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靖臨看胸前一片鮮紅,臉色蒼白了起來,卻對驚慌的雲鳳弦微微一笑:“沒事,只是舊傷,剛纔射箭時用力太大,傷口迸裂了。”他一邊說,一邊翻身上馬。
雲鳳弦皺眉叫道:“你先看看傷勢再說。”
“這點傷是小事,暫時顧不得了。”衛靖臨衝雲鳳弦點點頭:“陛下先同皇后去安全所地把!”他說完不再遲疑,調轉馬頭,繼續往喊殺聲傳來的方向趕去。馬跑得飛快,身後還有云鳳弦的大叫呼喚道:“等等我,我們一起去,你的傷真的不要緊嗎?”
衛靖臨無聲無息地按了按胸膛,卻不回答身後的呼喚,只一逕催馬狂馳,也不理胸前裂開的傷口,血漸漸將整個胸膛都染作鮮紅。那個深沉的夜色裡,刺入胸膛的一劍,到現在也沒有好,只是傷勢發作時,心痛倒比傷痛深。
風紫輝忽然遇到前所未有的強大力量,看着驚鴻一刀向他劈去,風紫輝的雙眼閃現綠色流光。
驚鴻只覺心神都被這異樣的顏色所懾整個世界變成五顏六色的。她心中一震,心下懷疑風紫輝正在用風靈國的密術,借用這古怪的綠瞳施展出來。她驚訝地怔了怔,手握寶劍往空處一劈。聲音震盪天地,破開虛迷空執,劍氣勁猛強橫,劃開滿天綠光。
驚鴻這時才覺神智一清,眼前俊美強大的強敵,仍舊只是平常閒立在她的面前。驚鴻心中暗驚,回思方纔短短一瞬,那人眸中螢光耀目,竟能讓人駭破心魂。
以她此時的武功定力,都被懾得心志動搖,若非及時震醒自己,還不知陷進怎樣的幻象之中,思來不覺暗出一身冷汗。
風紫輝如何有驚鴻想得那般輕鬆,他全身的經絡因爲強行吸收了雲鳳弦體內的古怪氣息,先已是一傷。而今,他更爲了阻止驚鴻的動作,釋放了體內的大部分的風之靈氣,體內的經絡已經是強弓之弩,他不禁在心中自嘲的笑了笑,“想不到他竟然會爲了雲鳳弦那個女人,做到如此地步。”
驚鴻一劍在手,其銳無人可擋,此時此刻卻被風紫輝方纔眸中異樣的光芒震住,一時竟不敢進擊。
風紫輝既無動手之力,也知只要一動,就會被這強大的高手看出虛實,所以只是負手而立,對驚鴻的劍鋒冷眼旁觀,完全不放在心上。他從小便是生活在無慾無求之地,心中本來就無生無死,若不是雲鳳弦連番來的偷窺、偷吃……他的思緒又怎麼會混亂無章。經過幾日的凝思,他想明白了許多事情。此刻他心平如鏡,就這麼坦然而立,反而讓人錯覺他的強大無比,所以才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任何攻擊。
驚鴻用盡心神卻找不出風紫輝一絲破綻,竭盡智略竟然無法把握到他呼吸的節奏、心跳的速度。這個人明明就在眼前,仍然只覺是一個虛空,彷彿她手中的這把劍,就算對着他當頭砍下去,也只能砍中一個虛空。而砍不中的結果會是怎麼樣的呢?眼前之人的反擊,將會有多麼強大?
