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炎烈國皇帝衛景辰閒閒而坐,神情悠然的把玩着手中的玉杯,聽着燕將天徐徐把雲鳳弦出現以來所發生的事,一一講來。他那深邃的眼睛出奇地寧澈,出奇地明亮,卻偏偏沒有任何人可以看得清純。
他只是靜靜地聽,偶爾會露出思索的表情。
燕將天把從遇到雲鳳弦的第一天起的事情講完後,方纔請罪道:“微臣無能,雖擒下了她,卻不能讓她承認風靈國皇帝的身分。”
衛景辰笑笑,悠然道:“很傻的固執。她不承認身分,朕也未必拿他沒辦法,不過,她既然一定要玩這種睜眼說瞎話的遊戲,朕就要她親自來對朕承認他的身分。”他的語氣淡淡,臉上還帶着笑容,滄桑的眼竟閃過一絲孩子般的任性。
燕將天卻覺得手心發冷,冷汗越流越多,心中開始爲雲鳳弦可能會有的遭遇而哀悼了。
衛景辰眼神帶笑地看着他:“如是聽你說起來,她也是個讓人無法討厭的有趣傢伙。將天,你這一路與他同行,怕也十分喜歡他吧?”
燕將天全身一顫,撲地拜道:“分屬兩國,微臣豈敢……”
衛景辰微微揮手,止住他的話頭:“將天,你想得太多了,你是朕股肱之臣,朕豈有不信之理,快起來吧!”
燕將天彎着腰站起來,卻覺得背心已然溼透了。
衛景辰輕輕道:“她的心志應該是非常堅定,所以,才能一直談笑自如,但是,人前的談笑自如,不代表她內心不驚惶畏怖,不猶豫害怕,在無人的時候,他們親密的夫妻在一起,私語密話,往往最能表達他們的心情,也能透露他們的打算,如果能夠偷聽到的話,應該可以知道很多不爲人知的秘辛情報。”
燕將天額頭有些汗溢出來,“他們夫妻防範甚嚴,有外人在時,絕不多說,有人在房外時,他們也會注意,而住到任何地方……”
衛景辰忽的放聲大笑起來。
燕將天滿臉愕然,顯然不明白爲什麼。
衛景辰笑道:“看起來,他們是略有些經驗的人,但奈何眼中但見一石,卻看不見整座大山,他們如此,怎麼你也這樣?”
燕將天更加迷茫,怔怔望着衛景辰,發不出聲音來。
衛景辰笑道:“不錯,設置機關也好,派人躲在窗外、牀下、屋頂也好,都是非常有效的偷聽方法,但同樣也非常鬼崇,一旦被發現,偷聽者必十分難堪。你們怎麼都忘了,有一種偷聽方法,十分光明正大,絕不至於被發現,甚至你就算知道他在偷聽,都無法質問追究,只不過,這種方法需要的是真正的高手。”
衛景辰帶着淡淡的笑容凝視燕將天,悠悠地道:“真正的高手,你明白嗎?”
燕將天略一思忖,心間豁然開朗:“是,頂級的高手,只要功聚雙耳,聽力可以超過普通人的數倍,甚至十餘倍,這樣的話,若是找一個超級高手,站得老遠,或是掃地,或是灑水,或是和人閒聊,任何人都不會防範的,可是這個時候,說的全部話,其實已經盡入旁人耳中了。”
燕將天對炎烈國皇帝的心機更加的心悅誠服地道:“這方法的確堂皇正大,而且絕不怕被拆穿。但也只有陛下,才能突破普通人的思維限制,想得出這樣光明正大的方法來。”
衛景辰淡淡一笑,對於燕將天的恭維既無欣喜,亦無不屑,只是輕輕拍拍手,淡然說:“進來吧!”
