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瞬間, 江落反而安心了——雌性毒尾蠍的血到手了。
時間快要到二十五分鐘。
江落特意將時間數快了一些,生怕主觀判斷出來的時間慢於真實的時間。
他最好在五分鐘之內從池尤手上逃走。
江落半個身子出了水池,稠黏的血液緩慢地在他身上流動着。大概是因爲雌性毒尾蠍的血水有固魂守陰之效, 惡鬼的身形是從未有過的凝實, 恍若已經有了身體。
與之相對的, 惡鬼帶給人的危險感, 也在隨之增長。
惡鬼彎下腰, 江落向後仰的動作更大,他的腰間被尖銳的石頭抵得生疼,讓他踩着惡鬼腰腹的腳幾乎要控制不住的往下滑。
怎麼才能從池尤這裡離開?
江落讓自己冷靜下來, 儘快去想一個可行的辦法。
黑髮青年嘴脣緊抿,他的黑色髮絲鬼魅般的散開, 全身緊繃成一道漂亮的弧線。
江落全身上下能夠攻擊到惡鬼的東西, 只有一道金色符文。
這一道金色符文只能化成一把匕首, 最多再化成一個老鼠。
該死。
只能想個辦法欺騙惡鬼了。
必須要讓惡鬼的注意力從他偷取雌性毒尾蠍血液上轉移開。
絕不能讓惡鬼看出他的急切,不能讓惡鬼知道他想要救人, 否則以惡鬼的惡劣和殘酷,只會貓戲老鼠一樣讓江落徹底錯過救治陸有一的時間。
“迷路的新娘?”黑髮青年姿勢處於下風,但嘴角卻嘲諷扯起,看着惡鬼的眼神猶如在看什麼蠢材,“不, 你難道沒有看出來, 我是特地來找你的嗎?”
池尤挑挑眉, 低笑道:“找我?”
“對啊, 找你, ”江落懶洋洋地看着池尤,“來看看大名鼎鼎的池尤, 爲什麼要在這麼一個小小的深土村裡扮演一個神公。”
黑髮青年的笑裡含着純粹迷人的惡意,“順便看一看,怎麼才能讓這個神公,跟狗一樣的夾尾巴逃竄。”
江落現在的模樣,有着故意爲之的吸引力。好像是淤泥裡開出來的糜爛盛開的花,散發着極致的濃香。惡鬼被他的神情吸引了注意力,他低着頭,猶帶笑意,優雅地道:“只看現在的處境,江同學才更像是隻需要向我搖尾乞憐的狗。”
江落眼中閃了閃,面色的厭惡一閃而過。
他越是不虞,惡鬼果然越是愉悅。池尤的笑聲從低到高響起,在洞穴內只顯得陰森詭異。
水波抖動,江落瞥到了惡鬼身後巨大的鬼紋。
池尤的身材無疑是同臉一樣的優秀,神明在造人時好似獨獨給他留上了幾分偏愛。他穿衣高挑,比例近乎完美,脫衣後緊實並不誇張的肌肉覆蓋他的身上,每一寸肌肉的起伏都好似樂章的節奏,極具美感。
哪怕過於蒼白,甚至隱隱泛青,也只是給他多加了幾分奇異的病弱美感。
此時,在池尤的背後,一個扭曲的鬼紋幾乎遍佈了他的整個脊背。
鬼紋漆黑,好像藏着深不見底的邪惡,在蒼白而結實的脊背上,醜陋危險的鬼紋令人看上一眼便覺得全身發寒,讓池尤優雅俊美如神祇的面孔也變成怪物似的古怪,猶如蒙上了一層魔性。
但第一眼的可怕之後,竟然難以移開眼,越看心裡越慌,越慌越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像是靈魂都要被這道鬼紋拉出來吞吃入腹。
江落強行收回目光。
他整個人又往下滑落了下,江落已經踩到了池尤的大腿上,他必須藉着踩着惡鬼的力道,才能不讓自己整個人滑在水池之中。
在原文裡,他所看過的內容裡面完全沒有提過池尤身上的這道鬼紋。
原書前期的劇情中,有寫過池尤側腰上三個連在一起的痣,有用千百字描寫過池尤的容貌、身材、身家,寫過池尤的性格是多麼的溫和友善,又有多少追隨者……甚至沒什麼用處的池尤曾經救過幾只野貓幾隻鳥雀都寫了出來,就是沒寫什麼真正有用的東西。
這個鬼紋,又是什麼。
江落腦子生疼。
池尤曖昧地道:“說不定你搖尾乞憐了,我就願意放過你了。”