驚鴻並不覺得害怕,反而更加興奮起來,熾熱的鬥志在她眸中燃燒,但她越是如此,越加不敢妄動。
四面都是軍兵,從遠處跑來的百姓們,也提着他們簡單粗糙的武器趕到。但驚鴻執劍而立,縱然是滿身傷痕,卻有一種無形威勢,讓人不敢前進半步。此時,就算是瞎子,也可以看出,驚鴻是在和性德對峙。
兩個人都沒有動手,但是所有人都感覺到,這一動手,必是石破天驚。不出手時的氣勢,已經迫得旁人心跳加速,汗出如雨,這一出手,真不知會是何等驚人。
就連雲昱風被侍衛拖得退出了十幾步,他卻又一甩手掙開了侍衛,復又回頭凝視驚鴻與風紫輝的對峙。
程一在他的身邊焦急地催促道:“王爺,乘此機會……”
“不,本王一生不管遇上任何事,都不曾逃跑過。就算是現在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雲昱風眼睛凝視驚鴻,眸中有足以撕裂長空的光芒閃動。
程一料不到他在這個時候使性子,氣得臉色鐵青。
這時驚鴻已完全顧不得她自己要刺殺的目標了,長劍遙指風紫輝,雖然沒有任何動作,但強烈的刀氣卻一直向風紫輝涌過去。若是旁人,早就被她的氣機鎖定,只要心志一有動搖,真氣稍有震盪,她就會立刻揮劍進擊。
但風紫輝的存在,卻恍如一個幌子,好像只是天地間的一個幻影,任你如何施展,也完全無法用靈力去感應到他。要是旁人,面對這樣可怕的存在,早已沮喪無比萌生退意。可是驚鴻素來心志堅定無比,不但不會爲之動容,反而不住催動體內靈力,一旦靈力達到巔峰,便是她不顧一切,再次揮劍的時候。
這一點風紫輝如何不明白,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驚鴻體內真氣的流動,若是真到了那個時候,他卻完全無力去應付。只能是十分清醒地看着預期中的死亡,一絲不差的來到面前。
而這段時間,程一費盡了脣舌要勸走雲昱風,雲昱風卻毫不動容。程一氣得極了,正要下令採取抗命手段,硬把雲昱風拖走,耳旁忽聽呼嘯聲起,又似有無數聲驚歎,在同一時刻響起。
驚鴻的劍,終於揮了出來。
衛靖臨馬快如電,一路直奔行殿。
後面是雲鳳弦大呼小叫,古奕霖也都策馬緊追。
漸漸接近行殿,看到滿地的鮮血和屍體,雲鳳弦差點沒從馬上跌下去。
古奕霖的元氣還沒有恢復,這種悽慘景象卻是第一次看到,也不免嚇得面無人色,控着繮的手有些發軟。
兩個人都不由自主都放滿了馬速,尤其是雲鳳弦,面無人色,氣息奄奄,看起來,比地上的屍體還不像活人。
只有衛靖臨,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直衝過去,衝進行殿外已經散亂不堪的軍陣之中。遙遙望見,行殿裡一個熟悉的身影揮劍欲劈。他不及多想,動作奇快的抽出一支箭,拗斷箭頭,然後,在馬上一彎腰,一探手,從一個弓箭兵手中奪過一張弓,弓彎如月,箭似流星,直射向驚鴻的後心。
所有的動作,幾乎都是在一眨眼之間,就已經完成了。
驚鴻此時此刻把風紫輝視爲平生大敵,正當她凝神而立,劍勢欲劈之時,罡風大作,令得她衣發皆飛,仿似天魔降世。
無數觀戰之人,盡爲這一劍的威勢所震。卻沒料到風聲呼嘯,竟然有一支箭從後方射來。
驚鴻雙目緊盯風紫輝,把他全身上下所有的細微變化盡收眼底,右手劍勢盡發不止,左手往後一拂,就似背上長了眼睛一般,準確無比彈在射到的箭頭上。長箭被震得以幾倍的速度,往回激射。
驚鴻一指彈中箭尖時,忽覺有些不對,心中升起了一種奇異至極的感覺,彷彿有什麼最珍貴、最美麗的東西,在這一刻,要被她親手毀滅。
這感覺如此清晰,如此痛楚,又如此熟悉,就似不久之前的一個夜晚,她一劍刺向……心頭狂震之間,驚鴻發出一聲鳳凰泣血地唳聲,本來往前劈出的劍,竟然硬生生回收。
這竭盡全力,毫無保留髮出的一劍,要強行收回,那狂猛無倫,正在全身激涌的真力要硬行頓住。一絲豔紅色彩忽然從她臉上浮了起來,強大的反挫力,使得她往後連連退去。
讓衆人跌破眼鏡的是驚鴻她不但不運功穩住身子,反而藉着反挫力往後回躍,直往殿外而去。
剛纔那支箭從殿外射來,因受到她指力而往回激射,速度快上數倍,快得就算是最靈巧機敏的人,也會因躲閃不及而中箭身死。不過驚鴻的身形卻比箭還要快,往外掠去。