話音剛落,門外已經走進一個瘦高的太監,臉容瘦削,表情木然,走起路來,輕盈快捷,似是腳不沾地,好像沒有任何重量一般,也不曾發出絲毫聲音。
剛纔古奕霖從窗戶向外望出去,曾見一個太監,遠遠在一棵樹下掃落葉,看到的正是他。那太監進得殿來,對衛景辰彎了彎腰,竟然沒有下跪。
衛景辰也無不悅之色,只輕聲道:“把你聽到的,一字不漏地全部說出來。”
“是。”太監平板地應了一聲,然後開始重複雲鳳弦和古奕霖的每一句對話。他似乎有着驚人的記憶力,一字不差地把話重說一遍,只是他的語氣過於平板單調,聽不出任何起伏變化。
一開始,衛景辰還只是淡淡地聽着,直到太監複述到古奕霖的那句話“風紫輝他是雲鳳弦的情人”時,衛景辰手中的玉杯差一點失手跌到地上去。他把玉杯往桌上一放,失聲問道:“風紫輝?那個來歷不明,高深莫測,神奇無比,彷彿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風紫輝,他竟然是雲鳳弦的情人……他竟然似個女人般雌伏於那個風評狼籍的男人。。。”
沒有人回答他。
燕將天雖受命捉來雲鳳弦,但他不像衛景辰那樣,接收到最詳盡的情報,對於風紫輝,知之不詳,所以絕不會有什麼反應。
而那瘦高太監,只是安靜、低眉順眼地站着,一語不發。
衛景辰定了定神,纔對那太監道:“你繼續說下去。”
太監繼續用他那獨特的語調,一字一句,把整個對話,徐徐複述。
衛景辰這次不再插話,靜靜地聽完,然後揮揮手,太監就像出現時那樣,幽靈般退了出去。
衛景辰這纔看向燕將天:“你怎麼看?”
燕將天聽了太監這一番複述,心中大不以爲然。處於如此困境之中,還以爲雲鳳弦和古奕霖關起門來想要商量什麼大計呢,誰知說的居然只是複雜的情人關係……雲鳳弦到底有沒有勾三搭四,這種吃醋的小事,實在讓人哭笑不得。
聽得衛景辰問話,他忙答道:“如果照古奕霖所說,那風紫輝隱藏有另一個身份,竟然是雲鳳弦的情人,這一事實是絕對不可能有任何疑問的。”衛景辰徐徐點頭:“說起來,確是應當如此,只是,那風紫輝……”他悠悠一笑:“他是雲鳳弦身邊最親近的侍從。朕曾派人把雲鳳弦身旁每一個人的底細都徹查一番,每一個人的圖像都給製成圖,一份送入宮中,一份交給你。”
“是,微臣也是依據圖像才能確定她是雲鳳弦,將她擒來的。不過,微臣並未見過那風紫輝的畫像。”
“派去的畫師竟沒有一個敢下筆畫他,每個曾見過他的人,都只答朕,就算窮盡天下人力,請來當世第一畫師,泣盡心血,最多也只能得他七分容貌、三分神韻罷了。”
燕將天愕然道:“世間竟有如此人物?”
“是啊,風靈皇帝雲鳳弦本來是個殘橫暴虐的無能帝王,忽然之間就如同變了一個人一般。其他人察覺她和往日不同,是從一次微服私訪,在街上救護美人開始。而從那一天起,神秘的風紫輝就忽然出現在她身邊,成爲她最信任的人,也是最大的依靠。
她所做的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果沒有風紫輝的幫助,就根本無法完成。幾乎所有人都在探查風紫輝的底細,但很明顯,全部一無所獲。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裡來,他強大到什麼程度,他爲什麼對風靈國皇帝忠心不二。如果風紫輝的身份是雲鳳弦的情夫,則可以解釋很多事了。男人爲一個心愛之人,而改變性格和行事方法,算不得奇怪。而這個男人若肯這樣爲一個男子付出,那究其原因,理所當然,也只有一個。”衛景辰慢慢說來,漸漸脣邊笑意悠然,這件事,真是太有趣了。
燕將天始終弄不清楚狀況,只是沉默地聆聽。
衛景辰見他默然,便笑道:“將軍一路辛苦,朕也把你留得夠久了,下去休息吧!”
