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凌風聞聽周芷若這話,心頭一震,漆黑明亮的眸子裡不由閃過一抹厲芒。
這是他最大的秘密,而這也是不能爲外人所知的秘密。
蓋因先知固然是一種優勢,但也是一切麻煩的根源。
不管是現代還是古代,若是有人能夠預知未來,他要不被什麼組織秘密弄走,拷出他的所有秘密,那還是見鬼了。
而這絕對不會因爲自己武功高,就能規避掉一切麻煩。
因爲當利益大於風險之時,多的是人挺而走險。
江湖明面上的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卓凌風一身武功都可以視之蔑如,但那些看不見的手段,纔是真正讓人防不勝防。
比如陳友諒的春藥,也只是一件最爲常見普通的手段罷了。
周芷若再問出這個問題後,也是一眼不眨盯着卓凌風的表情變化。
她再是篤定卓凌風爲人,可在此等大事上,也是等於再將命丟了出來,見他面容峻變,便噤聲不語。
卓凌風見她頗有些誠惶誠恐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氣,道:“其實那日我看見了你的身影,所以你聽到了我們的談話,我並不感到意外。然而當你在我面前說出來的時候,這其實就是一種爲難了,不是嗎?”
“有何爲難?”周芷若裝作不經意地道:“人固有一死,若是死在你手上,我也心滿意足了。”
這讓卓凌風一時語塞,他就是想到周芷若的生世經歷,以及與她相識相處的種種情景,這纔沒有直接選擇殺人滅口。
若換了旁人,那是非殺不可。這個秘密絕對不容外人知曉。
卓凌風只能幽幽一嘆道:“這世上只有敏敏知道這個秘密,而你主動說出來,我若殺你滅口,諒你也不會心服,只希望你不要再向外傳揚那就夠了。”
周芷若沉默半晌,忽地柔聲說道:“卓凌風,那天我聽到你與趙敏說話,並非故意偷聽,只是誤打誤撞!
你們當時說話,自己都沉浸其中,我也是一樣,而這個秘密我本就不打算告訴別人。”
“謝謝!”卓凌風想了想,又道:“你要求我什麼事?”
周芷若反問道:“你說呢?”
卓凌風一怔道:“你的心思我猜不出來。”
周芷若露出不悅之色,嘟囔道:“你是猜不出,還是不願猜?”
卓凌風見她秀靨慘淡,美眸黯然,怔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叫我到這裡來,就是說這些嗎?那我就走了!”
周芷若冷哼一聲,道:“堂堂男子漢,一刻都離不得趙敏!
卻跟我在一起,就很不耐煩,到底是我的人比不上她,還是郡主娘娘更能滿足你們男人慣有的征服慾望?”
她說話夾槍帶棒,語氣陰陽怪氣,卓凌風實在有些招架不住,說道:“人跟人本就沒有可比性,你也是出身名門,怎會有這麼重的攀比心理…………”
忽見周芷若咬了咬牙,面沉如水,卓凌風大覺沒趣,便住了口。
周芷若扁了扁嘴,道:“我就是想知道,你那日說的人家不要你,指的是不是張無忌?”說到這裡,微露悽然之色。
卓凌風微微一愣,繼而恍然大悟,原來她問的是這事,但卻是爲難了。
當日他情急之下脫口而言,並未經過思考,的確指的就是原軌跡中的張無忌選擇趙敏拋棄了她。
但今日卻又怎能承認,如此,豈非是給現在的張無忌挖坑嗎?
卓凌風嘆了一口氣,道:“我的確是天外之人,然而我並不知道世人的命運,況且每個人的命運也並非恆定不變……?”
周芷若瞧他一眼,截口道:“你不要轉移話題,我問的是那個人家是不是張無忌!”
“不是!”
卓凌風搖了搖頭。
周芷若怒道:“那你說的人家還是自己不成。”
“是!”卓凌風點頭說道:“我再是不懂女兒家的心思,卻也看出你對卓某生出了些許好感,所以我那日的意思就是說我不要你。
絕對不關張無忌任何事,我很瞭解他,他對你的心永遠不會變,你是多心了!”
他說的是實話,張無忌對周芷若一直有情,原軌跡中知道她與宋青書成親,還想與她再續前緣,再得知她是處女之身後,更加高興,這就將男人的心思,表露的淋漓盡致。
周芷若卻是眸光閃動,眼神中透射寒芒,卓凌風與她目光相交,心裡大是尷尬,面上卻是一臉正色。
周芷若冷冷道:“你憑什麼說你不要我?是覺得我跟你同經患難,在靈蛇島上同吃同住,同喜同憂,所以我就非要跟趙敏一樣,爲你是從了?”
