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小南瓜早已跑得不見蹤影了。屋裡很黑,異乎尋常的黑,明明窗外雪光是瑩白的。

可能是因爲伊春也喝多了,所以被這濃密的黑暗糾纏住,無法脫身。連手指尖都是酥軟無力,它們應該很靈活很強健,一劍揮下去的力量足以斬斷男子的手腕。

柔弱、找不到自己的力氣——這些情況本來絕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這樣不對,事情不是這樣發展的,要推開他推開他。

她的手抵在他胸前,卻只能發覺自己身型的瘦削嬌小。脣上是滾燙的,手心卻漸漸泛涼,一種陌生的令人意亂情迷的感覺讓她心驚肉跳。

他令她完全窒息,無法自拔。

像是知道她身上所有的弱點,甚至不用言語詢問,糾纏的髮絲被他一綹一綹撥到另一邊,那兩片柔軟熾熱的脣從臉頰蔓延過去,依稀還帶了一絲狡黠的試探,在她脖子上輕輕一觸,旋即離開。

立即能感覺到她猛然一顫,很有點不知所措,舒雋張嘴在她脖子上咬一口,舌尖細密舔舐,她的肌膚溫熱滑膩,或許是因爲陌生,也或許是緊張和醉意,肌膚上起了一顆顆雞皮疙瘩。

伊春晃着腦袋要離開,手腳陷在他懷裡,像陷入一整片汪洋大海,有一種掙扎不出的絕望。

勉強說一句:“我們都喝多了……”

話音又一下子斷開,他毫不保留,像是真要把她吃掉似的吻她,燒刀子的餘味在口中氾濫,苦而且澀,可他的氣息卻又醇厚香甜令人陶醉。

人與人之間的戰鬥大多腥風血雨,刀劈斧砍,毒藥蒙汗,方法花樣千奇百怪。

伊春分明覺得自己現在也是在戰鬥,沒有腥風血雨刀劍無情,他用脣舌令她軟弱,用指尖使她疲憊,用懷抱教她沉淪。

脣與脣粘膩在一起,舌尖猶如蠕動不安的蛇百般糾纏,絞在一起竟是不能分開。

迷亂中她系頭髮的繩子被弄掉了,滿頭青絲被他捧在手中,從上到下順撫。那雙手從頭髮上流連往下,忽然用力抱住她的腰身,幾乎要嵌進身體裡。

想留住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倘若專注地盯着他,會是什麼模樣?不要飛那麼高,不要什麼都不在意,不要與他——漸行漸遠。

他不會是落在後面的包袱,阻礙她前進的絆腳石,也不會孤僻地一個人走開,居高臨下看着她。正如她那天說的,在她心裡,兩個人是平視,沒有誰高誰低,像兩隻鳥兒,並肩飛翔難道不行嗎?

如果愛情一定要有先來後到,楊慎可以給她的,他全部都可以給,他不能給的,他也會給。

他曾對逍遙門女公子說過,誰要是喜歡他,就只能喜歡他一個,不然他就再也不理對方。那時候他多麼冷血無情,牛皮吹得比天高。原來自己愛上一個人,才明白是什麼滋味。

美也好醜也好,窮也好富也好,這些東西完全暗淡成了無光的灰塵。

好像整個世界都是黑白的,只有她在的地方纔會斑斕多彩,情不自禁便要一直看着她,追隨着她,要她過得最最幸福。

是的,這一次他不再逃避,也不會模棱兩可地無視心底感情。

他喜歡她,就是這樣。

“……伊春,和我一起。”舒雋說。

她沒有後退的路,不會有,舒雋喜歡誰,一輩子也不會鬆手。

一片混亂,伊春像是被一陣風抱了起來,旋轉、目眩神迷。黑暗裡有重重紗帳,暗香浮動,將他們纏繞。

輕微的撕裂聲在頭頂響起,大約是拽斷了一片輕紗,它們輕飄飄地落在伊春臉上,阻斷了呼吸的可能。

隨着輕紗落在地上的還有她的外衣。

衣服沒了應該覺得冷,可是她卻越來越熱,燒刀子上了頭,暈暈沉沉。

牀應該很大,可是翻來覆去,她覺得自己又快掉下去,懸在那裡很不安。偶爾隔着輕紗望向外面,只能見到他身體隱約輪廓,精瘦、有力,雙臂擰緊她,長髮似黑色瀑布披散在她身體上。

