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晚飯期間,阮母一直在不動聲色地讓所有人知道她在甩臉色。
雖然這句話聽上去像個病句,但阮母就是成功地做到了。
阮青橘實在不明白賀嬋將週考成績都一一告知家長這件事的必要性,她這樣不僅是破壞自己的家庭,而且極有可能威脅到自己的生命。
“知道我爲什麼中途把你從學校叫回來?”
阮父吃完飯迅速溜之大吉,阮母這纔開口說她今天說的第一句話。
“成績?”阮青橘擠出兩個字配合她。
阮母冷笑,“你也知道啊。”
阮青橘盯着自己垂下來的髮絲發呆,聽她從冷嘲熱諷到逐漸歇斯底里的發狂。
突然,她感覺自己頭皮被向後一扯,整個人被迫仰起頭,對上阮母憤怒到有些變形的面孔,“頭髮好看嗎?”
“……什麼?”
阮母不知從哪裡摸來一把剪刀,揪起阮青橘的頭髮,阮父這個時候才急急忙忙地衝過來。
……
等阮青橘再回過神時,她已經重新坐在了教室裡,時針指向晚上六點十五。
她下午離開學校時尚且及肩能夠扎馬尾的頭髮,眨眼就變成堪堪到脖子的短髮。她腦海裡又回想起剛纔理髮師難掩震驚的眼神,覺得好笑,即使是鬧成這樣她媽也一定會準時送她回學校,不讓她缺一節課,不管她是否有心情聽。
總之她的想法都不重要。
“誒,你頭髮怎麼這樣了?”阮珂踩着六點二十的鈴聲一進來就對着她大驚小怪。
“不是你媽接你出去吃飯嗎?怎麼還剪了個頭?”
“怎麼了,不行嗎?”
“不是,”阮珂笑,扒拉了一下阮青橘的頭髮,“看着,有點奇怪。”說着說着,她又覺得哪裡更好笑似的,笑得更開心了。
阮青橘看着她,覺得心頭火慢慢騰起,忽然“啪”地一下打掉她的手,一言不發地轉過去。
阮珂又笑了一會兒,還轉身過去給坐在右邊的女生說了些什麼,回過頭來看阮青橘臉色仍然十分難看,這才忙道:“不是吧,你又生氣了?”
阮青橘想起自己無意間曾跟寢室幾個稍微親近一些的女生說過,阮珂身上似乎有種讓人無法生氣的魔力,縱使她做出再讓人生氣的舉動,可是隻要一看見她就氣不起來。
原本只是無意中的一句話,卻不知怎麼的傳到了她本尊的耳中,原本阮青橘認爲她的興趣愛好就是展示自己的好人緣,現在一被她聽到這,那更是不得了了。果然,阮珂屢次三番故意來惹阮青橘生氣,然後又把她勸好。
就像展現她什麼絕技一樣。
阮青橘覺得惱火,可是每次卻真如自己的話那樣不爭氣,一見阮珂笑了,渾身的氣全散了。
這次也不例外。
“你能不能別煩我了?”她擡頭對阮珂說。
阮珂知道這就說明她沒生氣,笑嘻嘻地挪開了。
-
晚自習下課,阮青橘一個人走回寢室。
今天大家洗澡都很積極,知道快熄燈了才輪到她進去洗澡,剛一脫下校褲就聞到一股鐵鏽味,藉着廁所昏暗的燈光一看——果然來月經了。
難怪今天總覺得小腹痛。她週期紊亂,算不準日子。
她彎腰蹲下,透過廁所百葉窗看見有人站在外面,便叫了一聲,外面的人答應了一句,是排在她後面洗澡的女生。
“幫我從我櫃子拿一個衛生巾,謝謝。”
這是女生寢室很常見的事,外面的人答應了一聲,就匆匆跑進去,不一會兒又跑回來,“要多大的啊?”