卓凌風說錯了話,自要承擔這份後果,當即認了下來,正色道:“不錯,這自作多情是我的毛病,有了點本事就不知天高地厚,這是過份自信所致,得罪姑娘莫怪!”
周芷若盯着他的臉,許久不曾說話,眉宇間的神情很奇怪,看似笑着,卻笑得很苦,大有一種悲涼,又透着幾分不甘。
良久,周芷若才澀聲說道:“我還想知道,那日我分明都挨不住,你爲什麼能抗拒……或者說爲什麼要抗拒?讓自己那樣痛苦……難受……?”
周芷若素性矜持,與趙敏大不相同,她對張無忌不曾吐露心跡,此刻明明對卓凌風心中有意,也不願直接吐露心曲。
此刻說出這話,對於她來說,幾乎是將心底所藏情愛盡數吐出了,一時間心跳頓劇,雙頰滾熱起來,如染蔻丹。
周芷若其實不止一次的想過,倘若卓凌風那日真的要了她,她也就不用去糾結了。
因爲女兒家的身子給了一個男人,不是殺他,就是嫁他,豈有他途?
不管卓凌風如何,屆時也自會有師父爲她做主,哪像現在處於模棱兩可之間,最是爲難。
卓凌風也沒料到她會說出這話,一時間心思雜亂,全無頭緒,
因爲他知道實話實說,定然不是上策,吸一口氣,真氣流轉,凝定心神,這才說道:“周姑娘,你別胡思亂想,至於我爲什麼能抗拒,要抗拒,倒也無他。
只因我卓凌風雖不是什麼志存高遠的仁人志士,但也絕非乘火打劫的小人!
得一色而大失德行,這絕非我所應取!”
周芷若臉色微沉,上前一步,凝視於他,眼透惱怒,撅起小嘴道:“這麼說,你能夠扛住,不是因爲心裡有趙敏?”
二人臉龐接近,呼吸可聞,卓凌風心頭沒來由一陣慌亂,別過頭去,道:“話不是這樣說,那日我若神智不清,做出什麼不可描述之事,這非我本意,就做不得數!
但我若是清醒,爲了敏妹,我就絕不可能動你!好在那天我是非常清醒!”
周芷若面有怒色,但這怒色一閃即沒,又是滿臉無奈,她沉默半晌,又道:“那你能爲她做任何事嗎?”
二人四目相對,卓凌風本想說:“是!”
但話到嘴邊,眼見周芷若又輕啓朱脣:“哪怕與中原武林爲敵,也在所不惜?”
卓凌風不覺又將是字嚥了下去,神色微一猶豫,沉吟道:“你要這麼說,這任何二字就談不上了,我不可能爲她與中原武林爲敵,但我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
周芷若神色悽苦,突然怒道:“那我也因你備受傷害,你難道就視而不見?她的仇人比謝遜還多,去了英雄大會你將如何?”
卓凌風喟然一嘆道:“時機未到,尚未可知。若然我也因她不容於武林,那我就帶着她不問世事,了卻殘生,總不能真的負了她!”
周芷若眼裡禁不住滾出兩行淚水,顫聲道:“你就不後悔?屆時武林同道側目而視,你與丐幫還有臉自居天下第一大幫這個名目?”
卓凌風儼然道:“男子漢大丈夫惹出的事,終要有個交代!
我接受了她的情,這是我應該付出的代價,同樣,我辱了你的名聲,你對我呼來喝去,夾槍帶棒,我也得受着。
我已經虧欠了對我好的人,總不能一直虧欠,就是這樣!”
卓凌風將一切交代明白,再不想多說,身子掠出,忽聽周芷若嬌喝道:“好,那我要在英雄大會上當衆挑戰趙敏,與之了斷恩怨!”
卓凌風已經縱出十丈開外,聽到這話,腳下一撐,又重新掠了回來,與周芷若相距不過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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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凌風明白在英雄大會上,必有人要了斷恩怨,這才能同心抗元,趙敏得罪了六大門派,仇人比謝遜還多,但旁人若要報仇,不是看在自己面上,也會注重身份,不會去挑戰趙敏一個小女子。
而與趙敏年齡相仿的少年人,絕不是她的對手,唯獨周芷若除外!