燕將天立刻知機地道:“末將告退。”
衛景辰點點頭:“你先別急着回去,在京中等幾天,或許還有事情需要你來辦。”
燕將天道:“那,邊關那裡……”
衛景辰悠然道:“風靈國的皇帝在我們手中,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雲顯風,只怕也不敢妄動刀兵吧!”
燕將天只是恭敬地應了一聲“是”,這才告退出來。
衛景辰靜靜地坐在廣大到顯得有些空曠冷清的殿宇中,過了一陣子,才輕輕地,彷彿是對空氣吩咐:“立刻通知風靈國的京城,找皇宮中專門負責給風靈皇帝起居之人,打聽風紫輝與雲鳳弦相處的詳情。”
黑暗中,彷彿有什麼人應了一聲,又彷彿,只是冬天冰冷的風,從殿宇中,一掠而過。
夜已深深,衛靖臨的房間裡,連燭光都已在那無盡的寒冷與黑暗中,漸漸微弱,最後輕輕飄搖幾下,倏然熄滅。
整個房間,一片沉寂的黑暗。
正是寒意最深時,縱是軟裘錦被,也讓人有徹骨之涼意。
窗外有夜風呼嘯,樹葉落盡的大樹也無助地在風雨中飄搖。窗子忽然輕輕發出一聲響,不知可是禁不起風寒,猛然而開。無情的夜風,呼嘯而入,卻又在下一晰,被猛然閉住的窗子擋了回去。
在窗子開了又閉的一瞬間,有一個人影已然悄悄進入室內。
沒有燭光,也沒有月色隔着窗兒灑進來,黑沉沉的房間裡,看不見那人容顏和衣色,只有一個隱約的輪廓。她沉默地站在房間裡,面向着牀榻,彷彿在等待什麼、期盼什麼。
然後,是長久的沉寂。
牀上的人不知是沉沉而睡,還是因傷重暈迷,竟似一點聲息也沒有聽到般,沒有絲毫動靜。她終於慢慢走向牀榻,直到牀邊才立住,凝望牀上的人。
黑暗中,她的眼睛依然光華流轉,仿似可以暗夜視物一般。她伸出手,似要接觸一下牀上的人以確定他安然無恙,又似想要掀開被子看看他傷勢如何,但手停在半空,卻又頓住,動作彷彿僵滯了一般,一動不動良久,忽的輕輕嘆息一聲。
這嘆息,在這樣深,這樣沉,這樣寒冷的夜晚,悄悄逝去,不留一絲痕跡。然後,她放下手,轉身,向窗子步去。
牀上的人忽的翻身而起,一伸手就拉她的衣服:“姐姐。”
那人反應何等快捷,冷哼一聲,袖子一拂,人已掠向窗子。
衛靖臨不顧傷勢,猛然從牀上躍起,飛撲過去。但他的動作哪裡可能快得過那人,那人衣袍一拂,窗子彷彿被無形的手推開,眼見她就要穿窗而去,再也不能追尋到半絲痕跡。
衛靖臨已然撲到,一把死死抓住她的衣袖,失聲道:“姐姐,你別走。”
那人袖子一擺,正要把他揮開,可是不經意一轉眸間,見他臉色灰敗,滿頭冷汗,連身上的衣服都溼透了,可見他是實在傷得不輕,剛纔那從牀上撲過來抓人的動作,給他帶來了極大的痛苦和負擔,若真是把他揮跌開來,就算出手再輕,也很容易讓他傷上加傷。
被衛靖臨拉住的人,臉色霜寒,倒也不再急謀脫身,目光冷冷望向衛靖臨,“你裝傷裝病,裝得要死,把我騙來,有什麼目的?”