這快疾無倫的變化,在交睫中發生,殿外無數官兵,手裡的兵器都還沒擡起來,腦子裡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只覺勁風撲面,驚鴻已子身旁掠過,掠出包圍圈。她在半空中伸手,抓住了那支離射箭者胸膛不過半尺的利箭,然後才雙足落地。直到這時的她才發現,這支箭,原來早已被折去了箭頭。直到這時,她才明白,剛纔一指彈到已經摺掉箭頭的箭尖處,纔會感覺不對勁。
這支沒有箭頭的箭,由弓上射出只會撞傷人,不會取人性命,可受她一指之力,所蘊力道奇大,卻足以穿胸裂腹。在她發覺感覺不對勁後,她的腦子還沒想明白髮生了什麼,心靈卻像已預知了一切,身體更是不由自主地追了出來。直到現在,理智迴歸身體,她才明白自己拼着受內傷,棄大敵於不顧,當着敵人的面,冒生命危險回掠,爲的,只是救一個用箭射她的人。她愣了一下,然後,有些無奈的嘆息一聲,耳邊卻聽到另一聲嘆息。
“你受傷了。”聲音裡滿是關切,但那發聲的人,卻在馬上張弓搭箭,指着她。
這一次,箭上箭頭仍在,寒氣甚重。與驚鴻距離不過三寸,她受傷的胸口幾乎可以感受到箭上的森寒。
擡手張弓的人,沒有絲毫收弓的意思,卻對她說着問候的話,眼睛裡,也是無比真誠的焦慮與關懷。
驚鴻爲救衛靖臨而放棄殺死強敵,甚至甘在最可怕的敵人面前露出絕大破綻。而今,他指間還夾着差一點穿過衛靖臨胸膛的箭,衛靖臨的弓箭,卻已指向她的額頭。
驚鴻冷冷一笑,往前走了一步,她的額頭就頂上了衛靖臨的箭尖,卻連眉頭也沒有動一下。
衛靖臨的手卻顫抖了起來,但弓仍穩穩張開,箭尖仍牢牢對準她:“收手吧!”
驚鴻凝望衛靖臨,淡淡地道,“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衛靖臨臉色慘白,眼神堅定地道,“不管如何,我站在天下蒼生這一邊。”
驚鴻聞言先是一怔,隨後大笑起來,“原來我竟已是禍害蒼生之人了。”
衛靖臨神情慘然,手上一顫,看起來幾乎連弓都握不住了,但箭,卻仍抵在驚鴻的胸前,箭尖因爲主人的顫抖和驚鴻大笑時身子的振動,而刺進驚鴻的額頭,血立時染紅了箭頭。
驚鴻卻像沒有感覺一樣,眼神深深地凝視衛靖臨的胸口。
衛靖臨胸前滿是血,綠色的衣襟已經紅得觸目,整個前襟全染紅了,卻還明顯,仍有更多的鮮血,從胸口溼透衣衫。
驚鴻忽然記起了那一夜,她一劍刺向衛靖臨的胸膛,雖然後來因爲不忍而收劍,卻已在他胸前留下了又深又長的傷口。那一夜,血流了一地,她卻連頭也沒有回地離去了。獨留那個受傷的少年,悄悄收拾一切,遮掩一切。事後,甚至不曾請過大夫看傷,還要裝作沒事,應酬各國的王公貴族,出席各種惱人的宴會。
眼前這個虛弱的少年,一直喚她爲姐姐。她曾暗自發誓,要護他一生一世周全。到最後,她卻將劍尖刺進了少年的胸膛。驚鴻心中一傷,本來的激揚鬥志,越挫越強,百折不回的心,忽然軟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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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長嘆一聲,回頭望向宮殿。宮殿前,一羣百姓拿着棍子鋤頭,個個如臨大敵的樣子;兵士們已密密層層,重新佈下防護圈。宮殿內,那個突然跳出來的絕世高手,表情依舊淡淡。
如今她身心皆傷,剛纔又爲救衛靖臨,內力受挫,受了極重的內傷,要再衝進去,怕也不易了。思到此,她淡淡地望了衛靖臨一眼,信手拋開了手中的劍,翩然離去。
她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衆人的面前。可是,在場沒有一個人,敢向她射一箭、揮一刀,就只能任由這一身是傷的她,一步步緩緩地離開。
衛靖臨眼見驚鴻消失在天邊的身影,這才雙手一鬆,弓和箭砰然落地,雙手像要斷掉一般的沒有知覺。他伸手輕撫胸口,身子晃了幾晃,終於支持不住,從馬背往地上滑落下去。
雲鳳弦因爲怕血,遠遠在後頭沒及時跟上,可是遙遙望着衛靖臨坐不穩馬背,一時着急,顧不得漫天血腥,催馬狂奔過來。眼看衛靖臨跌倒,雲鳳弦自馬上躍起,終於及時扶住衛靖臨,沒讓他倒在地上,同時擔心地大聲喊道,“衛靖臨,你沒事吧?”
