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延誤了整整一個小時。
成功第一個坐上擺渡車,二十分鐘後,在空姐恬美如水的眸光中,他面無表情地走進了頭等艙。他現在實在沒有心情表現出紳士的翩翩風度。
後天,上海有個生殖學方面的會議,他受邀出席。會議是明天報到,他提前一天,是想先去看看成瑋。成瑋調去上海工作後,就沒回過京,一直說忙,今天巴黎,明天米蘭的。成夫人不放心,整天嘮叨個沒完,他聽得耳朵都生了繭。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寧檬也在上海出差。
成功和寧檬默契地定位兩人的關係是間接朋友。她是那隻豬的蜜友,他是卓紹華的哥們,自然的,兩人也不算外人。先前,他謹守着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原則,對寧檬保持着距離。諸航出國後,有天,在酒吧遇到她,他發覺還怪想念她的,於是,就有了一個不算約會的約會。漸漸的,兩人見面的機會就多了。但也沒有特別的進展。兩人奉行禮尚往來,成功請寧檬一次,寧檬就請回一次。不過,成功帶寧檬去的都是北京城內的高檔餐廳,寧檬帶成功去的則是簡約場合---肯德基、必勝客、星巴克、永和豆漿等等。偶爾,朋友們聚會,他們也會帶上對方。兩人玩得很歡,玩得很有分寸。這樣的相處,真是沒什麼負擔。不需要承諾,不擔心明天。
寧檬過生日,成功帶寧檬去商場選禮物,寧檬拒絕,我倆又不是男女朋友,送什麼送呀!成功摸摸鼻子,笑了笑,沒堅持。晚上,兩人一起吃了個西餐,開了車去郊外吹吹風,然後就送寧檬回家、道晚安。成功等到寧檬公寓的燈亮了,又盯着手機有半小時,確定沒有來電和短信,纔開車離開。
這夜,成功睡得不太香。天亮後,他對着窗外發了會呆。誰說過,一個人如果會發呆,那說明他的心裡還有一塊純淨的地方。他覺得有些事似乎要慎重點了。
“飛機爲何還不起飛?”成功不耐煩地問空姐。時間又過去半小時。
空姐朝他身邊空着的座位看了眼,道歉道:“還有一位乘客剛剛安檢好。她也是。。。。。。頭等艙的客人。”
成功朝後面看了看,冷笑道:“他到是個幸運兒,遲到一個半小時,還能趕上飛機。”
空姐紅着臉,“真的很抱歉。請問,你要來點什麼?”
成功聳聳肩,閉上眼睛,“我想要飛機現在就起飛。”
道理上、經驗上,成功自認爲對女人是非常瞭解的。諸航曾調侃他:你就是新世紀的香帥,流氓中的貴公子,友也女人,敵也女人,還靠女人吃飯。他氣得直喘,卻拿那隻豬沒辦法。
女人們出現在他面前,大部分的時候,是柔弱的,她們是病人,有求於他。有些則是嬌媚的,因爲他的家境,刻意討好於他。他總是能一眼看穿她們的心,所以應付起來,從不費力。
寧檬的心在哪呢,似乎藏得很好,他給激出了幾絲興趣。人生,不就是一場歷險麼?
“對不起,對。。。。。。不起!”呼哧呼哧的氣息,以至於說得有點結巴。
成功懶洋洋地睜開眼睛,倏地一愣。他沒看見過一個人汗流得真像下雨樣,密密的雨簾後,露出張怯生生的小臉,一雙戰戰兢兢的眸子直直地盯着他。身上的白襯衫汗溼地貼着皮膚,可以清晰地看到裡面的文胸是紫色的。她一手提着繡着卡通圖案的布制挎包,一手拎着套黑色西服。
她是要去奔喪?
“對不起,我是兩個小時前才接到出差的通知。經理說她有事,來不了上海的訂貨會,她把機票往我手裡一塞,讓我代替她。我一看時間,就急了,說我趕不上。我也沒出席重要場合的正裝。經理說,她只負責交待工作,其他的事不歸她管。我查了去上海的火車票,三天後的都售完了。我向朋友借了套西服,抱着試試的運氣來機場的。如果錯過了航班,我就死定了。沒想到,飛機還在,我。。。。。。謝謝大家一直在等我。”
很標準的九十度鞠躬禮,然後繼續可憐兮兮地看着成功。
成功緩慢地眨了下眼睛,指指她的後面,“這位小姐,你能別擋着乘務長的道麼?”
女子回過頭,驚慌地瑟縮了下,又是一連串的道歉。
乘務長掩飾住眼中的厭煩,微笑地幫她把挎包和西服放上行李架,“小姐,請回到你的座位上,繫上安全帶,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
女子喔了一聲,忙坐下,扭頭看隔壁的成功。成功眉心打了個結,明白地表示沒有交談的慾望。
“我。。。。。。沒坐過頭等艙,有什麼特別要注意的麼?”女子嚥了咽口水,鼓起勇氣,還是問了下。
“閉上嘴巴!”