“姐姐,如果不是這樣,你會來嗎?”衛靖臨臉色蒼白得看着驚,手握得更緊了。
驚鴻只看了他一眼,就似不想多看一般移開目光,“既然你把我騙來了,也就不用再抓着了,有事就說。”
衛靖臨知她素來說話算話,暗暗鬆了口氣,放開了手。自從他上回與水忘憂纏戰,身受重傷。可是他一心記掛着雲鳳弦的話語,不得已放出自己徘徊在生死邊緣,才把一身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驚鴻給騙來,雖說這個計劃不太擺得上臺面,他卻沒有選擇。
原本就身受重任的衛靖臨,完全是憑一股意志在撐着,這心下一鬆,放手之後,立刻頭暈眼花,身體搖了幾搖,幾乎站立不住。
驚鴻不理不睬,冷眼而望,看那表情,衛靖臨就算當着她的面倒下來,她不會伸手扶一下。
可就在衛靖臨要摔倒在地之時,她最終輕嘆一聲,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衛靖臨,扔到了牀上。
衛靖臨不敢坐實,也不便躺下或臥下,半倚在牀上,眼望着驚鴻:“姐姐,我想見你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驚鴻冷冷看了衛靖臨一眼,“我來時已經猜到了。”
“雲鳳弦是我,是我的……”衛靖臨蒼白的臉上染上了一點徘紅,停頓了一下方纔繼續道:“她非常關心風紫輝,希望能見到風紫輝,希望知道他安然無恙。”
“放心,我不會傷害他,我目前正在尋訪名醫,爲他查找失去武功的原因,也在搜尋靈藥,希望能幫他恢復武功。”
衛靖臨輕聲道:“若是希望他恢復武功,讓他留在雲鳳弦身邊不是更好嗎?雲鳳弦可以調動風靈國傾國之力爲他治療,豈不比你方便得多。”
驚鴻冷笑一聲:“那個雲鳳弦只知道自己胡作非爲,何曾考慮過他,明知道他武功全失,還要留在是非之地,惹來重重危險。聽說,當日我把風紫輝帶走之後,她就立刻遇上了連串追殺,被人擄走,甚至還有被殺之說,若非風紫輝被我帶走,說不定就要遭受殺身之禍,以致我終身遺憾。”
衛靖臨笑了笑,有點虛弱地說道:“你也太小看風紫輝了,他失去武功,也能在各方勢力交迫下應付自如,若非似你這等眼光如炬,又豈能看出他的深淺來。真有他在,或許別的人,根本不敢對雲鳳絃動手。”
“那個雲鳳弦的死活,與我無關,我也不想理會。風紫輝既被我帶走了,除非他武功恢復,與我傾力一戰,將我打敗或擊殺,否則,他不會有機會,繼續回去給雲鳳弦賣命。”
衛靖臨低聲道:“姐姐,你放了他吧!你若真是爲了他好,就該尊重他、幫助他,爲他着想,給他自由,而不是困住他。”
驚鴻縱聲笑道:“你錯了,我從來只爲我自己好,我喜歡他的武功本領,我一定要與他一戰,所以,我無須尊重他、幫助他,爲他着想,給他自由,我只要他武功恢復,成爲我的敵人,給我一場痛快的決鬥。”
衛靖臨輕輕的搖了搖頭,道:“你真的只想要決鬥嗎?你有無想過,你若敗亡,你畢生的追求豈不付予流水落花,那些寄希望於你的人,又該何去何從?你想要做的,到底是一個絕代的劍客,還是……”他越說,驚鴻臉色越是冰冷,最終喝道:“閉嘴,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
這一回,衛靖臨卻沒理會,繼續說下去:“姐姐,我希望你能真的想清楚,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在追尋的,你真正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逼人的氣勢倏然壓下,衛靖臨張開嘴,卻忽然間發現,自已發不出聲音了。