江落嗤笑一聲,他了解池尤,他要是真的認輸了,只怕下一秒就要被惡鬼覺得無趣給殺死了。
他用眼尾挑釁地掃過惡鬼的面容,“我現在落在你手裡,你當然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讓我低聲下氣?你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語氣堅定,表情不屈,就像是哪怕下一瞬就死了,他也不會做惡鬼嘴裡那隻搖尾乞憐的狗一樣。
輕而易舉就能激起旁人的征服欲。
惡鬼摩挲了下他的手腕,想看到黑髮青年心服口服的認輸神態的念頭驟然升起,乾柴烈火那般迅猛而熱烈。他無聲笑了,如果黑髮青年真的爲了活命就曲意奉承了他,他反倒會覺得沒有意思。
而現在,他乏味無趣如一潭死水的心情有了波動,久違的征服慾望蠢蠢欲動着,裹挾着濃濃興味。
黑髮青年這樣不屈不撓,面對死亡也敢挑釁的模樣,不得不說,讓池尤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碾碎黑髮青年那直挺挺的人格了。
趁着惡鬼不注意,江落蓄力猛地擡起上身,撲到了惡鬼的耳邊,狠狠咬住了惡鬼的耳朵。
溼漉漉的他在惡鬼耳旁陰冷地道:“你要是這會不殺我,那就等着我殺死你。看到底是我成了你的狗,還是你成了我手裡一條聽話的狗。”
惡鬼任由他咬掉自己耳朵上的一塊肉,肉脫離惡鬼的身體就變成了黑霧。惡鬼緩緩弓着背,上半身貼在黑髮青年身上,悶悶地笑了。戰慄似的興奮神經被徹底點燃,惡鬼背上的鬼紋隨着脊背顫抖而顫抖,好似也跟着萬分激動得活過來了一樣。
沒有哪一個人,能像江落這樣,每一個字眼,每一個眼神和表情,都讓惡鬼愉快得血肉都要沸騰了。
快到三十分鐘了。
江落的呼吸不着痕跡地重了重,他閉上了眼睛,如果這個方法還不行,那他只好暴力突圍了。
惡鬼卻突然放開了他。
江落睜開眼,池尤笑容滿面地緩緩退後。
乳白色的血水抵在惡鬼的腰腹上,雌性毒尾蠍的血水終究不是水,惡鬼的腰腹上還留下了模糊的半截鞋印。
“給你一個小時,”惡鬼閒適地笑着,一直退到池子的另一側,他從容地坐了下來,“一個小時後,如果你被我抓住,那麼……”
他蒼白的指尖敲了敲池壁,笑意加深,“雖然捨不得,那我也要殺了你了。”
惡鬼和他的獵物玩了一個小遊戲。
給獵物一個小時的逃跑時間,如果一個小時後,獵物沒有成功從惡鬼手中逃脫,那麼這場遊戲,就要以獵物的死亡來作爲結尾。
作爲獵物的江落毫不猶豫地從水池中翻身上岸,他回頭深深看了一眼惡鬼便轉身離開。冷靜得沒有半分驚訝半分遲疑,便已經消失不見了身影。
腳步聲遠去,惡鬼看着無人的洞穴,輕輕閉上了眼睛,他心情很好地重新哼起了歌,敲在石壁上的手指一秒落下一次,是死神來臨前的倒計時。
在他閉着眼睛的時候,一隻小巧的金色老鼠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拖着被扔在山洞邊角的神公黑袍,輕輕地從縫隙中離開。
江落並沒有走。
他躲在了池塘附近,隱藏住了自己的身形,因爲他看到紅衣男子押着死鬼從前方的路走了過來。
紅衣男子並沒有注意到江落,他抓着滕畢走進洞穴,“主人,我把滕畢帶回來了。”
死鬼形象悽慘,渾身浴血,已經像個沒有生氣的死人,全靠着紅衣男子才被拖着帶入了洞穴內。
紅衣男子毫不留情地將滕畢就地一扔,滕畢摔在地上,粗重的呼吸聲在安靜的洞穴內格外顯眼,他被削出骨頭的手指動了動,還在努力握着自己的大刀。
紅衣男子將他的刀踢在了一邊,冷聲道:“滕畢和兩個人類混在一起了,他想要叛主。”
死鬼和紅衣男人不是神像身邊的左右護法嗎?爲什麼會叫池尤爲主人?