伊春感到一種突如其來的陌生,對這個人,對這件事。

他喘息着忽然把腦袋鑽進輕紗裡,與她額頭抵着額頭,眼裡有整片海洋的火焰在燃燒。

“我這麼做,是不是不太好?”舒雋聲音有些沙啞,低聲問她。

她也在喘息,兩人的四肢還糾纏在一起,完全無法分離。他的身體比烙鐵還要燙,某個危險徵兆抵在她身體上,那裡令她感到天性裡的恐懼。

過了很久,她纔開口,很輕很輕:“……爲什麼……這樣?”

問得古怪,他卻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伸手將她的頭髮全部撥到後面,露出整個額頭。

他說:“因爲我喜歡,你呢?”

她還是很久很久都沒有回答,最後忽然握住他的手,低聲道:“我不知道,給我點時間。”

他笑了一聲,像嘆息似的,身體微微顫抖了兩下,聲音也跟着顫抖:“……那現在這樣……怎麼辦?可以繼續嗎?”

“……我不知道。”

她有時候真狡猾的讓人牙癢癢。

舒雋深呼吸了幾下,擡手把輕紗丟下牀,跟着翻身躺在她身邊,隔了好一會兒呼吸才漸漸平穩。

“你不願意,我就不。”他用腳把被子勾上來,蓋住她光裸的身體,把頭整個扭到一邊,再也不看她。

屋子裡忽然變得極其安靜,靜得有些詭異,她還是一個字都不說。

舒雋忽然翻身轉過來,問她:“在想什麼?”

伊春回答的很老實:“想你。”

他又笑了,摩挲着她的額頭:“想我什麼?說說看。”

伊春掉過臉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說:“在想我欠了你許多賬,銀子,人情。是因爲要我還債麼?”

他的手忽然就變冷了,飛快從她額頭上撤離。

“原來如此。”他說,說完跳下牀,再也沒回頭,徑自走了。

他走了很久之後,伊春忽然覺得屋子裡變得寒冷徹骨,好奇怪,火盆子明明燒着,剛纔明明熱得要流汗。

她把身體蜷縮在被子裡,卻還是不能緩解半點寒意。

那是從身體深處蔓延出的一股刻骨滋味,無端端,讓她感到傷心欲絕,像是失去了某個寶貴的東西。

伊春猛然從牀上坐起,飛快地把散落牀角的衣服一件件穿好,推門追了出去。

偌大的風雪擊打在她臉上,冷得她一個哆嗦,差點倒退數步。

她把手攏在脣邊,大聲叫:“舒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生氣的!”

聲音隨着暴肆的風雪飛出很遠,可是沒有人回答她。伊春披上大氅,衝進風雪裡左右找人,可是每間屋子的燈都沒亮,一間一間去推,半個人也找不到。

她大叫了好幾次舒雋和小南瓜的名字,依然沒人回答。

伊春忽然覺得一切都很荒謬,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簡直像容貌俊美卻惡意耍人的鬼魅一般,塞給她一個美夢,還沒捂熱呢就再度搶走。

再把屋子找一遍,還是沒有半個人。風雪中默然矗立的院落,像一隻詭異怪獸。

伊春喘了幾口氣,回頭對着門口那個墳墓拜了三拜。

她該離開了,實在沒辦法再繼續待在這裡。她甚至不能肯定是不是酒後一場亂夢,酒醒後變得混亂無比,不知道怎麼面對一切。

“對不起……舒雋,我走了。”

她把劍繫好,轉身飛快走出院落,連夜離開了雪山。

當帶着沖天怒氣擊退趁夜暗襲的雪山五矮子之後,舒雋的火氣還沒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