驚鴻臉上怒色已現:“你是真以爲我不忍殺你?”嘴裡說得雖兇,到底還是狠不下心腸的驚鴻也不想再與衛靖臨糾纏下去,扭身就要走。
衛靖臨急忙說道:“姐姐,雲鳳弦已經到了京城,她日夜爲風紫輝擔心,相信風紫輝也放不下她,至少讓他們見上一面。”
驚鴻腳步一頓,頭也不回地道:“據我所知,她不是被關進宮去了嗎?我是不會帶着風紫輝進宮的,你要是有本事,能把人帶出來,讓他們見面,我倒也並不反對。”
衛靖臨怔了一怔,最終只得苦苦一笑,很明顯這是絕不可能的。只是,雲鳳弦見不到風紫輝,耐不住性子真要找起炎烈國皇帝,查究某人的身分來歷,到最後,誓必讓所有人都陷進一片腥風血雨中。
他的心中無比沉重,看着驚鴻就要離去,若是再不想法挽回,讓她離去,以後就真的再沒有機會。
他心裡一急,什麼也顧不得了,脫口便道:“姐姐,你素來行事,無論正邪。就算你渴望一個對手,但也要想想,風紫輝是什麼人,他心底的願意是什麼,若是心有未了之願的人,如何能用盡全力與你一戰。”
驚鴻一怔回首:“你說什麼?”她眉頭微皺,顯然完全沒明白衛靖臨繞了這麼一大圈,想要說的話。
衛靖臨苦笑了一下,硬着頭皮道:“說出來,或許讓人覺得難以置信,但是,風紫輝,他是雲鳳弦的情人,一個放下男兒身,雌伏於她的身下的男子。”
驚鴻也是臉色一變,面如霜雪,聲冷如冰:“衛靖臨,你真當我是三歲小兒,如此戲弄於我。”
衛靖臨知她真的動怒了,表情更加無奈:“我知道你不會相信,剛聽說的時候,我也不相信,但這件事,的確千真萬確,絕不會有問題的。我自己不也是以男子之身對雲鳳弦一見情深嗎。。。”
驚鴻勉強沉下心來問道:“如此說來,我還得讓他們相愛之人見最後一面。。。”
遙遙想起獵場行刺時,風紫輝無以倫比的風采,那與天地渾然一體的力量,超越了紅塵一切的氣概。天下間,但任何一個見到他的人,都會被他的風僅所震,怎麼可能想到他竟然喜歡一個男人。
衛靖臨嘆口氣,“姐姐,你知道的,高手對招最忌諱的便是心願未了。而風紫輝一心相戀之人便是雲鳳弦,你若不成全他們,我想……”
驚鴻僵在原處,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表情似乎保持着長久的空白,眼睛凝望遠處,不知心思遙遙在何方。她忽覺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氣滿布胸膛,“雲鳳弦有什麼好,值得爲她如此犧牲。”
衛靖臨本來也是滿心驚疑,但見驚鴻忽的怒氣勃發,他反倒笑了,“值與不值,只有當事人才明白,又豈容我們外人置評。”
驚鴻語氣一沉:“不必你來提醒,我自然會有決定。”她聲音雖然兇狠,但正因爲過於狠,才顯出她此時此刻的心慌意亂,神思不屬來。
她似是不願再面對衛靖臨,袍袖一拂,冷哼一聲。
這一聲哼響在耳邊,卻震得人連身帶心,都一齊沉了一沉,痛了一痛,待回過神來時,房內已再無那人蹤影。只有那忽然再次打開的窗子,在夜風中無助地搖擺。寒冷的冬風,無所顧忌地呼嘯而入。
衛靖臨上前關上窗戶,輕輕嘆息一聲:“對不起,鳳弦。我的能力有限,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根本幫不了風紫輝,也幫不了你。。。” 這一晚,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個不眠之夜。
衛靖臨是無論如何,難以入睡的。驚鴻經此一番周折,只怕也是心緒翻騰,難以入眠。
可憐的是那個身處任何逆境都可以嘻笑處之,天塌下來當被蓋的雲鳳弦,居然也沒睡成。