驚鴻的身形微微一頓,卻沒有回頭,漸行漸遠,直至消失。
驚鴻遠去之後,雲昱風分開衆人,走到宮殿外,望着抱住衛靖臨的皇帝雲鳳弦,眉峰微皺。縱他智深如海,也實在想不通,爲什麼這個理應希望自己死掉的皇帝,會派一個侍衛來,阻攔一次本來可以成功的刺殺?
現在,又爲什麼會出現在自己的軍隊面前?
此時,雲昱風身後是無數軍隊,站在他對面的雲鳳弦卻手忙腳亂地抱着一個滿胸是血的人,驚慌失措四周盼顧。
不遠處,古奕霖眉峰微皺,最後他輕嘆一聲,躍馬衝過去。地上到處是殘破的屍體,馬蹄踏起的鮮血幾乎濺到他的衣角。他的臉色越來越白,像是隨時會坐不穩倒下似的,可馬的速度卻沒有慢上分毫。直到雲鳳弦身旁,他一躍落地,與雲鳳弦並肩站在一處,面對雲昱風背後的無數兵馬。
衛靖臨於此時對雲鳳弦一笑,有些虛弱的說:“不用擔心,我,我只是失血太多。”
雲鳳弦略放了點心,側頭看了古奕霖一眼。
二人相視一笑,心中竟莫名得有些甜美的滋味糾纏上來。
雲鳳弦似吃下一顆定心丸般,擡頭望向雲昱風:“小皇叔,幸虧你沒事。”她的關懷欣慰之色,溢於言表。
雲昱風心中雖有千萬懷疑,臉上卻不動聲色地道:“微臣沒事,多謝陛下的關心。”他說話時,一步步慢慢走來,身旁數千精兵也自然而然跟隨着他移動。
古奕霖的呼吸微微急促起來,卻覺有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握住他的手。他即時擡眸望着雲鳳弦,臉色雖仍蒼白,神情變得堅毅起來。
風紫輝也慢慢走了出來,因身份問題,他不便越過雲昱風,只是不緊不慢跟在後面。
程一臉色連變,好幾次把手微微擡起,又緩緩放下來。
驚鴻的武功之高,已遠超他的意料,而眼前這個風紫輝,可是可以和驚鴻相匹敵的人物,如果貿然下手去殺皇帝,這風紫輝情急出手,怕也會傷及雲昱風的性命。
以程一的冷酷決斷,竟也猶豫不定起來。
雲鳳弦卻似渾然不覺危險,看到風紫輝後,高興地衝他揮手,大聲喊道,“阿風,我就知道你最可靠。”
風紫輝眼前雲鳳弦此時的表情,竟會有苦笑的衝動,甚至有些壞心眼地想,如果告訴她自己完全失去了力量,不知面對這幾千精兵,她還能不能笑得這麼開心。
雲鳳弦豈會知道風紫輝此時的心思,笑吟吟對雲昱風說:“小皇叔,見到你平安,朕也放下心來,對了,紫輝有沒有把信遞給你?”
雲昱風看雲鳳弦臉上雖有笑容,卻笑得有些勉強,臉色極其蒼白,雖然扶着衛靖臨,可看錶情,倒像比衛靖臨還虛弱一般,心中更加懷疑她在動什麼鬼心思:“什麼信?”
風紫輝這時才把雲鳳弦交給他的信雙手遞給雲昱風。
雲昱風帶着重重疑問,接過來展開一看,臉色驚愕,眼神更是一片迷茫。
程一從不曾見雲昱風流露過這樣不解的神態,心中不由一緊,暗中猜想那信中到底寫了些什麼。
雲鳳弦大聲說:“小叔,麻煩你照我信上說的做,好不好?”
雲昱風眉峰一軒,沒什麼表情的臉上最終是動容,“陛下……”
“小叔,看在我幫過你一回,你就答應我吧!”雲鳳弦更是語意哀求道。
雲昱風心念電轉,雖怎麼都猜不出雲鳳弦的心思,但的確受了風紫輝的救命之恩。所以他略略沉吟,終於點了點頭。
雲鳳弦心中大石放下:“多謝皇叔。”又回頭衝古奕霖微微一笑,道:“奕霖,你也別擔心,我沒事,只要睡一會兒就好。”
古奕霖一怔,卻見雲鳳弦把眼一閉,面白如紙,直挺挺往後倒下去。
流了滿身血的衛靖臨沒事,倒是她這個連頭皮也沒擦破一片的皇帝,在無數人面前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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