江落凝眉。
池尤的心情卻很好,好到哪怕這個時刻,他說出口的話還帶着笑意,“滕畢,花狸說的是真的?”
死鬼咳出一口血,道:“我叫死鬼,不叫滕畢。”
池尤:“嗯?”
花狸語氣裡的冰渣子都要掉了出來,“他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個一乾二淨。”
“是麼?”惡鬼語帶稀奇,“滕畢,過來。”
死鬼卻積攢起最後的力氣,猛得往大刀被踢走的方向衝去。但他的體力透支到頂了,一舉一動慢到孩子都能將他打倒,他還沒跑出一步,便被花狸一腳踹到了山洞石壁上。
死鬼從石壁上摔到牆角,徹底一動不動了。
花狸和池尤卻表情平靜,花狸將滕畢拋在腦後,道:“主人,神像還在地洞裡,但不知道它跑到了哪一塊。”
池尤:“嗯。”
花狸有些緊張地道:“我和滕畢都沒想到神像會生出自我意識,它生出自我意識之後,就渴望着變成活的神像,不斷驅使我們爲它尋找祭品。您當時還沒來深土村,我和滕畢覺得神像越強,越適合成爲您的新身體,就沒有暴露身份,成了神像身邊的左右護法,聽從它的命令幫助它成長。”
池尤語無波瀾地道:“繼續。”
他這麼平靜,花狸的鬢角卻有汗珠滑落,他低聲道:“但是,我們卻養出了一座邪神。神像的自我意識變強了之後,能自己蠱惑村民前來拜祭它,等我們發現的時候,它已經快要活過來了。”
他頓了頓,更爲小心道:“只差最後一個祭品,它就會誕生屬於自己的靈魂。”
池尤輕聲笑了笑,“所以,這就是你們通知我前來,並且讓我冒充神公的原因?”
花狸立刻低頭道:“主人,我們知道錯了。”
池尤意興闌珊地道:“我讓你們看個石像,你們都會出錯,最後還需要我來出面,選上一個無法讓石像復活的祭品。花狸,這幾年的好日子,都把你過得放鬆了。”
花狸沒有說話,但他的手卻微微發抖。池尤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悶聲笑了起來,“知道我爲什麼會選擇那個祭品嗎?”
花狸暗自鬆了口氣,“爲什麼?”
江落替池尤回答道:因爲我是一個男人,且八字不含陰。
用了他的血,沒有一點用處。
惡鬼沒有解釋,悶笑聲孤零零地響着。花狸誤解了什麼,他貼心地道:“主人放心,我會殺了那個人類,不會讓她成爲幫助神像復活的祭品。”
池尤挑眉,“你要殺了他?”