這倒不是她心憂現在的處境,難以成眠,而是因爲她的臥房,燈明燭亮,擠滿了人,不但吵吵鬧鬧,還動輒拉她的手,看她的臉,又對她呼呼喝喝,諸般要求。
可嘆的是,受到這樣的折磨,古奕霖不但不爲她難過,反而大力支持。因爲現在站在房裡的,通通都是炎烈國皇帝宮中的太醫。好在雲鳳弦能用身體內部僅有的風靈之源改變自己的脈向,若不是如此,怕早就被人看穿本爲紅顏之身。
那些個太醫,這個按着雲鳳弦的脈搖頭晃腦,那個盯着雲鳳弦的臉,半天也不眨一下眼。這個要求雲鳳弦伸出舌頭來,看了半晌,也不知道研究出什麼,還有人要求雲鳳弦一會兒站,一會兒走,一會兒跳幾下,仔細計算她的呼吸、心跳。
雲鳳弦忍氣吞聲,被一堆人擺弄,聽一羣頭髮、鬍子必有一處花白的老頭,互相說一些他聽都聽不懂的專業術語,忍無可忍,長吸一口氣,咬牙再忍,心裡憤憤地把炎烈國皇帝祖宗十八代都給罵遍了。
如果不是古奕霖一直用關切期待眼神盯着她看,雲鳳弦早就跳起來把這些折騰人的太醫通通趕出去了。
可惜從頭到尾,都沒有人注意她的情緒,也沒有人在意她的心情。
古奕霖只是追着太醫問:“如何?怎麼樣?查出是什麼毒了嗎?有法子醫治嗎?”當日雲鳳弦被莫名天下毒,毒發之後痛苦莫名,幸虧有水忘憂給了藥物,使毒藥暫時不會發作,雲鳳弦才逃過了折磨。但不管怎麼樣,此毒一日不清,一日就是古奕霖紮在心中的一根刺。
炎烈國皇帝費盡心思,好不容易纔把雲鳳弦給捉到手,對於水柔國人下在雲鳳弦身上的劇毒,自然也是耿耿於懷。不管他拿雲鳳弦有什麼安排,暗中有怎樣的妙計將要實施,如果雲鳳弦的性命隨時都掌握在別人手中,他的所有佈置幾乎都將失效。所以是否要給雲鳳弦解毒,暫且不論,但至少要先把雲鳳弦中的是哪一種毒、如何化解,這些問題通通找出來。
這也是雲鳳弦不得不愁眉苦臉坐在這裡,接受一干太醫檢查診治的原因了。
古奕霖自然不似炎烈國皇帝衛景辰有九九八十一彎的心思,他只盼着雲鳳弦身上不要有任何隱患纔好,所以才這般迫不及待追問。
太醫們互相交換了幾個眼色,這纔有一人道:“鳳夫人,鳳翔公子所中之毒,極爲複雜,不可能立刻就查清,還請夫人稍安勿躁,容我等慢慢診治。我們會商量着開幾個方子,讓公子試用,以現察公子服藥之後的反應,來確定毒性。”
這些話都說得模棱兩可,聽得古奕霖心中焦切。他也是在宮中生活過的人,又哪裡不知道,宮中太醫推託責任的法子,所謂開幾個方子,天知道是不是開那溫溫和和,不功不過,絕不惹事的方子應付了事。
若還是在風靈皇宮之中,以他皇后的身分,便要發怒。只是如今身在危境,卻實在不便多說什麼,他只能按捺了脾氣,沉聲道:“有勞諸位大人費心了。”
爲首的太醫施了一禮:“既然如此,我等就下去商議醫案了。”
古奕霖強笑着起身相送。
雲鳳弦慶幸逃出生天,大喇喇坐下來,可懶得再給這些人好臉色了。
太醫們退出殿外,正要回太醫院,卻見漫天星光下,立着一人,錦袍玉帶,赫然正是炎烈國皇帝衛景辰。
太醫們紛紛下跪施禮。
衛景辰淡淡道:“不必多禮了。她的情況怎樣,可查出是什麼毒?如何化解?”
爲首的太醫面有難色:“陛下,此毒非常怪異,要想徹底查清,恐非一朝一夕之能定,我們必須日夕派人守候在這裡,每天早晚查看鳳翔公子的脈息、舌色,慢慢確定。”
衛景辰眉頭微微揚起,凝視太醫不語。
太醫的頭越來越低,幾乎和地平齊,這麼冷的天,他們額上的冷汗,竟是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好一會兒,衛景辰方徐徐道:“好了,你們只管盡力診治查看就好,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找出她身上的毒來。”
幾個太醫全俯首於地,恭敬地道:“遵旨。”
衛景辰這才揮揮手:“去吧!”