阮青橘剛要回答,就聽見一個聲音插進來,“她量挺大的,拿最大的吧。”
阮青橘這才發覺阮珂在陽臺上,估計在洗手檯那裡洗衣服。
不觀察這麼細緻,她怎麼和所有人做好朋友,阮青橘心裡想,這就是阮珂的好處了。
她附和了一句,那女生又跑進去了。
直到熄燈,阮青橘也沒接到阮母那每日必不可少的電話。真神奇,她把自己頭髮剪壞了,怎麼反客爲主搞得像是自己做錯了一樣?
小腹一陣陣陰着痛,像是神經往裡收縮着又打着攪,阮青橘裹着尚帶有溼意的浴巾臥在初春的冷風中,感覺自己下半身都好像失去了知覺。
她翻身,從平躺的姿勢換成側身面對着牆,左眼框有什麼東西猝不及防一下子劃過鼻樑滾進了右眼框裡,然後從右眼角慢慢爬出來,無聲地落入枕頭裡。
她用手摸了一把,全是溼意。
一瞬間,如同什麼閥門被擰開一般,淚腺失去了控制,眼淚如同被拆卸下來的碎片,七零八落。
阮珂是最後一個洗澡的。等她洗完,宿舍已經熄燈了,其他人也都上牀了。
她擦着剛洗的頭髮,習慣性地走到阮青橘牀沿邊坐下——全世界的上鋪對於自己下鋪,只要下鋪沒有明確提出反對,都會有這個習慣。
她見阮青橘面對着牆,並沒有搭理她的意思,便伸手輕輕推了她一下,見阮青橘還是沒有任何迴應,覺得有點不對勁,便俯身湊過去察看。
阮青橘本來就因爲在宿舍裡的緣故,都是憋着氣哭,沒想到阮珂好死不死這個時候坐過來,她這時才急急忙忙地收拾自己的情緒,可是阮珂很快又俯過來盯着她看,把她搞得不上不下。就在她以爲自己快要憋死的時候,頭頂那道灼人的目光總算消失了。
牀咯吱兩聲,阮珂上去了。
阮青橘鬆口氣,轉頭又笑起自己,覺得自己太脆弱了這點事也值得哭上一哭,迅速擡手擦了擦滿頰的水澤,又把浴巾往上拉了一下,蓋住肩膀,準備睡覺。
忽然牀又咯吱起來,阮青橘轉頭,看見阮珂又扶着□□從上鋪下來,拿着一個枕頭,坐到阮青橘身邊,
“今晚我跟你睡好不好?”
阮青橘愣住了,“啊?”
“你不是纔來月經嗎?怎麼能蓋着這東西睡。”她嫌棄地把阮青橘的浴巾拎到宿舍的桌子上,然後又把阮青橘疊好被子也小心地抱過去,緊接着把自己的被子從牀上扯下來,放到阮青橘牀上。
阮青橘蓋上被子那一瞬間身體因爲突如其來的溫暖下意識一抖。
阮珂做完這一系列的事後掀開被子,躺在了外面,似乎也有些不自在,“睡吧睡吧。”
宿舍的牀尺寸很小,光是容納一個人已經很費勁,兩個人睡在一起更是辛苦。
阮青橘剛想說什麼,突然聽到外面走廊傳來生活阿姨的腳步聲,想必是來查寢。兩個人睡在同一張牀是違反宿舍規定的,被生活老師逮到肯定要大做文章,而她的牀正對着宿舍的門,即使生活老師偷懶,不進來一個個檢查也很有可能被發現。
宿舍不準關門,阮青橘偏頭盯着那道門縫。
周圍環境驟然一黑,阮青橘眼睛沒適應黑暗,一時有些迷茫,此時,她猛然撞上一對眼睛。
是阮珂,她把被子拉過來蓋住了她們的頭。
兩人相視,聽着外面的動靜。不知是緊張還是別的,阮青橘聽到自己的心臟和鼓膜響得厲害。
她望着她,好像即將墜入深淵。