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蘇祁又進宮來了,他是來向皇帝覆命。清柏已經來到京城,卻並不能來見皇上,只是要蘇祁代他告訴皇上一句話,皇帝便問,“什麼話?”
蘇祁道:“如果皇上知道他是誰後仍願意見他,他才能入宮。”
皇帝聞言便有些愕然,“他是誰?”
蘇祁緩緩道:“清柏說他本姓慕,是妙空大師的弟子。”
宮裡有一個七皇子,皇帝雖知道這件事,卻因他母親的事而厭惡他,從未見過他,時日久了,甚至已幾乎忘記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兒子,自送走他以後,皇帝更是沒將他放在心上,此刻一時也未想起清柏是誰。
蘇紫安靜地候在一旁,見皇帝仍是想不起的樣子,忍不住道:“皇上,妙空大師兩年前曾來過宮裡,他還帶走了一位皇子。”
皇帝微微一怔,“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蘇紫既爲清柏不平又覺着幾分慶幸,皇帝若是已經忘記皇七子的存在,是否也代表他漸漸遺忘曾經那個醜陋宮女給他帶來的厭惡與恥辱?
皇帝整日國事繁忙,閒暇時間也不會去回憶將近二十年的不堪往事,如今只大約有些印象罷了,殘留着的噁心厭惡已經變淡。皇帝略微沉吟片刻,下令傳召清柏入宮覲見。
蘇紫早已好奇蘇祁何時與清柏有了交情,上次也沒顧得上問,送他出來後,她便問他。
蘇祁道:“我與清柏早已相識,紫兒姑娘不知道罷了。”
蘇紫疑慮地盯着他,“是麼?在南水時也曾聽你提起他,那時你好似並未見過他。”
蘇祁微微垂下眼瞼,笑道:“紫兒姑娘也並未問過,我自然不會刻意提起。”
蘇紫是不願清柏留在寺廟的,他如今能回宮就意味着她又能見到他,初時離開南水那點隱約的難過也變成了此刻的欣喜,她眼神發亮,道:“他願意進宮,是不是代表他不會回去了?他會留在京城了,是不是?”
蘇祁道:“這一切還要看皇上的意思,清柏大約是想念親人的。”
蘇紫一怔,難以置信,“想念親人?他看起來清心寡慾的樣子,也會有感情麼?”
蘇祁微微笑了,“這個麼,我也沒法回答。”
***
下午清柏會進宮來見皇帝,在乾清宮當值的是夏荷與秋月,正是蘇紫休息半天的時間。蘇紫換下了宮女的行頭,從櫃子裡挑了件顏色稍微亮麗的柔紗雲羅曳地長裙,手腕處挽着雲紗披帛,與之前一對比就像是小丫鬟變成了貴族小姐。
小玉見慣了她整日穿着宮女裝,忽然又換回做公主時的華貴裝束,她反倒有些不適應,道:“公主,您要去給皇后請安?”
蘇紫道:“沒有。”
小玉想了下,忽然欣喜道:“難道是皇上免了公主做宮女的責罰?”
蘇紫理了理袖子,“也沒有。”
小玉還要繼續想理由,卻聽蘇紫問她,“你說我妝不會很濃罷?”
小玉一愣,搖了搖頭。
這時,有人便通報水雲王爺來了,蘇紫便出了寢殿去見他,小玉隨後出來,見翠兒站在門口,便
道:“你說……公主這樣打扮不是爲了見王爺罷?”
翠兒道:“公主一向不愛打扮,嫌麻煩,若說是爲了王爺也不是沒有可能。”
小玉悄悄笑道:“這樣就好了,這位四王爺以前雖說不着調,如今倒還沉穩些,公主若真喜歡他,倒也不壞。”
慕邵楚特意趁着蘇紫有空的時候想邀請她出宮聚聚,見她出來了,目光便微微一亮,上下打量她,笑道:“阿紫妹妹,以往看你這樣打扮倒不覺着什麼,做了宮女後又換回這樣的打扮倒更覺好看了。”
蘇紫只是心情好纔想要換一換裝束,她笑道:“你來找我做什麼?”
慕邵楚道:“上回你出宮一趟急急地就走了,我連話也沒與你說上幾句,這次便請你出宮玩兒,五弟與六弟已備好馬在宮外等着了。”
蘇紫喝了口茶,道:“上次我也沒細看便嚇得退出來了,那女孩子是誰?你們都在一起了,爲何也沒見你向皇上說要娶妻?”
慕邵楚微微挑眉,“你還想細看?這事兒你別管了,還是快換了衣服走罷,他們還等着呢!”
蘇紫坐着沒動,“沒有皇上的命令,我是不能出宮的。”
慕邵楚道:“你放心,我來之前已經與父皇說過,他同意了。”
蘇紫又道:“那也不行,我今日……”她想了下,“有些頭暈,想睡一會兒。”
慕邵楚凝神瞧着她,“你這光豔照人的模樣像是頭暈的樣子麼?”