太醫們如獲大赦,紛紛退去。
衛景辰卻是連頭也不回,大步向殿宇深處走去。他還不及走進雲鳳弦與古奕霖的臥房,雲鳳弦的哇哇大叫聲就傳了出來。
“我就說,這些太醫沒什麼本事,肯定解不了我身上的毒,你還不信,害我白白受一番折騰。”
“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放棄任何希望啊!”
“希塑也不能寄託在這羣仗着老資格,幹拿俸祿不幹活的老頭身上。宮裡的太醫啊,侍奉最高領導的工作幹多了,任何時候,都抱着寧可無功,絕不犯過的宗旨,開的方子,從來四平八穩,醫不死人,治不好病。指望他們,真是自論苦吃。”
衛景辰聽這話雖然偏激,倒也有趣,而且有的時候,還真有一點道理在,不覺悠然一笑,提高聲音道:“朕的太醫得罪了鳳翔公子嗎?”
殿內傳出低低的一聲驚呼。
然後殿門大開,古奕霖含笑立在殿前:“炎烈國皇帝安好。”
衛景辰一笑:“多謝夫人掛念。”
雲鳳弦笑嘻嘻站起來道:“大冷的天,又這麼晚了,炎烈國皇帝不是應該往哪一宮妃子處行走行走嗎?怎麼跑到我這兒來了。”
“有客人上門,主人當然應該多多關心一下。不知道鳳翔公子對宮中的招待可還滿意?”
雲鳳弦笑嘻嘻聳聳肩,說道:“宮中的招待是很好,不過,我更喜歡四處走走玩玩。來了大炎烈國京城一趟,若不能觀全貌,多麼可惜,炎烈國皇帝陛下,能否放我出宮遊玩呢?”
出乎雲鳳弦的意料,衛景辰臉色也不變一下,毫不猶豫,一口答應下來:“主隨客便,自然是沒問題的。”
連雲鳳弦都嚇一跳,就算衛景辰有把握絕對把他置於監視控制之下,可是讓他離開防衛森嚴的皇宮,跑到街上亂走,畢竟風險太大了啊,天知道風靈國在炎烈國究竟安排過些什麼人,而這些人,爲了營救雲鳳弦,又到底會做什麼?
古奕霖卻不管衛景辰是爲什麼答應的,既然有這樣的允諾,他打鐵趁熱,立刻說:“那我們明日一早,就去遊玩京城,陛下你看如何?”
衛景辰靜靜望了二人一眼,這才悠悠道:“不過,鳳翔公子身中劇毒,隨時可能發作,縱然鳳翔公子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但朕身爲主人,豈能讓客人發生意外。再說,鳳翔公子若有個差池,朕身處嫌疑之地,只怕也難逃罪名,所以才讓太醫爲鳳翔公子診脈。
從今晚開始,雲居每日都會安排兩名太醫當值,每日爲鳳翔公子診視,待查出鳳翔公子所中之毒,併爲公子解毒之後,要去何處遊玩,自然盡隨公子。”
雲鳳弦和古奕霖這才明白,被他戲弄了一回。
且不論衛景辰手上這幫太醫是不是真有本事,找出解毒之藥,就算真找出瞭解毒的藥方,衛景辰也不會無條件給雲鳳弦,而是當做另一個脅制雲鳳弦的武器纔對。總而言之,如果衛景辰不願意,雲鳳弦中的毒就永遠好不了,當然也就永遠走不出宮門一步了。
不能出宮倒也罷了,本來這也是意料中的事,雲鳳弦也沒指望過英明神武的炎烈國皇帝陛下,會大方地讓他出入自如,不過,每天被太醫折騰,這可太恐怖了些。
雲鳳弦不覺哀叫了一聲:“炎烈國皇帝陛下,是風靈國和你有仇,但我沒得罪你了,你不用這樣整治我吧?”