卓凌風睇視於她,緩緩道:“你就不念絲毫情分?”
周芷若冷冷道:“我與她有何情份可言,你自己情令智昏,你以爲我跟你一樣嗎?”
卓凌風當即氣了個立睜。
周芷若一臉淡漠,接道:“我會在英雄大會上挑戰與她,以此了斷她囚禁六大派之辱,相信羣雄必然舉手贊成,屆時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如此也就省的我們都痛苦了。”此言一出,卓凌風臉色突然大變,猛然探手如電,已經掐住了周芷若的脖頸。
周芷若駭然無及,自忖武功大進,縱然不及卓凌風,也不至於沒有還手之力,怎麼還是被一招所制。
卓凌風武功遠勝於她,盛怒之下,全力出手,周芷若自然全無還手餘地,一時間氣促神虛,又氣又急,狠狠一口咬在他手上。
卓凌風神功護體,反而震的她牙齒鬆動。
卓凌風厲喝道:“她以前與你不睦,但現在與你同時學藝,共經患難,上次我言語失當,她也一直在說你可憐,很是同情……”
周芷若憋的臉色通紅,氣急叫道:“誰要她可憐,我就是恨她,看見她我就恨她,非要殺她不可……”
卓凌風瞬間氣憤欲狂:“你果然是狼心狗肺,忘恩負義……”
左手揚處,啪的一記耳光,打得周芷若嬌軀亂晃,連退三步。
周芷若粉頰紅腫,指痕宛然,口角間鮮血流出,她生平之中,別說被男子打過巴掌,就連女子也不曾有過,此刻突然受此沉重一擊,不覺呆呆站在當地,顫聲道:“你又打我?”話音未落,眼淚已流了下來。
卓凌風落掌之後,心中就有些悔恨,既覺自己打女人不是丈夫所爲,又覺對她這種“瘋批”女人不打上一頓,實難發泄心中怒火。
至於殺她,貌似又下不了手!
眼見她眼神冷的像是冰窟,心中甚覺不安,但還是冷冷說道:“這一巴掌就是給你一個教訓,倘若你在英雄大會上作妖,我一定會親手斃了你!”
周芷若悽然笑笑,說道:“好!”突然雙手蒙面,大哭狂奔而去。
陡然間響起一聲嬌叱,道:“好啊,你也真是捨得!”
發話之人,正是趙敏!
原來趙敏好奇心重,早就偷偷跟了過來,一雙秀目、一對耳朵一直凝神注視着兩人發展。周芷若有能耐偷聽他們說話,讓卓凌風不覺,趙敏自然也可以。
她聽到卓凌風爲了自己,是真的打定主意卸任幫主之位了,心下極爲感動。
卓凌風回目望了趙敏一眼,見她雙眼淚光流轉,清麗的臉龐上也滿是溼痕,顯然自己剛纔那番話,她都聽到了。
卓凌風頹然坐在一塊石頭上,苦笑道:“我實在拿她沒法子了!”
趙敏道:“我去解勸一下,別真的惹出事來!”說完就要奔去。
卓凌風搖頭道:“不用管!她愛怎麼怎麼,我是受夠了!”
趙敏見丈夫這麼說,便也依石坐下,嘆了口氣,接道:“我知道你因爲我,這場英雄大會,免不了受人揶揄欺辱,但你又不想與武林爲敵,心中本就鬱憤。
她又在這時出言直插你軟肋,你情急動手,也是理所應當!”
卓凌風笑道:“我打了女人,你不嫌我?”
趙敏嗔道:“你是因爲我打她,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嫌你!”
卓凌風失笑道:“在我們那個時代我是要被口誅筆伐的,俗稱暴力男!”
趙敏莞爾道:“女人不聽話,胡攪蠻纏,無理取鬧,挨男人打不是很正常嗎?
我父王與兄長都打過他們的姬妾!
就連我娘也捱過我父王的耳光呢!”
卓凌風沒想到趙敏會有這樣的思想,他哪裡知道,原軌跡中的趙敏都被張無忌狠狠抽過幾個耳光,也沒往心裡去!
卓凌風朗然一笑道:“只要你懂我,一切就夠了!我們走!”
將趙敏伸手一拉,當即就走。
趙敏笑了笑,說道:“你不怕她將你的秘密給抖漏出來!”
卓凌風說道:“求之不得!今日我該說的都說了,還做的都做了,滅絕師太與我交情不淺,不到萬不得已,我對她下不了手。但她若敢在人前宣揚此事,我就有了充分的理由殺她!”
