢提淑妃的事情,私下裡風言風語卻傳得極難聽。蘇紫料想慕邵楚此時遭逢鉅變,身邊已經沒有親近的人安慰他,便往芳華宮去看他。
蘇紫在宮門口碰上了雲易,雲易見了她,微笑仍是以往那般散漫,目光深處隱約透着落寞,“公主,若是來見表哥,此刻還請別進去了。”
蘇紫道:“怎麼了?”
雲易嘆道:“我是來與表哥辭別的,爺爺要帶着我們離京了,表哥在京中再無可親近之人,此時心裡必然是難受的,公主讓他靜一靜罷。”
蘇紫心中也難過,“那麼我便回去了,也不知你離京之後還有沒有回來的機會了。”
雲易微笑,眸光堅定,“會的,會有那一天的。”他語聲微頓,“公主,在我回來之前,可否求你兩件事兒?”
蘇紫問,“什麼?”
雲易笑道:“頭一件麼,長公主替我照看着表哥,我們家失了勢,表哥也失了皇上的寵愛,必然有那起拜高踩低的小人趁機報復。”
蘇紫道:“這個你不說,我也會幫他的。”
雲易點點頭,忽而咳嗽一聲,“第二件麼,是請公主替我看着郡主。”
蘇紫狐疑地盯着他,“你說安寧?”
雲易道:“沒錯,我就看上她了,還請公主別讓她輕易嫁了旁人,待我回來,我一定爲公主做牛做馬以報大恩。”
蘇紫想了下,道:“好,這兩件事我便應下了。”
少年的好感來去如風,且不說雲易是否回得來,即便回來了,也不一定還喜歡安寧,她應下也只是想讓雲易走得安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