衛景辰更覺有趣,不自覺得摸了摸鬍鬚,笑道:“你我二國本就是姻親之邦,親近都來不及,又哪裡談得上什麼仇恨,鳳翔公子真是越來越愛說笑了。”雲鳳弦哼了一聲:“沒有仇?你別告訴我,不久以前,攝政王送給你的那顆人頭,你不認識,你別告訴我,越國的叛亂軍隊,多年來不曾得到你的支持,你別告訴我,燕將天從來沒有攻打過明月關。”
衛景辰談笑自如,兵來將擋:“離類右私離屬地,遠行風靈國,大炎烈國兵部並未記檔,已是棄職而逃的將軍。
風靈國攝政王助我將他處斬,朕應當感謝他纔是。與越國叛亂軍隊交往之時,炎烈國尚未與風靈國定下姻親,親事一定,炎烈國即刻幫助風靈國掃平叛黨,要不然風靈國攝政王豈能談笑間,就將越國黨衆一網打盡。
攻擊明月關,是因爲莫火離領軍直衝金沙國王宮,金沙國一向接受炎烈國的保護,炎烈國不得不對此做出一點表態,不是纔打了一仗,就不打了嗎?那正是念着兩國姻親之邦,無謂因小小金沙國失和,方纔隨便打打算數。”
他這裡從容而談,雲鳳弦聽得是目瞪口呆,到如今終於相信,這世上的確有人可以眼也不眨,把黑的說成白的,把太陽說成從西邊出來了。
眼看着衛景辰一口氣還要繼續往下說,風靈和炎烈兩國如何親密無間、如何關係密切,雲鳳弦對着他當頭一揖:“求求你,拜託你,炎烈國皇帝陛下,我算徹底服了你了,你就別再說下去了。”
衛景辰笑道:“說起來,朕才真正佩服大風靈國攝政王呢,竟然早在近十年前,就佈下暗棋,一個假太子,把全國的反對勢力都引到了明處,就連我炎烈國多年來爲越國提供的軍費、兵器,全都進了攝政王的口袋,如此眼光,如此才華,實在讓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雲鳳弦忍不住用半開玩笑的口氣說:“炎烈國皇帝陛下吃的虧也不小,莫不是口裡說着佩服,心中其實恨得要命,所以就把氣出在我身上了。”
衛景辰悠然笑道:“說出來,或者鳳翔公子不信,有關舊樑國叛黨之事,朕不但不恨攝政王,甚至在佩服驚歎之餘,還異常感激於他,因爲他掃清越國諸人的手段,無意中,已經幫了朕一個大忙了,所以朕決心要讓攝政王了不起的謀略才華,爲天下所知,有關攝政王佈局十年,一朝收網,邪焰盡掃的神奇故事,朕已令人在國中,大力傳揚,務必令得所有炎烈國的百姓,都知道大風靈國的攝政王是多麼英明神武,智深若海。”
雲鳳弦看他這話說得認真,一點不像開玩笑,或戲弄自己,不覺一怔:“你說的是真的?”
衛景辰坦然笑道:“君無戲言。”
雲鳳弦微微皺起了眉,她想不通炎烈國皇帝爲風靈國當政者這樣大力做宣傳到底是爲什麼,但是以這位炎烈國皇帝的精明可怕,只怕任何一點小動作,其中所謀都必然深遠。
她遲疑了一下:“你爲什麼感激攝政王?他對付越國人的事,幫了你什麼忙,你爲什麼要爲他這樣宣揚?”
這一連三問,得到的答覆,只有衛景辰的一陣悠然長笑,以及讓人氣得想要撲過去掐他脖子的回話:“這些事,以後鳳翔公子自然就知道了。”
說完後,衛景辰便拂袖而去。
雲鳳弦望着衛景辰離去的火紅身影,素來平靜的眼眸閃過一道暗芒。
衛景辰,這個老匹夫……等我離開炎烈國,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有些人,你是不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