花狸點點頭,態度不乏輕蔑地道:“一個人類而已,主人,我會盡快解決掉她。”
池尤卻慢條斯理地道:“花狸,你如果小看他的話,是會被咬上一口的。”
花狸卻顯然沒有將池尤的話聽在心裡,他對人類向來都是仇恨而不屑,和池尤告辭後,花狸就轉身離開了山洞。
江落已經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他面無表情,飛速地原路返回。
回去的時候速度快了一倍,等江落汗水淋漓找到陸有一時,陸有一已經臉色鐵青,面上蒙着一層冰霜地昏迷不醒了。
時間還來得及,江落身上到處都是雌性毒尾蠍的血,血水黏稠,完全被他衣服吸透。
江落用身上的布料不斷擦拭着陸有一的傷口,直到血液從黑色變成鮮紅色,他才感到心臟落地。
陸有一的臉色逐漸恢復正常,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虛弱地道:“江、江落。”
江落有氣無力地回道:“你可終於醒了。”
陸有一迷茫道:“我睡了很久?”
“五十分鐘,”江落呼出一口濁氣,嚇唬他道,“再晚十分鐘,你就醒不過來了。”
陸有一頓時被嚇得恢復了精神,他撐在地上坐起來,低頭看着自己的傷口,“我是被什麼給咬了啊?”
“毒尾蠍,”江落打趣道,“厲害了陸有一,能被毒尾蠍咬了還能活下來,你真是命大。”
陸有一倒吸一口涼氣,結果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劇烈咳嗽起來,“臥槽竟然是毒尾蠍咳咳咳!”
江落敷衍地拍着他的背,等他停下來了之後,問道:“你還記得你和死鬼是從哪裡掉下來的嗎?”
陸有一點點頭。
江落道:“走吧,我把你從那裡送出去,你現在的狀態,不適合在地下待下去了,最好找一家醫院,查一查還有沒有毒素殘留。”
陸有一有些遲疑地道:“那你呢……還有死鬼。”
江落笑了笑,莫名有種冷酷味道:“我會做好剩下的一切的。”
陸有一纔剛剛解毒,四肢還有些無力,江落用寅虎揹着他,將他送到了地面上。地面上一直有人在等着,聞人連和葛祝用力將陸有一拽上來,匡正背起陸有一,準備去找工作人員。
江落看着他們幾人裝備齊全好像打算下洞的樣子,挑了挑眉,“這是打算全軍出擊?”
葛祝鬆了口氣,“既然你們回來了,那就不用出擊了。”
江落搖了搖頭,伸手,“給我一套衣服和裝備。”
衆人一愣。
卓仲秋皺眉道:“江落,第一名不第一名的沒那麼重要了,平安回去纔是最重要的。”
江落笑了,他可不認爲只要出了地洞,一個小時後池尤就不會出來找他了。
不,已經不到一個小時了。
更何況,如果讓他狼狽逃竄,即便逃走了,江落也不甘心。
見他堅持,別人只好給了他要的東西。還好匡正細心,接到聞人連的千紙鶴趕到山上前,想到了江落三個人的穿着,特地準備了三套衣服帶給他們。
江落接過東西就要下洞,卓仲秋深吸一口氣,當機立斷道:“等等,我和你一起。”
聞人連道:“我們也一起。”
江落坐在洞邊,懶懶揮揮手,“我心裡有底。一個小時後,如果我沒回來,你們再下去救我。”
他側頭看着同伴們,兩指在脣前一貼,給了他們一個自信的飛吻,“等着吧。”
說完,就已經跳下了洞口。
塞廖爾紅着臉問道:“那我們,怎麼辦?”
聞人連苦笑道:“既然他都這麼說了,那就等吧。”
否則他們貿然下去,很可能會打斷江落的計劃,成爲他的拖累。
*
地下。
江落在隱蔽的角落,換下了身上的衣服。
黏溼帶着民族風情的衣服脫下,工裝褲和登山鞋換上。江落叼着煙低頭繫上腰繩,凌厲的側臉在菸頭中閃爍。
他將符紙收好,一支菸抽到一半時,江落將右手上的黑布重新裹了一遍。
他瞥了眼剛戴上的手錶。
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
江落撩起眼皮,掐滅煙,看着黝黑的黑暗。
獵殺時刻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