機身一陣強烈的震盪,巨大的嗡鳴聲響起。女子當真緊緊地閉上了嘴巴。過了一小會,她驚慌地又看了過來,“飛機撞上什麼東西了麼,是不是鴿子,會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成功頭向後仰去,今天,他也很幸運,遇到個活寶。“放心,它還在地上爬着呢!”
女子勉強擠出一絲笑,“真的嗎,那就好!我有恐高症,遇到緊急情況,就特別愛說話。以前,我坐過飛機的。有次,把我同學的胳膊都掐青了。。。。。。”
“不要抓住我的手!”成功冰着個臉。
女子羞愧地低下頭,雙手緊緊地抓住椅背。
機身又是一陣巨烈的晃動,身子陡地一輕,心失了重。
飛機上天了。
成功看見女子嘴脣抖得厲害,她擡起頭,大口地喘着氣,臉色又緊張又蒼白。“一定是。。。。。。海撥太高,腦子有點不聽使喚,我控制不了自己。”
“你數數好了!”成功沒好氣地說。
“好,先數幾?”
成功撫了撫頭髮,來分離自己的情緒,不然,他擔心自己會咆哮。
“想數幾就數幾!”
“可是。。。。。。我不記得我數到幾了。啊,飛機斜了,它在往下掉。。。。。。”
成功瞪着頑強地伸過來死拽住自己手臂的那隻手,呼吸也不平穩了。
“我走的時候都沒給我爸媽打過電話,機票也是臨時改簽的,如果我死了。。。。。。可能都沒人知道我是誰。我叫單惟一。單是多音字,用作姓時,它讀shan ,不是簡單的單。我是江西南昌人,我家的名聲在當地不太好。。。。。。啊!”
“小姐,請你安靜點!”成功甩了幾次,都沒甩掉那隻手,覺得自己也快控制不了了。
“我不是小姐,我是個打工妹。”單惟一強調道。“我在天津讀的大學,化工專業,同學說北京機會多,畢業後我就來了北京。不知道爲什麼,屬於我的機會卻很少。我送過外賣,賣過房子,在肯德基做過清潔工,現在這份工作是半年前找到的。說是市場部的銷售助理,其實就是個打雜小妹,影印材料,倒茶買便當,接電話發傳真。。。。。。經理她並不是有事去不了上海,我在洗手間不小心聽到她的電話,她。。。。。。和一個男人約了去大連度週末,那個男人不是她老公。。。。。。”
“好了,可以鬆開你的手了。”成功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
飛機升到了理想高度,平穩飛行,舷窗外,藍天白雲,斜陽如畫。
單惟一茫然地張着嘴巴,“我們安全了?”
成功沉默地掰開她的五指,長長地吁了口氣。
兩位空姐推着餐車,開始派送飲料。
成功要了杯礦泉水,他沒什麼說話,但他覺得特渴。單惟一遲疑了半天,要了一聽雪碧。
空姐拿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聽?”
單惟一用舌頭舔了舔嘴脣,拿眼偷偷看成功,“我。。。。。。不喝別人喝過的杯子。”
“我們的杯子每使用一次後都會消毒。”空姐笑得有點冷。
“我知道,我知道。。。。。。。那我什麼都不要了。”
又是那樣笑得小心翼翼,彷彿很無辜,彷彿很體貼,成功一雙俊目倏地眯了起來。
空姐以爲是自己惹惱了成功,撇撇嘴,說道:“你是頭等艙的客人,我們當然會服務到讓你滿意。”遞過去一聽雪碧。
單惟一併不傻,聽得出空姐語氣中的譏誚,這下更尷尬了,可到了這份上,她又不能不接。
餐車推去經濟艙,她就拿着那聽雪碧顛來顛去,僵硬地兀自微笑着。
“我並不是無理取鬧,”她對成功解釋道,“我也沒潔癖。我曾經和我同學合用過一個杯子,後來她和我哥交往。我哥揹着她還喜歡上另一個女孩,她。。。。。。把杯子打破,捏着瓷片,告訴我她要自殺,還好哥哥趕回來制止住她。。。。。。就這樣,我心理。。。。。。你懂嗎?”
成功不懂,他知道自己外表俊美,笑容迷人,很招女子青睞,但從來不知自己有做知心哥哥的潛質。
“呵。。。。。。”見成功沒回應,單惟一訕訕地笑,隨手拉開了雪碧上方的吊環。
成功想阻止已來不及了。
電視直播F1方程式賽車時,常有這樣的鏡頭,車手歷盡艱難,從強敵之中奪得了冠軍,一羣人站在得獎臺上,拿着個特大號的香檳,在手中上下搖晃。
噗地一聲,雪白的泡沫噴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