蘇紫伸手揉了揉眉心,“我說真的。”
慕邵楚道:“那我去找太醫來。”
蘇紫道:“我睡一會兒就好。”
慕邵楚笑了笑,“那你去睡好了,我等你睡醒了一起出去。”
蘇紫瞪着他,“你就不能改天再找我?”
慕邵楚眸光微閃,笑道:“我猜的不錯了,你是今天有事?或者是要去見某個人?”
蘇紫下意識地想否認,不過又一想,清柏與她也算是舊友了,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便點點頭,“既然你知道,那隻好請你下次再來了。”
慕邵楚盯着她,“你要見誰?不能有了新人忘了舊人罷?我與五弟他們可是與你一起長大的,許久沒有聚過了,你就好意思不賞臉?”
蘇紫雖覺着他說得有道理,但她沒法違抗內心真實的意圖,她道:“中秋已經快到了,那天一起出去逛燈會不更熱鬧?今天我是沒心情了。”
***
皇帝子女雖極多,他所寵愛的也不過其中優秀出衆的幾個而已,他素喜能文能武的人才,對於皇子的教育也極爲重視。見清柏是這樣一個俊逸淡雅的少年,氣質不俗,談吐非凡,他便極爲喜歡,連那點芥蒂也擱置腦後,反倒有一種平白又多了優秀兒子的喜悅。
談得愈深入,皇帝愈覺得清柏在朝政大事上的見解與自己頗爲類似,當今天下太平,君主當行仁道,以民爲本,休養生息,減輕賦稅,方可永保太平盛世。
皇帝悔覺不該忽略了他這麼多年,他到底是他的親兒子,忽然記起不知他多大,便問他。
清柏道:“十八歲
。”
這個年紀正初長成人,本該封王出宮,但宮中剩下的皇子不多,皇帝難得遇上喜歡的,便有意留他在宮裡住一段日子。
皇帝又問,“清柏這名字是誰取的?”
清柏淡淡道:“是我師父。”
皇帝道:“妙空大師麼……”他微微慨嘆,“柏樹清雅正氣,剛直不阿,是個好名字。你也不必改了,皇室族譜上面便用慕清柏這個名字。”
皇七子只是空有其名,卻從未被皇帝承認過,因此並未被載入皇家名冊,如今皇帝如此說了,便是要讓皇七子的身份坐實了。
清柏神色平靜淡然,皇帝見了,更爲讚賞,覺着他寵辱不驚,是個能幹大事的人,將來定能輔佐太子登基。
皇帝擬了聖旨昭告七皇子的歸來,並將已空置不用的未央宮賜給了七皇子,自四皇子封王出宮後,未央宮便落了鎖,皇帝又最寵四皇子,如今卻將宮殿賞給七皇子,未免有表明對七皇子寵愛的意思。
白夙也與慕清柏一同入了宮,他的武功勝過了皇帝身邊的紅人侍衛,皇帝便封了他爲一品御前侍衛。
清柏與白夙從乾清宮出來時,蘇紫已經在外面等了許久,清柏目光微微一頓,沒有開口說話。
蘇紫走上前。
白夙面上露出笑意,道:“蘇姑娘,別來無恙啊,你變得更漂亮了。”
蘇紫看了眼清柏,心中飛快掠過一絲異樣的觸動,她又驚訝地盯着白夙,繞着他轉了一圈,道:“你真是白夙?”
白夙笑道:“蘇姑娘不認得我了?”
蘇紫睜大眼睛,“你不穿少林衣裳,不說小僧,難道你不做和尚了麼?”
白夙道:“蘇姑娘依然那麼妙啊,一下便看出來了。”
蘇紫並不關心白夙做不做和尚,淡淡“哦”了一聲,便又將目光定在了清柏面上,語氣有點不悅,“清柏師兄,爲何見了面卻不理我呢?”
清柏清冷的桃花眼靜靜地看她,“你想我怎樣?”
蘇紫微微嘆了口氣,“我可不指望你能笑着說什麼見到你很高興之類的話,但至少別一個字不說嘛,彷彿陌生人似的。”
清柏微微抿脣。
白夙笑着伸手搭上了清柏的肩膀,“蘇姑娘,他就算想當陌生人也不成了,你們以後可就是鄰居了,那位公公說了,讓您帶路領師弟回去呢!”
蘇紫一怔,“回哪兒?”
白夙道:“未央宮。”
聞言,蘇紫不由得看向了清柏,目光閃動着略微難解的神色,她心中的跳動彷彿是花開的剎那。
清柏凝視她,漆黑的瞳仁,半分情緒不露。
白夙笑道:“好了,蘇姑娘,你們走罷,我還得去侍衛所呢。”
蘇紫與清柏並肩走在宮道上,清柏一路沉默,蘇紫只好主動道:“你不是說寺內生活很平靜很好,不想要變成凡人麼?”
清柏擡頭望着被秋風吹走的枯黃樹葉,淡淡道:“當時是不能,如今……”
蘇紫道:“如今怎樣?”
清柏沒有回答,他的神情透着靜穆的深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