趙敏聽了這話,卻是笑而不語。
兩人輕功佳妙,順着大路,很快就追上了丐幫人衆。
到達蝴蝶谷,太陽已經落山。
幾個月前就有丐幫弟子與明教教衆爲英雄大會做準備,早已在蝴蝶谷中搭造了許多茅舍木屋,以供與會的各路羣雄居住。
丐幫弟子得知幫主駕到,列成長隊,迎出谷來。
傳功、執法二老均已先此到達,卓凌風詢問羣雄來人,以及張無忌是否到了。
傳功長老稟道少林派以空如大師爲首帶了一些弟子與會,空聞方丈、空智神僧都臨時回山去了,武當五俠、華山二老均已到了。
峨眉掌門、崑崙掌門還未到。
此番英雄大會除了當世名門大派,就連巫山幫、神拳門、五鳳刀、斷魂槍、百藥門等幫會也由頭領率親信弟子到來。
丐幫在江湖上號稱第一大幫,交遊廣闊。雖以行俠仗義爲本,卻不似諸多大派那等顧全身份,而且卓凌風更是胸襟廣闊,不以正邪幫派區分黑白。
下帖之時就說過,只要是願意爲抗元出力的血性漢子,都要一視同仁,故而這裡來衆已近千人,也都是安安穩穩。
縱然雙方有過節的,互相見面,也都未曾生事,要待英雄大會召開之日,一併解決。
至於明教此時只有光明右使、白眉鷹王、說不得、彭瑩玉等人到了,張無忌還未到。
卓凌風一尋思張無忌這傢伙是真的不來了,要讓位盟主,還是一趟義父尋的,遭了海難?但此時距離八月十五還有兩日,只能等正日再看了。
當晚,丐幫大擺宴席,爲卓凌風接風,衆人搶着吃喝,鬧哄哄一片。
雖然熱鬧,卓凌風卻是暗暗嘆息。
因爲明教駐地、以及別的門派駐地用飯時,就顯得很是規矩。
而卓凌風明白丐幫畢竟是底層弟子居多,這是數百年來的習俗,根深蒂固,想要糾正都無從下手。
卓凌風用過晚飯後,便讓謝遜身着黑色斗篷,他帶着趙敏,傳功執法二長老以及掌鉢掌棒二龍頭,一行人前往明教駐地。
他要將謝遜趕快交給明教,此時谷中羣雄薈萃,若是被人發現行蹤,他們丐幫作爲組織英雄會的東道,着實有些麻煩。
去的人多,羣雄知曉也當是兩大教派商議英雄大會之事由。
臨近中秋,自是夜空寒碧,月明如洗。
卓凌風等人沿着山道剛靠近明教駐地,谷中一道要隘之處,竄出四個白衣人來。
人人均知這是明教教衆在此巡防。
其中一人喝道:“甚麼人?”
卓凌風目的是要將謝遜秘密送出,也沒提前遞帖子,生怕走露消息。
傳功長老道:“快去通報白眉鷹王,就說丐幫卓幫主拜會!”
明教幾人點燃火把,左邊一個佩刀之人看向卓凌風,抱拳說道:“那閣下想必就是卓幫主了?”
卓凌風道:“正是!”
那左邊之人似是幾人之中的首領,微微一笑道:“卓幫主譽滿扛湖,我明教弟子都已久慕大名,但我等小人物,只是奉命監視一方,只好請卓幫主原諒一二,待我等爲諸位通稟之後,再做理會!
這幾句話答的十分得體,婉轉之中,和緩說出了自己的心意。
那就是你等着,我們要去通報。
丐幫人衆均是面有怒色,一個小小的教徒竟然敢擋卓凌風的架!
謝遜心中暗忖道:“看來無忌孩兒在本教聲望很高啊!”
場上之人都是老江湖,在這蝴蝶谷內羣雄雲集,誰敢假冒丐幫幫主那是活的不耐煩了。
在這種情況下,正確的做法是,他先派人飛奔通報,同時引着丐幫一衆人等入內,絕沒有讓丐幫幫主在原地等候的道理。
而每個門派的迎客之人,都會放一個玲瓏剔透之人,絕不會放一個愣頭青。
再加上此人言辭得體,明顯是故意爲之,這就是給卓凌風難堪。
而他們更加明白明教爲何如此,還不是因爲周芷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